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脑子想到这件事之后,同时也能回忆起来:那张照片被自己锁进了寝室的柜子里,压在了衣物的最底下。
当初何晨安没有说明他给自己这张照片的用意,更未提及其来历,就连上面与父母在一起的男孩,也是未知身份。
“怎么了,然然?”
“没事。”
方然挤出一个笑容,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
他的父亲素来不注重外表,日常生活也清苦,所以方然有印象的衣服就那么几件,这第一眼瞧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西服套装,只能是最近购进的。
“爸爸,”方然忽而开口:“你这件衣服很帅气。”
方父肉眼可见地愣了一瞬,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衣着,像是忘了穿的哪件,反应过来之后才挺起胸膛,爽朗笑笑:
“真的假的?这是去年我参加一个全球科研论坛的时候,你妈买的,挺贵的,压箱底多可惜,这不是过年嘛我就又穿出来了。”
“你爸啊,就不爱买新衣裳,跟研究所里那些老外一样,没日没夜的缩在实验室里,特邋遢。”
“穿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做不出成果人家也不会高看你一眼。”方父不以为意,摇了摇头。
方然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
宋女士却不觉得:
“人靠衣装马靠鞍,天天穿你那破衣裳,不知道的以为咱家破产了呢!对咯然然,你也成年了,过些时候妈妈在国外找个裁缝来替你量量,做两套西服。”
方然还没说话,父亲反倒开口了:“他还在上学,又穿不着,二十三窜一窜,到时候衣服又穿不了了,浪费。等工作以后也不迟。”
“嗯,爸爸说的对。”
他们不知道贺之衡的母亲早已经给他们两个订做过西装,哪怕穿出去的机会只有新生舞会那么一次。
于是方然也没有说出来,脑子里却在想父亲刚刚提到的全球科研论坛,如此大的公开场合,既然父母亲都参加了,那个男孩说不准是什么科研领域的天才神童,他们也许仅仅是在攀谈的过程中被人用相机定格了下来。
方然反复劝说着自己的内心,可终究说不通何晨安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交给他。
对方现在进了疗养院,不知道能否与外界接触。
但倘若真的联系上了之后,他又会告诉自己真相吗?如果被贺之衡知道了他们再次有了接触,会生气么?
而自己,怎么又能坦然面对那张照片背后的真相呢。
装糊涂似乎是目前最好的方式,方然想。
或许该等到父母愿意告诉自己的时候,或许该给自己一些独立的机会。
父母在家待了很长的时间,直至正月十五的下午才离开。
接近半个月,方然却觉得比半个小时还要短暂。
挥手告别了父母,他站在大门栅栏外的马路上,望着逐渐变小的车辆影子,心里浮现出难言的痛楚,仿佛是诀别的前兆。
晚上,方然在厨房洗碗,接到了贺之衡的视频通话。
他猫着腰跑出去拿来手机支架,看到奶奶在专心坐在电视前,才重新钻进厨房,带上滑轨玻璃门。
“这是你家么,怎么跟做贼一样?”
贺之衡启唇。
镜头里,他穿着睡衣倚在床头,视线居高临下,估计是把手机放在了腹部的位置。
方然觉着这视角怪怪的,没敢正眼瞅,只让摄像头对准自己刷碗的场景:
“你吃饱饭要休息了?”
“是啊,今天在姥姥家,非逼着我吃了两个元宵,现在胃里都不消化。”
“那你坐起来活动活动,别躺着。”方然勾唇:“大少爷原来也要被姥姥喂饭啊。”
“我这是孝顺。”
“嗯嗯。”
“你们家的人呢,保姆还没来上班?怎么你自己做家务,也不戴手套。”
“保姆做完饭就回家上供了,明早才来,这点小活我又不是干不了,正好消消食,我可是吃了一大碗。”
方然说着说着,突地笑了出来:
“你知道吗之衡,我今晚煮了几个榴莲味的,奶奶吃饭的过程中一直捏着鼻子,都不想跟我坐一起了。”
“怪不得,我说怎么闻到一股臭气。”
“哪有,气味又不会飘过去,我们可隔了两座山呢。”
“海拔一千米还叫山?小土丘。”贺之衡一边笑他,一边猜测道:“敢在厨房接我的电话,你爸妈走了?”
“嗯,下午走的,奶奶在客厅看晚会呢,吃晚饭前带她逛了逛庙会,人太多了,特别挤,哦!我还买了两个花灯——”
话说到一半,屏幕中突然没了人影,贺之衡抬眸,眼瞅他再出现时,提着俩花灯,一手一个。
方然为了洗碗,将内衬的长袖撸到胳膊肘处堆着,小臂露出来,在他面前晃:
“这是一条胖鲤鱼,这个是小兔子的,它还配了一个发光胡萝卜,你看。”
贺之衡对这些无聊的东西没什么感觉。
“买的时候摊主没告诉你三岁以下儿童要在家长陪同下玩耍么?”
“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谁买小兔子和胖鲤鱼?”
男人挑眉。
方然看了他一眼,默默把两只花灯放下:“那我不送你了。”
贺之衡靠自己的嘴巴成功错失了一个兔子或鲤鱼形状的花灯,具体是哪个,他也不大清楚,毕竟方然已经放弃,他也不会主动向对方索要这只有小孩子才会玩的花样。
他抿了抿唇,感觉到自己被他拿起来。
“然然,你跟谁说话呢?”
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厨房外,叩叩玻璃门。
方然一惊,慌张间手指头就误触到红色按钮。
他把贺之衡的视频聊天挂断了。
“没什么,奶奶。”他欲哭无泪,还得先跟奶奶打马虎眼:“怎么不看小品了?”
“困了,我寻思解个手睡觉去,路过的时候就听见你搁厨房里……”
“我自己唱歌呢,没事,奶奶你快去睡觉吧,早点休息,我回房了!”
他逃也似的跑进卧室,手机里与贺之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自己刚刚挂断的那条视频通话。
【对不起之衡,我不是故意的。】
【[动画表情]大哭】
贺之衡没回。
方然不由得闷闷不乐蹙起眉头,又想起来什么,悄悄拧开房门踮着脚尖进了厨房,把两只花灯抱在怀里。
刹那间,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贺大小姐:【我就这么拿不出手?】
【不是的,我怕奶奶误会咱们之间的关系,要是再跟她的闺蜜们传一传,就更过分了。】
【到时候你肯定会非常生气。】
他发完这两条,贺之衡又不回复了,等了半天,方然才看到底端跳出一个字——“哦”。
【别生气啦。】
【动画表情】
一只跪地叩拜的小狗,不知道能不能平息贺之衡的情绪。
【明天我去找你,到时候你当着我的面亲自模仿一下。】
贺之衡盗取这张表情,重新发给了方然。
又提到这件事,方然有所动摇,可……
【明天不行,直到开学的这最后一周,我都要去附近的孤儿院做义工。】
贺之衡显然不太能懂,发来一个问号。
贺大小姐:【没听你说过。】
【闲着也是闲着呀,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而且这也能算作学校的实践要求,你要来吗?】
他知道贺之衡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
【NO】
贺之衡直截了当地拒绝他。
两个人互相问候晚安,方然盯着手机,脑子里在想,或许他对贺之衡的感情早就在无声无息中变了质。
肤浅的**和爱不足以证明,更渴望的是一种亲情。
所以,这样下去,只要能跟他时时在一起,对于方然来说就已经是恩赐。
现在看来,他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完善自己。
不论父母和朋友会不会离开,他都必须学会独立生存。
正月十六当日,方然等保姆抵达,就背上双肩包跟奶奶再见,离开家门。
他准备了很多糖果和饼干,还有早上做的炸元宵。
孤儿院规模不算大,方然之前跟院长在线上沟通过,这次面对面,才亲眼见到这位和蔼慈祥的女性。
“方同学?”
“徐院长您好,我是方然。”
他们打过招呼,院长对这孩子的第一印象便不错,后来看了他上午的表现,更是惊喜不已。
吃午饭时,院长也坐在小桌旁,同老师孩子们一起用餐。
“小方啊,我看你穿着不一般,当初你联系我,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或者是为了混什么公益证书的,没想到你这么有耐心。”
“身边人都说我性子慢,适合做这些。”
“这样的孩子现在这个时代可不多了,你很好。”院长不吝赞美:“这菜还吃的习惯吗?”
“嗯,很好吃,有点像我幼儿园的味道,虽然我记不太清了,但就是这种感觉。”
方然不好意思地微笑。
“孩子们要长身体,饭菜必须要营养均衡,我们老两口做公益也有二十多年了,看着社会上的关注一点一点多了起来,资助的钱款增多,孩子们的生活条件才越来越好,也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伸出援手,不管为了什么,论迹不论心,这些孩子健康成长最为重要。”
方然点点头,默默把她说的话记下来,又问:
“您丈夫也在这里工作吗?”
男生自饭碗里抬起脑袋,眼神从四周滚过一圈。
“哈哈,”院长被他可爱的举动逗乐:“他不在,他是精神科的大夫,偶尔假期才来帮帮忙。”
“精神科?”
方然耳朵竖起来:
“您先生是在锦山疗养院工作吗?”
“不是,锦山那家是私立,我丈夫在人民医院精神科当主任。”
“哦,是这样呀。”
“嗯?怎么了吗?锦山那边每个月他也会被请过去坐诊一天,那边的老板跟他关系倒是不错的。”
院长说完,方然忽而压下眼睛,眸中闪过一道冷光。
[墨镜]直到周三都是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兔子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