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药是什么味道?”
“这不可能。”
蒙泉和步奂的声音同时响彻在地牢中。
一边,那蛮人士兵的喉咙深处仍然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毒蛇吐着信子。且不知什么时候,另一个稍许清醒的蛮人也凑了上来,看着步奂的深色愈显贪婪。
好像步奂是什么珍馐美馔,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她吞吃入腹。
“但如果你是做出神药的人,那就有可能。”蒙泉掷地有声,一瞬,步奂如坠冰窖。
下一秒,闪着寒光的剑尖直逼步奂的咽喉。蒙泉一手捏住步奂的后颈,一手紧握着匕首,
“你什么意思?”步奂眯起眼睛,冷声道。
“蒙泉!”颜苗儿厉声,“放开她。”
“为什么?”蒙泉咬着牙,“她的医术你也见过,做出这种药根本不难。而且你别忘了,她到现在身份依旧不明,鬼知道她是从哪来的?如果她是蛮人派来的奸细,这一切就说得通。她先是做神药给蛮人,然后……”
“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颜苗儿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就算她是奸细,她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救你的命?让你死了岂不更好?”
“因为她要博得耿将军的信任。”蒙泉的刀锋微微逼紧了步奂的喉咙,“说不定军医都是她杀的。”
“你脑子给我拎清楚了蒙泉!”颜苗儿愠道,“在她来之前军医就死了四个。何况,就凭她的身板,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杀掉四个人?又怎么可能拉得开伤你的弓箭?再者,魏狸也可以帮她作证,你受伤时他们两个正待在一块。”
颜苗儿深吸一口气:“最后。就算她有嫌疑是奸细,一切都得将军来定夺。她的医术对将军很重要,你无权决定她的生死。我数三个数,你最好把她放开。三,二……”
步奂颈间忽然一松,蒙泉松开了匕首,步奂才发现,颈间不知何时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线。她用手指沾了血,在眼前查看时,忽然眼前的蛮人疯狂地撞击起栏杆来!
“砰!砰!砰!”他们仿佛不知疼痛般撞着栏杆,直撞得面部鲜血淋漓,尽管如此,他们依旧没有停下,甚至伸出手来,想要够着步奂的手。
步奂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颜苗儿看看步奂沾着血的指尖,又看看蛮人,“我想我知道原因了。他们想要你的血。”
颜苗儿还想再问,地牢卫兵忽跑过来:“外头有个乞丐,说是见到了蛮人服药的全过程,我们长官便让我来通报一声,看是否对诸位大人又用。”
颜苗儿又看了步奂一眼,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走。去看看。”
地牢外。
“不急,你慢慢说。”步奂一边抚着木头的背,一边看了眼天色。此时天边已开始敛了光,少微城又临近边疆,晚上极冷,这个名叫木头的乞丐一身破衣烂衫,两手蜷在身前,瑟瑟发着抖。步奂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木头披上,一边耐心道,“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我们就行,若是游勇,我便争取让这里的长官给你弄些赏赐来。
木头忙不迭点点头。他原本在少微城东以乞讨为生,有时候装一装瞎子哑巴,生活也还过得去。直到几天前蛮人来攻少微城,他才见到了这一生中最可怖的景象。
“他们……控制不住自己,吃,吃药丸子,那丸子,香。”木头磕磕巴巴道,“然后,身体,变大,变大,像大虫,追着人啃,一拳能打碎门,啃完之后,像被火烧一样,浑身疼,最后,缩小,缩小,死掉。”
他没读过什么书,甚至有些智力障碍,语言都是断断续续的,但是步奂一行人都听懂了其中大致的意思。
“你是说,他们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然后吃一种有香味的药丸,吃了药丸后身形涨大,力大如牛,然后浑身疼痛并且身体缩小,最终死掉?”颜苗儿问道。
木头点点头。
“怪了。”步奂皱起眉头。
“怪在哪?”颜苗儿追问道。
“我之前以为他们是因为吃了药才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但看来我搞反了因果。”步奂分析道,“他们是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然后才吃药,这里面大有讲究。”
“你是说……”颜苗儿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阴影。
“他们可能吃了不止一种药,或者根据刚才监狱里蛮人的行动来看,那药有成瘾性,一旦缺药,就痛苦不堪。”步奂道,“又或者,以上两种猜测都是对的。我们以为药是因,发狂是果,谁想发狂是因,服药是果。”
步奂又想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追问木头道:“你说那药有香气,是什么味道的香气?”
木头无措,想了半晌,支支吾吾道:“花,花……烂掉的花。”
“什么味道的花?”
木头紧张得不住抓挠着手,说不出来,步奂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让他直接形容是不行的。她往周围张望了一圈,看见一家脂粉铺子,铺子前横躺着几具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尸体,想必铺子的主人已经遭遇了不测。步奂在心里祭奠片刻,随手抓起几样花草味道的香粉,逐一让木头嗅闻。木头闻了好几样,都摇头如拨浪鼓。
蒙泉不耐烦道:“这乞丐会不会根本不记得那药丸的气味,只是为了讨赏才胡诌了这么一段?”
恰在此时,木头忽然对着其中一盒香粉疯狂点起头来。
“花……花!”
步奂低头一看,那香粉盖子上正画着一株垂首的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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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会真要信一个乞丐的话吧?那种人为了讨赏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蒙泉提示道。
“我相信那是真的。在地牢里,甚至在军营里,我都闻到过腐烂的兰草的气息。如果那就是神药的味道没错,那么……”
“地牢里?你是狗鼻子啊!”蒙泉忍不住吐槽。
“在军营里也闻见了?”颜苗儿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
步奂点点头。如果神药的味道真是腐烂的兰草没错,那么,携带神药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奸细了。她鼻子一酸,正因为清楚地记得那个人是谁,所以莫名有些难过。不过现在她还不能告诉颜苗儿他们,一是以免打草惊蛇,二是以免被人倒打一耙,在有绝对充足的证据之前,她都得小心行事。
“对了,你们刚刚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步奂岔开话题。
“香粉店?”蒙泉立刻接话道。
“香粉店有什么问题?”颜苗儿顿住脚步,往香粉店的方向看去。
“不是香粉有问题,是香粉店里的贵重钱财有问题。还有旁边的金饰店。”步奂朝那个方向努努嘴,“照之前所有人跟我们说的,蛮人进城抢劫了一番就走了,对吧?”
“如果他们只为了抢些贵重的东西去卖钱,那么金饰店必然被抢劫一空,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蒙泉会意。
的确,从步奂他们所站的地方看去,那家金饰店依然富丽堂皇地伫立在那里,看上去只有店铺外面的样品失窃了一两样。
这样看来,蛮人的这次进攻并非游刃有余,他们甚至连撤退时都来不及带走几样金饰。而不用多说,他们攻城、洗劫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抢夺物资,而是有其他什么目的。
“我们再沿着这几条大街走走,看看他们究竟抢走了些什么。”步奂如此建议。
蒙泉很快点点头,显然同意步奂的提议。三人沿着主街走起来一路上所见的店铺竟然都完好无损。除了香粉铺、金饰铺之外,甚至连饭馆都没有遭洗劫,那么蛮人究竟抢走了些什么呢?
三人陷入窒息般的沉默中。步奂总觉得那个词语就在嘴边呼之欲出,但就是想不出来。在他们前面不远,一个士兵正帮一对母女包扎着伤口,步奂突然“啊”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蒙泉追问道。
“药堂!是药堂!”步奂激动道,“神药很有可能有成瘾性,蛮人的巫医也能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们需要药!”
李茂生看着眼前的三个客人,其中一人长得凶神恶煞,穿着军装,另外两位则像医者。实际上,自少微城被蛮人攻打后,李茂生便干脆不做生意了,谁来问他讨伤药他都给,但是这三位不一样,他们进店了之后并未像其他人一样直接问伤药还有没有,而是——
“掌柜的,你这里被蛮人抢去了什么药材?”
李茂生疑惑道:“你们怎么知道蛮人来我这□□了好一番?”
“掌柜的,你且让我看上一看,这有关军务,情况紧急。”
李茂生虽觉这三人奇怪得很,但是面对蒙泉亮出的令牌,他只得引路。但是一到药库,步奂和颜苗儿都沉默了。
步奂见惯了回春堂的秩序规整,因此她格外不能适应这里的杂乱无章。——步隐对自己的药库很重视,各色药材必须按照形态、功用、贮藏时间长短被分门别类贮藏整齐,一并用蝇头小楷表明药材名称。因此回春堂制作药物效率极高,经常能提前完成宫里下达的指示。
而少微城的这处药堂……与其说这叫药库,还不如叫这杂草堆。
步奂和颜苗儿对视一眼,默契尽在不言之中。他们迅速地动作起来。所幸边疆小药库的药材储备不多,不然她们忙三天三夜都整理不过来。末了,步奂问掌柜的借了笔墨,用小楷一一标明了药材名称,这就算好了。
“好漂亮的字。”先前步奂开药方时蒙泉危在旦夕,现在颜苗儿才有心思去欣赏步奂的字。的确,她的字端正整洁,结构平衡,就是去宫里给皇上誊抄圣旨也完全不违和。
步奂嘿嘿一笑,随即查看起药架上的药材来,“咦”了一声,随后她转头道:“掌柜的,你进来可售出去什么药?有无记录?”
李茂生忙不迭拿出来一沓账本,补充道:“近来很多人来我这里讨要伤药,我便给他们了,其他的都在这里。“
步奂和颜苗儿凑在一起看那账本。
“制作伤药的几味药材都缺了,这很正常,此外……”颜苗儿指了几味药材,“缺了这几味。”
“想必这就是他们巫医出具的治‘神药’的方子了。”步奂正想再叫掌柜的,蒙泉突然从店外急步走进。
“刚刚有人来报,说伤兵营里有几个伤兵和蛮人一样暴起伤人!”蒙泉急道。
步奂和颜苗儿交换了个眼神:“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