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学生成绩分作三个档,上中下,那么姜允珠无疑是最上游的那一批。
但齐川呢,与之相反。
他转来市一中考的第一场试,姜允珠站在成绩宣布栏旁,先从上到下找到了自己在第三个的名字。
再无意间扫了眼,从下到上……找到了排在第三个的熟悉名字。
注意到的自然不止她。
姜允珠很快听见旁边人不加掩饰的鄙夷议论。
“我早就说了,一班新转来的那学生,就是走后门的。”
“嚯,什么时候连一班都可以塞人了,真不要脸。”
“听说他原生家庭还有问题,妈妈是做那种生意……”
“同学。”听到这,姜允珠突然出声打断。
在对方转过头,投来困惑目光时,她抱歉笑笑:“不好意思,能麻烦你让一下吗?挡住我看成绩单了。”
“噢噢。”对方不太好意思让开。
姜允珠站在成绩单前,刚刚好也是那堆议论人的中间。她找到了上回的成绩单,边做着对比,边温温和和地解释:“齐同学也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齐同学平时学习还挺认真的。至于是不是塞后门,老师没说的事,也没有证据的事,不要私下乱传为妙——免得泼人脏水。”她侧过脸,缓缓开口。
倒这才注意到,在那群人身后,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可能就站在那听他们骂完了全部。
姜允珠没给眼神碰撞的机会,很快收回视线,笑着问:“还有人家的家里事,和我们无关,自然更没必要议论吧?”
那堆人似是没料到她会给齐川出头,愣了愣,又挠着脑袋应道:“噢。”随后,就刷拉一下,消失在人群间。
少年的身形被彻底显露出来。
他目光微闪,垂了睫,又飞速抬眸。
姜允珠看见他嘴唇翕动,却没有打招呼的想法。只在经过他身边时板着脸道:“不用道谢,我不是为你出头的。”
她看也不看他的身形,抱着书,大踏步往教室走去。
一班是她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进的。来之不易,自然分外珍惜。她不喜欢一班名声变差,也不喜欢一班的哪份子被欺负了。
她是这样,一班的其他同学也是这样,所以老师才总会说:每届的一班,都很有班级凝聚力。
但齐川不是这样。
他是规矩的破坏者。
在围观他大半学期考着年级倒数的成绩,姜允珠终于分外确定,他十之**就是像传闻那样走了后门进来。
姜允珠烦他,真的很烦他。
凭什么他轻而易举得到别人想要的东西,又丝毫不珍惜?
“允珠,老师知道你在学习上很有方法。”
期中刚过,班主任就把她请进了办公室。姜允珠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考得不理想,忐忑不安,扫了眼桌面摊着的试卷才恍然大悟。
刚撕开封条的位置,笔锋凌厉的“齐川”二字。
很出人意料,他写着一手好字。
但这一手好字旁,是老师明显压抑着怒火的红字“18”。
姜允珠很难理解语文要怎样才能在写满一张试卷的前提下,取得18的惊人成绩——甚至连作文都写了。
果然,班主任下一句:“你看平时课后,能不能多和齐川分享一下学习经验?齐川呢,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肯努力,你带带他,学习进步不是什么难事。”
……
姜允珠其实不大愿意,但在班主任殷切的目光下,还是轻轻点头:“好的老师。”
在之后的几节课间,她试图和齐川商量课后辅导的事。
但看到他大肆摆在桌面的试卷,18分,连订正都没订正。拜他所赐,被隔壁次重点班超过的平均分——班主任说了,平均分如果再稳住年级第一,周末少套卷子。
她本来都考虑好了,要去哪玩的!
这下好了,完了,全完了!
姜允珠憋着气,一直没和他说话。
更糟糕的是,她还突然来大姨妈了。不过好在她包里随身放着片卫生巾。
她蔫巴巴地趴在桌面。
“放学一起走吗?”关系好的女同学突然走过来,挤眉弄眼,“门口有人卖仓鼠诶。”
见她趴着,又紧张兮兮:“你咋了?”
“亲戚来串门了。”姜允珠趴在桌面,有气无力。
听见有小仓鼠看,她是很心动啦,但想起隔壁的“18”哥,她摆摆手,更有气无力:“下次吧,今天放学有点忙。”
对方估计以为她是要上各式各样的兴趣班,露出了然神情,失落道:“那好吧。”
“话说,”姜允珠本想问她带没带卫生巾,但想了想,第一天量又不大,一片够用。在对方困惑的目光里,摇摇头:“没事。”
一天就在上课下课之间重复度过。
放学时,她斟酌好语言,在刚响放学铃没多久就想开口。可从外头,莫名其妙闯进来一伙人,将她这块儿围成一圈。
准确说,是把齐川围成一圈,她只是沾了个光。
姜允珠打量着他们的模样,人高马大的,隐约记得好像是篮球队的。
少年单手支脸,懒懒散散地侧过脑袋,长眼微挑:“有事吗?”
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确实是刚睡醒,姜允珠看他睡一下午了。
怎么这么能睡啊?上课铃响睡,下课铃响醒,如此反复。
她由衷好奇。
“去篮球场。”抱着球的男同学言简意赅。
“篮球场?”姜允珠拧着眉,蓦地插话,“去篮球场干什么?”
对方冷笑一声:“问他。”
姜允珠看向齐川。倏忽间,猛然意识到什么。
“你作业写完了吗?”她突然板起脸,沉声问。
在齐川难以置信的“你在说什么”的视线里,伸出手:“写完了给我看看,班主任要。”
显而易见,他没写完,从桌面拿起的本子也是干净如新。
“那不好意思。”姜允珠把作业本放回去,看向那伙人,略带歉意,“他现在没空,需要留下来学习。”
去篮球场除了打篮球,还能干什么?她方才问了个多傻的问题。
这周作业没一天写了,开学半学期作业本是新的,他怎么还敢去打篮球啊?怎么敢的啊?
闻言,对方却噗嗤笑出了声。
“他?学习?”那人摇摇头,“婊.子养的……”
五点半放学,现在五点四十五了。
姜允珠打断他:“你要留下来旁听还是过会儿再来?”
再拖下去,她得错过晚饭时间了。不按时吃饭,妈妈会很生气的。
那群男人俯视着她,冷脸不语。
看对方势在必得,想了想母亲发火的模样,姜允珠权衡之下叹口气,转头问:“那要不明天再学?”
“也不是我非得教你学习,班主任要求的,估计还会检查吧。”她补充道,还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些,免得对方不搭理。
齐川神情极其古怪。
至少姜允珠看不懂他什么神情。
还在等他答复时,那抱着篮球、比她高大半个脑袋的男人就先冷哼一声:“算你好运。”
篮球场一决高下为什么搞得像下战书?
不过算了,反正对方人走了。
姜允珠又看眼时钟。
按照她的计划,今天的知识点应该重新讲一半了。
是她的问题,没提前和对方讲。姜允珠想起他不写作业的理直气壮,憋着火,尽量温和地问:“你呢?有空吗?”
“嗯。”齐川好像应了一声,但音量不太大,她没听太清。只看见少年垂着睫,目光可能落在她脚边那片正移动的光点,也可能在发呆。
那她就当他答应了。
姜允珠半点不拖沓,把整理好的笔记摊在他面前,考察知识点的习题也在练习册上勾画出来,放在了另一边。
“真的是班主任让我带你一起学习的。”她再三强调,将自己做的计划表推给他,“到期末为止,除了周五,周五自己要上兴趣班,其他的时间里我一天给你过三个知识点。一周一个单元,然后下一周的周一再复习。这样行吗?”
“不行。”
倒没想到对方拒绝得这么快。
齐川看向她,好像当同桌相安无事半学期以来,头一回认识她。对视半晌,才稍稍垂睫,轻飘飘地问了句:“你很闲吗?”
“当然不啊。”姜允珠斩钉截铁。
“那……”少年撩起眼皮。正好有缕光自外而入,落在他眼底,成了无数破碎的光点。
是听说他好像长得不错,有人给他递过情书。但这是姜允珠第一回,比较近的,比较仔细地打量他。
客观意识到,好像确实长得不错。
“那就赶紧学。”她飞速接过话头,然后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越过粉笔画的三八线。
时间点滴飞逝,姜允珠的耐心也在点滴告罄。
她知道教齐川肯定难,但没想到不是女娲补天,而是盘古开天地。
给齐川讲题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你教对方下一碗面,告诉他要用酱油、挂面、盐、姜葱和鸡蛋,煮熟后加在碗里,结果对方却在纠结:为什么不用青花瓷做的碗?
在无数个离谱问题后,她刷地一下站起来,又刷地坐下。
“自己看。”课本推给他。
“自己写。”练习册推给他。
“自己理解。”笔记本推给他。
然后她转过头,望向窗外,尽量深呼吸平静情绪。
姜允珠的座位在教室中央,侧过头,对着刚装好防盗窗的大玻璃窗,头顶风扇悠悠转着,远处青黛,霞光朦胧。
心情好像好了点。
她刚展眉,胳膊肘就被用力一戳。
姜允珠吃痛,恼怒转头,正好听见少年懒洋洋的音调:“同桌。”
她的肚子突然咕咕作响。
名为“理智”的弦一下就断了。
“闭嘴!你没有同桌。”
“哦。”对方也不在意。吱呀一声,他推了椅子起身,修长的影子正好自上而下地笼罩住她。
“那再见,同学。”
黄昏时分的阳光,温柔缱绻,从他左上角倾泻而下。少年每根发丝,都好似漂着琉璃似的色彩,看起来分外……
欠揍。
姜允珠咬牙切齿,在他转身时,用力给他的椅子来了一脚。
哐当一声。
“再见你个大头鬼!”姜允珠那会儿脾气尚且暴躁,一掌拍在桌面,恼怒吼道,“明早你的作业要是还是空白的,你就完蛋了!”
他要没写作业,或者写不出来,那她今天不就无用功了啊?姜允珠不能容忍这种事。
少年好像轻笑了一下,眉眼的弧度转瞬即逝,身影也在视野里很快消失。
转头时,凉风习习,新剪的刘海无意间扎进眼睛里。她被迫眯了眯眼,再睁眼时,赫然一怔,猛地回头,门口却早没了那道身影。
她的椅背上搭着对方的外套,和张小小的字条。
“借你一用,不客气。”
还是笔锋凌厉的字迹。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低头,果然看见椅子上一摊浅色的血。例假……漏出来了。
市一中的校裤,还是白色的。
还算知恩图报。
怔愣过后,姜允珠轻哼一声,拿起背后的外套。宽大、深色,沾着夕阳的暖意和没来得及消散的温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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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