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小菜都是春天山里的时令货,蕨菜凉拌,荠菜炒蛋,外婆要正式给宝贝外孙女接风洗尘,决定另杀只鸡。
“那我明天就能少喂一只。”沈新月还没开始干活,先想着躲懒。
“喂鸡?”外婆说谁让你喂了,“我可没让,到时候别找你妈告状,说我拿你当丫鬟使。”
“江师傅呗,说我好吃懒做,给我派的活儿。”沈新月摇头晃脑,阴阳怪气。
倒不是真怨她多管闲事,开玩笑的,喜欢看她一脸无语被气得说不出话。
谁成想,外婆立即倒戈,“那江师傅肯定是为你好,帮助你调节心情,反正你整天闲着也是闲着。过阵子集上有小鸡苗了,再买几只回来,家里多添张吃饭的嘴,也多双干活的手。”
完了又说:“这可是你自愿的哈!”
江有盈去厨房拿了把尖刀,后院门槛边提个小板凳坐,磨石淋水,一手握住刀柄,两手点按在刀脊,来回磨。
一缕长发垂落,半遮挡眉眼,她做事全心全意,不被旁物所扰,面部棱角更添锋锐冷冽。
她身上有种天然的震慑力,手一握刀像变了个人,沈新月都不敢跟她说话。
“去,厨房拿个碗,碗里搁些清水,一筷子盐。”江师傅磨好刀,送水龙头下面冲,回头吩咐。
沈新月一毕业就是大老板,从来只有她差使别人的份,偏偏在江有盈面前,半句怨言没有,跑出几步,“吃面的还是盛汤的。”
“鸡血没多少,面碗足够。”江有盈揭开鸡笼,挑了只最肥的。
沈新月屁颠颠拿碗回来,双手捧着站她面前,“我可以帮你接着,我不怕,小时候村里杀猪我还爬人家围墙上看。”
“一会儿血溅你脸上。”江有盈没什么表情说。
沈新月立即退避三尺。
“碗碗碗!”嫌她耽误事,江有盈拎着刀柄比划。
沈新月飞快跑回去,碗搁地上。
江有盈杀鸡的手法跟别人不一样,一般情况都是正面持刀,她反握着,左手鸡翅膀鸡冠子一把抓,理理脖子上细绒毛,右手往左猛地那么一刺啦,没见脸上什么表情,动作又快又狠。
鸡脖子怼碗里,慢慢沥,期间一滴血没洒出来。
职业女杀手作风。
外婆喊:“水开了!”
把鸡扔不锈钢大盆里,水淋上,江有盈开始拔毛。
不愿让人小看,这些事也不难上手,沈新月凑她跟前,盆边蹲着,“现在我总可以帮忙了。”
“是你自愿的哈。”她学外婆说话那调调。
沈新月白眼,“刚才你还使唤我去拿碗呢,我还不是做得很好!”
江有盈笑笑不说话,跟杀鸡时候的样子完全不同,虽然她手里还握着刀。用来扯鸡毛。
沈新月问她,是不是特瞧不起那种真正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虽然咋咋呼呼,但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不是瞧不起,只是跟我不是一路人。”
她轻轻摇头,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大概是女人。
什么叫“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
沈新月严重怀疑,她以前也跟别的女人有过些不清不楚。
于是忍不住打听,“李致远死了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
抬头,江有盈笑出声,“你这话,跟小曹家隔壁张婶说的一字不带差。”
“人家关心你嘛。”沈新月嘟囔。
“这句也一样。”她说。
顿了顿,“这么关心我的个人问题,看来你果然暗恋我,不过,我必须得警告你,虽然姐姐我魅力无边,但我一向洁身自好,从不胡搞乱搞。”
没着急否认,沈新月低头扯鸡毛。半晌忽然想到什么,猛抬胳膊,竖指,“等等,有bug!”
用力过猛,带根鸡毛出来,贴在江有盈脑门。
对方面无表情,沈新月连连道歉,笑哈哈帮她摘下来,袖口蹭两下擦干净,缓了缓,“你之前跟我说,你怕血,可你刚才杀鸡一点没手软。”
“我说过吗?”
她装傻,还学人歪头,眼尾弯弯,俏皮得很。
“就知道你嘴里没一句真话。”
刚才看她杀鸡的手法,沈新月想过,她说的那些未必就是假。
可即便是真,她也一定是有苦衷的。不然哪儿能轻易放出来,沈新月对公检法各部的严谨和残酷可是深有体会的。
一场深刻的自我攻略正在进行中,对面江师傅用额头撞了一下她的额头。
“怎么?”沈新月轻轻回撞,她们像两只小猫凑近互相碰鼻子。
“都跟你说我是杀人犯了,怎么可能会怕血。”江师傅故作凶狠,呲出一排小而白的上牙,鼻子皱皱的。
正因为这口牙,使她的笑容看起来格外纯真。
在这短暂的几秒,她是学校里那种长得白白净净扎马尾的学姐,话少,总是独来独往,负责每周一升旗仪式,期末表彰大会也从不缺席。
李致远怎么能配得上她,还是残疾后的李致远。
可要是没有李致远,她此刻又在何方?正在做些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最是玄妙。
“你不害怕?”江有盈继续撞她。
“你这样特别幼稚。”沈新月胆大包天想用鸡毛堵住她的嘴。
“我幼稚?”江有盈从来没被人这么羞辱过,“牢里的姐妹都说我早熟。”
沈新月真服了她。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像我十五岁空间里头像五颜六色的非主流少女,说自己抽烟、喝酒、逃课,坏事做尽,但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个好女孩,我真的太缺爱了,快来爱我吧。整天满世界嚷嚷,求关爱,求呵护。”
“当然。”沈新月进一步解释,“我不是批判,我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也不是说她们不好,只是你给我的感觉,频繁跟我开这个玩笑带来的感觉……”
她缓了几秒,仔细斟酌着措辞,“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说错你随时可以反驳我。你好像一直在给我打预防针,在我心中给自己建立一个很坏的形象,如果我可以接受,那我们就继续做朋友,如果不能,你就会远离我,以你之前提到的‘不是一路人’为借口,对吗?”
春日阳光稀薄,她的头发是温暖的板栗色,额角一小撮碎发挂在鼻尖,像新发的嫩柳软软扫拂人心。
她低垂着眼,长睫毛没有一点卷翘,直直遮挡心事,半天,好不服气憋出来一句。
“你懂个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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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