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击带来的痛感很快让她清醒过来。
姜允珠扶住桌面,化了妆,看不清面色、唇色的变化。她摆摆手,摇一摇头,冲大家抱歉笑道:“不好意思,麻烦重来一遍。”
“先停。”
齐川没听她的,指示着工作人员,同时看向摄影师:“先试下一条的镜头——对,往左偏点,由远到近地拍。”
不想影响了整组的进度。
姜允珠忙喊道:“不用……”
齐川抬眸淡淡睨她眼,径自打断:“你过来。”
摄像机的画面停留在她撞上柜子的刹那,似乎有片刻昏迷。
姜允珠抿抿唇,不说话了。
齐川的目光自上而下,指尖轻微一动,抬起手,却倏忽放下,只淡淡问了一句:“又烧起来了?”
“说了发烧要歇息,不要逞能,戏没拍好、病又加重,这不得不偿失了么?”齐川嗓音发沉,难得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这么大段话。
他扯过旁边的毛毯递给她,一扬下颌:“裹着,别再着凉。”
“嗯。”
姜允珠含糊不清地应了,裹紧毛毯,指甲深陷肉中,垂着睫道:“对不起。”
齐川眉头愈拧愈紧:“我哪在骂你——”
“算了。”话头一转,他却不再说下去,转而看向道具组,“辛苦改一下布景了,先拍打戏结束后的混乱场景,这一条之后拍。”
这才望回姜允珠,在她拿到剧本前夺了她的剧本,放在桌面的另一侧,不由分说道:“你回去休息,调整好状态再拍。”
觑着她的神情,齐川稍稍放轻语气和音量,带点难察的无奈:
“听到没?”
/
姜允珠回家了。
钥匙开门后,倒头就睡。
昏昏沉沉的,十指如灌铅般,难动弹分毫。眼皮更是沉重得不像话,如置身黑暗。
她做了场梦。
梦见昨天下雨发生的事。
齐川提前从医院出来,打着车,送她回家,结束了她滑稽狼狈的一天。
她问齐川为什么要来。
本意是想让他,下次不用多费精力了。
他却望着她,一字一顿,平平静静道:“是你自己做的约定。”
“你会反悔,我不会。”
姜允珠确实是最初的“背叛者”。
他们有过一段时间的异地恋。
她和齐川说:“不管我什么时候回来,你都要去接我。”
他在电话里立刻应了:“好。”
“一辈子?”
“一辈子。”
但最后一次见面,她让齐川来接她了,但她却没有回去。
姜允珠陷在梦中。
隐约有听见接连不断的震动声,时有时无的。
在脑袋边震得不停,脑瓜子都快被震裂了。
电话?
她从睡梦惊醒,勉强反应过来。伸手几次却都没接到,再度模模糊糊睡过去。
没多久,对方又打过来。
坚持不懈的。
姜允珠勉强睁眼,费力直起身,摩挲半天在,总算找到自己卡在床头缝里的手机。
姜允珠哑着嗓子:“喂?”
“怎么电话打不通的?”是何夕。她压低音量,却难掩担心:“我正在和《心动计划》的制作组当面沟通。听说你发烧提前回去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现在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话砸得姜允珠愈发昏沉。
她瘫在被褥间,手搭着额头,艰难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字:“不要一次讲那么多话……听得好累。”
大脑反应了片刻,姜允珠才慢慢理解她刚说了什么,解释道:“是有点烧,但不要紧……睡会儿就好了。”
嗓音是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断断续续和有气无力。
何夕沉默会儿,试探道:“冷吗?”
“……一点儿。”
“头痛吗?”
“……一点儿。”
没问几句,答应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嗯嗯啊啊”。
这肯定不像低烧了。
何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那有退烧药吗?”
“我现在回不去,你这个合同正在谈——你先喝点热水,烧高了就吃退烧药,然后睡着,等我回去,我尽量早点回去。”
姜允珠“嗯”了一声,挂断对话。
又模模糊糊地睡过去。
不久却醒了,抬手搭在额前。即使她是病人,也能感觉到明显不对劲的体温,放颗鸡蛋没准都能蒸熟。
她伸手,在床头柜够了半晌,才摸到体温计。结果夹进腋窝时,把自己冻得激灵,愈发在被子间缩成个球。
五分钟后。
借着手机的光,她勉强辨认温度计的读书,小声读出:“……39.7度……是高烧了吧。”
她起身想要喝点退烧药,记得柜子里就有。翻翻找找一会儿,药是找到了,但晃了晃,是空的。
这番动作已经叫她耗完全身力气。
她几乎是砸回被褥里。
嗙。
退烧药瓶掉在地面,一道掉落的,还有被她碰到的水杯。
水洒了一地,连地毯都浸湿了。
姜允珠却无暇再管。
她迷迷糊糊点开绿色的通话标志,刚才何夕才打的电话,她便直接点了第一行回拨回去。
“你结束没?”她小声地问。
对方默然,并未回应。
姜允珠以为对方不方便,或者听不清,尽力提高音量,嗓音发哑:“退烧药没了,等会顺路带点给我呗。还有感冒药,好难受……”
“什么牌子的都行。”
她本来就没睡醒,又烧得糊涂,把这话补充完几乎就浑身脱力地瘫在床上。
手机顺势滑到枕边。
对方似乎在说话了,声音却和何夕不像。
头晕脑胀的,姜允珠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含糊不清应道:“……嗯……记得带药。”
/
齐川刚收工。
突然接到通电话。
陈和景就在旁边,见他神色有了极细微的变化,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想起上回齐川突然离开剧组,严肃问:“还是资金链的事?”
《入瓮》的开播数据比预期好得多,赞助商得了消息,其中一位大赞助商就想把自己毫无演艺经验的侄女安插进来。齐川没同意,这位大赞助商就准备撤资了。
齐川同样想起这回事,拧了眉,却摇头否认:“不是。”
他开了微信界面,提起外套,边往外走边解释道:“另件要事。”
出车祸后,他签的影视公司给他这段时间都安排了司机。
是信得过的人。
“直接回您的公寓吗?”李锐恭敬地问。
“先开出去。”微信刚收到消息,齐川扫了眼,指着出口方向道。
轿车缓缓开动。
微信。
三分钟前,齐川:「请问姜允珠的住址在哪?」
演员卡只有她之前在德国的住址,信息暂时还没更新。
何夕:「是有什么事吗?」
齐川:「她刚打电话,说有要事找我,让我过去。现在联系不上了。」
何夕:「?」
何夕:「稍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李锐刚把车开出去,靠边停着,低声问:“要往哪个方向?”
齐川抿了下唇,直接拨通电话,回道:“先往左边开,那有家药店。”
电话接通的也很快。
何夕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明显有点警惕:“齐导是有什么事吗?”
“她让我给她送药过去。”稍一思索,齐川还是如实说道。
他已经在药店里,问店员淋雨发烧要吃什么药。
店员笑了笑:“稍等。”弯腰从柜子里拿了很多药出来。
“啊?”何夕明显结巴了,“送、送药?你知道她发烧了?”
齐川应了一声,言简意赅:“地址。”
然后捂住听筒,低声问店员:“哪种比较推荐?”
“每款都很有效啊,只是针对不同病因。”店员依次将拿出的药物往前推,又离开柜台,从架子上拿了好几款药物,大致介绍了大致功效。
她露出客气的笑容:“你看看需要哪一种呢?”
手机上,何夕把地址发过来了。
顺带还补充:「姜允珠电话打不通,你先敲门。没人搭理的话打电话给我,等我结束,带钥匙过去。」
他抿紧唇,稍作思索后:
“全要。”
/
车在一栋公寓面前停下。
齐川大致扫了眼,不见安保措施,轻蹙眉头。
下车时。
“齐导。”李锐终于开口喊他,犹豫几番,才吞吞吐吐提醒道,“药……还是不要给人吃太多好。”
齐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装满药的袋子,啼笑皆非,却还是点头客气道:“我知道的,谢谢您。”
何夕说,姜允珠住在八楼。
818。
八。
同“发”,姜允珠读书时就很喜欢这个数字。尤其喜欢18,要发。
齐川眸中笑意一闪而过,不动声色理了理袖口,照着指示牌,快步往她房屋所在的方向走去。
远远看见只挂着毛绒兔脑袋的钥匙悬在门口。
他轻蹙眉,唇抿成条直线,脚步也变得愈发急促。
那钥匙挂着的门,是818。
门也没锁,掩着条缝。
联想起最近南都爆出的入室抢劫案,齐川没有犹豫,取了钥匙推门而入,不忘反锁。
室内整洁,不像有人来过乱翻的样子。头顶一盏仿古吊灯,孜孜不倦地亮着橙黄的暖光。桌面,电脑、平板、电子书,都整整齐齐放着。
齐川脱了鞋放在门口,神色却不放松,提着药袋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去。这是公寓内连接所有房间的走廊。
和大门一样,尽头的房也敞着门。
没有一点入室抢劫的痕迹。贵重物品也未动分毫。
他松口气,往漆黑的房里看,想起姜允珠的高烧,又提了心到嗓子眼。
烧晕头了?
他抿抿唇,到底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姜允珠……”
刚开口,尾音便收得极为轻了。
床上睡着个女人,双颊通红,眉头拧成麻花,唇也抿着,明显睡得不安稳。在他推门时,她翻过身,不耐烦地踢开被子,衣袖掀起大半截,露出皓如凝脂的整只手臂。
一地水渍。
还有被打翻的、空退烧药瓶。
齐川看见她嘴唇翕动,似是在讲什么。
稍一犹豫,他提着药袋,放轻脚步往她身侧走去。近了,才听见她说的是“……好热”。
看起来就像在高烧。
而且即使一直在喊热,她却不见汗滴。
“姜允珠。”齐川弯腰,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喊道。想叫她起床,喝水,测个体温,再看吃什么药、要不要退烧药。
她的气息却突然涌入鼻腔。
淡淡的、清甜的,像是他们高中时校园里栽的栀子花的味道。
缠着点药味,成了股很特别的香气。
齐川指尖微动,不动声色退后半步。盯着她看半晌,没得反应,才觉着没把她叫醒。
早治早康复。
沉默片刻,他到底还是伸手想替她把被子盖好。同时提高音量,在她耳边重复喊道:“姜允珠,吃了药再睡……”
话语骤止。
齐川呼吸一滞。被强硬扯着,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手提袋落地。
装着的各种药品乒铃乓啷响了一片。
上唇贴着点滚烫滚烫的温度,下唇……下唇被衔着,像啃像咬,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交织间,似乎灼烈地要将人焚烧彻底。
“……冰的。”
齐川听见她含糊的评价。
他半晌没动作。
由着她不知道是啃还是做什么。
“姜允珠,”
齐川终于提高音量,抵住她的额头,低声喊道。
对方应声睁眼,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明显一怔。
他颤了颤睫,对上她迷蒙的双眼,不由分说,伸手捧着她的脸半强硬地问:“你在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