庭院里梧桐盘虬着,抽出数根枝条向上延伸,肆意昂扬的冒出院墙,展露出不起眼的锋芒。
萧怀瑾枕着胳膊,躺在贵妃椅上,另一只手拿着手下递来的信,目光粗略的扫过内容,随即就把信丢到青衣男子的怀里,半眯着眼享受着阴雨后来之不易的阳光。
青衣男子捻起信纸,展开看了几眼,神情似乎不满,他皱眉道:“那些事自会有安排,你何必多此一举,打草惊蛇?”
萧怀瑾知道他说的是几日前,孙总管派人刺杀容时,自己则派手下混入其中被容时发觉那件事。
但他此刻懒得多给对方一个眼神,只懒洋洋的侧头看过去,“你怕容时,是因为你自认为不敌吗?周云起。”
被叫做周云起的青衣男子放松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直了直身子转头看向萧怀瑾。
萧怀瑾依旧眯了眼晒着阳光,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更甚,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分明只是一个浅笑,周云起却觉得讽刺意味十足。
周云起一潭死水般的眼睛浮现出一丝怒意,他平时最恨,别人拿他和容时作比。
凭什么他样样不如容时,就凭他容时身居高位吗!似乎是想到什么,转而周云起眼中的怒意散去,反而露出一抹微笑,他无畏的说:“表哥常说,容时不过一背信弃义之人,我又有何惧?”
说罢,周云起才惊觉萧怀瑾目光锐利,如同一把开刃的剑,盯得周云起觉得自己的胸口无端生起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连后背都觉得毛骨悚然。
春日暖阳下,他竟无端生起一股寒意。周云起慢慢垂下眼睛,“表哥。”
萧怀瑾轻嘲般地冷哼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那封信上,“容时想要赵自秋,我偏不能让他如愿。”
天光熹微,林间鸟雀惊飞,地上偶然有虫行枯枝喑哑,这里果然不止他们一行人。
林玄昭呼吸又轻了几分,他微动头颅,盯着那处临时搭建的枯草木屋,不用风吹,都仿佛能听到木板吱呀晃动。容时要的人,就在这里。
林玄昭这几日蹲在容时的书房门口,对着门前那两盆花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以什么方法让赵自秋自愿臣服,但七日期限将至,敌对势力步步紧逼,林玄昭只得如此。
身上寒凉的晨露让林玄昭不禁颤了颤,树叶子也发出细微的声响。
林玄昭心头一惊,忙不迭的观察周围,确认没有异样后,林玄昭才定了神,对方是铁了心要和他们犟,林玄昭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残月早就隐去,只窥得远处羲和。
他偏头看向小十六,余光扫过手底下的兄弟,他暗指那破烂草屋,小十六立刻会意,手缓慢握住腰间短剑。
林玄昭抬起两句,屈半指向前勾了勾,领着手下借早风摸下了树,悄悄靠近茅草屋子。
习武之人虽脚步轻盈,但地上枯枝难免会发出极小的卡擦声音。林玄昭边走边观察四周,他知道对方在等,等他们擒住赵自秋。林玄昭的手指已经落在腰封上,只待对方出现。
即将摸索到屋子时,小十六疾步上前,抬脚踹开随手砍来作挡风门的木板,木屑四溅,有几颗还崩到了其他人脸上。
小十六正欲上前,一股不自然的风贴近,小十六猛然后退一步,右手架住直劈过来的菜刀,那上面都生了铁锈,坑坑洼洼的刀刃,看着倒是有些年龄的一把菜刀了。
到底是成年男人,小十六却不过一个孩子,架不住一个男人的爆发力,被逼得后退了几分。
嘣——
一股刺耳的声音响起,菜刀断了刀刃,直剩下半截,赵自秋现是愣愣看着断刀,随后赤着双眸,青筋暴起,挥着短刀要砍小十六。
虽说小十六较力不占上风,但论速度,却是连林玄昭也是要让个三分。
小十六侧身闪开,赵自秋劲力来不得撤,直勾勾向前冲去,小十六伸脚绊了一下,赵自秋觉得地面向他飞速奔来,然而下一秒他就没了知觉。
“小十六!”
林玄昭的喊声划破长林,鸟雀四起,一支短箭飞来,被林玄昭截下。这支箭像是行动的信号,随后短箭呼啸而来,在空中发出短而促的鸣声。
小十六揪着赵自秋后颈的领子,将人扔到自己的背上,“玄昭!掩护我。”
林玄昭忙着斩下几支箭,也顾不得小十六这没大没小的叫人,“阿三阿四,跟着小十六!”说着,他眼中带着几分杀意,弓了背,死死盯着敌方首领,“剩下的人,跟着老子宰了他们!”
凌越蹙着眉,抬手示意几人追上小十六,他的目光很快落在提剑刺来的林玄昭身上。
凌越反手将剑横在身前,软剑点刺在剑身上,发出乒的清脆声响,本是杀招取人性命,但这声听着像是山中冷玉碎裂。
一股子狠劲不留余地的直指敌首,剑的韧性是极好的,即使承着巨力也只是弯成了好看的弧线。
林玄昭用的是软剑,剑走若游龙,翩若轻鸿,远瞧着像是花架子班门弄斧,但招招夺人要害,因此不少人因为轻敌而在林玄昭手里丢了性命。
林玄昭骤然撤力,旋着剑侧点凌越的眉心。
凌越那双漆黑的眸子终于有了波动,退步后仰任林玄昭掠过,臂肘蓄力猛击林玄昭的腰侧,执剑之手挽了个剑花,刺向林玄昭胸膛要害之处。
林玄昭硬受一记肘击,忍不住闷哼出声,好在反应过来,即使挡住了凌越的杀招。
林玄昭此时对上凌越的眼睛,那双眼黑的不带一点光,比起人,或许杀戮机器更适合形容他,林玄昭那一瞬间是这么想的。
凌越抬眸直视着那人,不过十六七少年,到底是嫩了点,任务在即,他没有耐心陪着这小鬼耗着。
攸然间,林玄昭的泛红的眼尾陡然上扬,眼中勾着笑意,杀意汇聚在瞳孔之中,袖间匕首不知何时已经飞了出去。
凌越眸子一凝,骤然躲开,匕首擦着脖颈而过,又被极细,几乎为不可察的细丝拉回,稳稳回到林玄昭的手上。
一草一木皆披上了春日晨阳,但周遭却依旧围着寒意,感受不到一丝春光暖阳。
杀戮还在继续。半缕阳光照在剑刃上,闪过一丝光亮。
林玄昭会聚着精神盯着凌越手中的动作,耳朵却还要分出听着周围的动静,以免有人冷不丁给他来一剑。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树叶因杀伐而簌簌落下,由着横冲直撞的气劲将叶带起带落,一切都在被放大,一切都在被放慢。
凌越踏着诡异的步伐,如同鬼魅一般,几息之间就已经到了林玄昭面前。
林玄昭心中默念着数字,凌越剑身挺出,光晕从尖锐沿着刃滚向剑柄消失不见,带着初春的料峭寒意,连着锐不可当的锋芒,刺进蓬勃偾张的胸膛。
与此同时,林玄昭也向前进了一分。温热的血滴从剑刃上滑落,打在青草上滑落泥土。
林玄昭狰狞的笑了一下,唇角渗出血迹,不顾胸腹传来的阵阵剧痛,抬手握住了剑刃,又向前进了一步。
剑刃摩擦血肉,刮磨着他的意志,袖中匕首再次掷出,如此距离,避无可避。
霎那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只听得见刀刃刺破皮肉的声音以及鲜血汩汩。
凌越几乎是短而促的皱了一下眉,连多余的痛苦表情也没有流露出来,倒真像个不知疲倦痛哭的杀戮机器。
那双古潭般的眼睛总算是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他的声音却是没有什么波澜,“为何?”
林玄昭颤抖的呼出一口气,喉咙当即涌上一股腥甜,他死咬着压,另一只手仍然保持着匕首发出的姿势,“你不会理解.......”
凌越并没有听完林玄昭未尽之言,只一旋剑刃毫不客气的将长剑抽了出来。
剑刃抽出鲜血很快奔涌了出来,林玄昭额间细密的汗珠缓缓滚落,他跌落在地上,微微张着唇。
极力的呼吸着,小十六应该能全身而退,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有人接应小十六了。
眼前的景象也在此时模糊起来,他轻叹了一口气,脑中浮现起容时交给他的另一个任务,以身涉险,勘探敌情。
“对方的隐藏的很好,我们到现在对他们一无所知,但我有一个猜测,你可愿冒险?”
容时很平静的看着林玄昭,他并非是在以上位者的的身份去下达命令,而是选择征求他的意见。
林玄昭单膝跪下,目光灼灼,“为您赴汤蹈火,我心甘情愿。”
“撤!!!”
林玄昭声嘶力竭的喊着,胸前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止了声。
“玄昭!”
有人试图上前救下林玄昭,但很快被挡了回去,只干着和对方对招,进也不是。
林玄昭唇色苍白,只唇角一抹红,他看不清来人的方向,大约见到几个踉跄的细瘦影子,他竭力吼道:“滚!都给我滚!”
手下只望着林玄昭,一咬牙,开始撤退。
那头的人正要追上去,凌越抬手制止,“穷寇莫追。”
说着,凌越低头看着只凭着软剑支撑身体的林玄昭,“你这是找死。”
林玄昭咧嘴一笑,唇齿着满是血,“彼此彼此,我的匕首淬了毒。”
青绿的枝芽簇拥着粉嫩的花骨朵,淡雅的素香攸然飘着,白鹤盘虬的长廊尽头金笼鸟鸣三两声,在清寂的庭院里倒是格外清晰。
容时倚着漆红柱子,白皙手指捻着棋子,望着院墙之外出神。
“容大人?”
一声轻唤将容时的思绪拉回,容时目光落回棋盘上,“失礼了。”
国师温润的笑了一声,“看来容大人心中有所牵挂啊,”未等容时回话,国师又道,“大人,该您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