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有妈妈在,不要怕”
我对于母亲,也就是我的妈妈。
我对于妈妈的印象一直是模糊的,妈妈的印象让我去回忆的话,我想这可能并不亚于去寻找一只迷失于天空的海鸥。若即若离地,我貌似即使找到了那只海鸥,它也可能早已不是它当初的那副模样了。更何况,也许我找到的并不是我要找的那只海鸥,即使是相像的,也可能并不是原来的那只海鸥。
对于妈妈,也是如此。
存有妈妈的回忆好像都被附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即使用风将它们吹散,即使用水将它门擦干。我印象中的那个妈妈也都不可能再和当初时那样皎洁、明亮了。她(它)变了,她的模样变得像风中的残烛一样,残破、朦胧,也无法再去触碰。
妈妈……
妈妈总喜欢叫我宝贝、妈妈总喜欢和我讲些明明适用不到霍库里的道理、妈妈总喜欢在我睡前将我給搂在怀里,然后给我唱摇篮曲。对于那首摇篮曲的记忆,我好像还有印象,好像是叫Bíum bíum bambaló。
当我在学会奔跑后在庭院当中肆意玩耍时,妈妈便会坐在一旁的草椅上,远远的看着我,带着一抹淡淡地笑容,那或许是宠溺的笑容。妈妈总爱对我笑,所以对于妈妈的笑容虽然会有些朦胧,但我一直都没有忘。和蔼的嘴角微微上扬,伴着两边的小小酒窝,妈妈便会一边笑着一边喊着我——宝贝,快来吃饭了、宝贝,快看看妈妈给你买的新衣服、宝贝,要不要陪妈妈一起去公园、宝贝,你看妈妈的新衣服是不是特别漂亮…………宝贝,不怕,有妈妈在……
也许时间在往日留下的刻痕已经逐渐被风化了,妈妈的面容在我的记忆中剩下的,就只有那抹笑容,其他的好像都被光晕与吵杂的鸣响所给掩盖了,模糊的脸、模糊的声音、温和含蓄、笼统的印象。妈妈的模样,好像已经被我给渐渐淡忘了。
当霍库里被战争侵害时,我的父亲被国家征兵,去往了前线。那些日子,妈妈的笑容变少了,她的哭泣变多了,我好心疼,但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妈妈。幼小的我只能笨拙的跑到妈妈的身边,然后去拥抱妈妈。可妈妈好像将我的拥抱误以为是我在向她索要拥抱。妈妈以为是我在想爸爸,可我并不想爸爸,不过我妈妈这样想的原因好像也找到了。因为我哭了,幼小的我被妈妈抱在怀里哭的泪汪汪的。我哭不是因为我想爸爸了,是因为我看到妈妈哭,我也想哭,看到妈妈那副伤心的样子,我也觉得伤心。
父亲走后的那些日子,妈妈看起来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只有我出现了,她才会憋住哭泣,僵硬的露出笑容。妈妈做的饭,味道也变得奇怪了很多,不是太咸就是太甜了不然就是太淡太苦了……但妈妈自己好像并没有吃出来有什么问题,当我因饭菜的味道过于奇怪而哭泣时,妈妈的反应是惊讶的。然后妈妈就会凑到我的跟前安慰我,当我指着饭菜哭鼻子的时候,妈妈好像是知道了。她的味觉不灵了,妈妈先是和我道歉,然后妈妈的手开始发抖 ,妈妈的眼神偏移在了别处,眼中泛着泪光。妈妈的声音渐渐变得颤抖,说着说着,妈妈哭了。看着妈妈哭了,我笨拙的从椅子上下来。然后去拥抱妈妈,可我这样做了,妈妈貌似哭的更悲痛了。妈妈的哭泣总是让人没有抵抗力,看着妈妈哭泣的样子,我又一次没有抵抗的哭了。母女俩人都紧紧的拥抱着对方,然后伤痛、传达悲伤的用哭声发泄、倾诉着。
说起父亲,好像回忆再一次变得模糊,印象也被又附上了一层层厚厚的布。说白了,我对父亲的印象就只停留在了我刚出生时与那次跟着父母一起去看海时的记忆当中。对于父亲的描绘,就像是一张白纸一样,我只能在那白纸上面最多勾勒几个黑点、或是几个很简易的字符。除此之外的,我想我即使绞尽脑汁,也许也想不到别的什么了。甚至我会忘记父亲这样的角色。父亲经常早出晚归,因为他是家庭的顶梁柱,他需要辛勤工作为家庭付出。我的出现,更是让父亲的工作倍增,所以我该感谢我的父亲。但我对于父亲的印象好像根本对不起父亲对于我们母子的付出。妈妈很爱父亲,每当父亲今晚没有夜班而可以早些归家时,妈妈就会做很多很多丰盛的菜肴,然后把我抱在怀里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等候着父亲回家。要知道,连我都没有这个待遇,虽然说一岁多的小孩子也吃不了什么山珍海味,但幼小的我打心底还是会有一点嫉妒父亲。 虽然是这样说的,但是当父亲离去的消息传入妈妈和我的耳中时,我还是哭了。这次也并不再是因为妈妈的哭声而使我哭泣。父亲离去的消息,我是通过妈妈得知的,那天妈妈和往常一样因离开的父亲而忧心忡忡的。其实当时新闻就已经报道了霍库里与美国的战况,虽然有可能战况也许并不会特别惨重,但妈妈同样还是会惧怕着伤亡、惧怕着霍库里地战败、惧怕着伤亡人员中会出现父亲的名字。所以妈妈这么多天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哀愁中度过,然后就是在我的陪伴中度过。因此,电视貌似也在家中成为了一种象征占卜的装饰品一样。只要打开它,事实就会映出,答案就会显现。
伴随着父亲死去的消息,妈妈的情绪也随之的变得更加落寞了。妈妈整日失意低迷的坐在那个她常常等候父亲回家的长椅上发呆。一坐就是一整日,直到我费力的推开门,因饥饿
而哭着从房间走出,并接连的哭喊着妈妈。这时,妈妈才终于注意到我。妈妈注意到我时的样子是茫然的,然后是愧疚,再然后是心疼,最后跑回来把我拥入怀中,带着哭腔和我说:“宝贝,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下一次肯定不会再把你给忘了,原谅妈妈好吗?”我心疼的点点头,抱住了妈妈。
那之后,妈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好像父亲的死成为了过往的云烟一般,已经一消而散了。妈妈好像又和以前一样,时常洋溢着笑容,脸颊的两边点着小酒窝,看起来和蔼、温柔、与从前一样。但我很明白妈妈只是把伤痛藏匿在了角落、为了不让自己再次沉湎于悲痛而逃离了那片令人悲痛的事实。妈妈那样做不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逃离悲痛,同样的,妈妈在怕又一次的将我給忘掉,妈妈怕不小心给我弄丢了。于是那之后,妈妈总是谨小慎微的照顾着我,吃个饭她都要检查一下饭是否搜掉,营养是否均衡。即使那道饭菜其实是妈妈刚刚做好的饭菜,但她还是会处处检查,怕我吃坏身体。
那之后妈妈便再也没有带我外出过,妈妈怕我走丢、怕一个不注意我便会与父亲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她而去。可是我并不会那样,如果可以,我会一直陪着妈妈,直到我二十五岁的生日来临、直到我也迎来了结婚生子的那天、直到我的孩子渐渐长大离开家、直到妈妈年老垂危的那天。如果可以,我想永远都陪着妈妈。可妈妈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我五岁的那年……
那之后的几天,我看妈妈不再哭泣、也不再叹息,对此,我真的开心极了。即使我还幼小,还没有到懂事的那个年纪。但我只知道妈妈不难过了、妈妈不再悲伤、妈妈也不哭了、妈妈又变得爱笑了、妈妈又变得和当初时那样;面容上的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伴随着扬起的嘴角,妈妈的脸颊两边显露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妈妈一边笑着一边将我轻轻抱起温柔的给我唱起摇篮曲。那样的时刻对那时的我来说,是最幸福最幸福的时刻,如果时间是一个钟表的话,我想我肯定会费劲全力的将那个钟表弄坏、并把钟表上的指针全部弄坏,最好是将钟表一整个烧掉,一点痕迹也不要留。那样,我就可以永远的停留在那一刻,依偎在妈妈那温暖的怀中、听着妈妈给我唱的摇篮曲,最后随着妈妈的一句:“晚安,宝贝”与烙印在我额头的妈妈的吻,我便会陷入梦乡,然后永远也不用醒来……
因为钟表已经被我给烧掉了。
日子逐渐变得安稳、妈妈的情绪也越来越稳定,父亲的死也渐渐的淡出了我和妈妈的生活。貌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甚至已经沉陷在那样的温暖当中无法自拔了,幼小的我甚至已经计划好了和妈妈一起再去看一次那片海、然后再去那些我和妈妈从没去过的地方。但事实却像是被朦胧上了一层黯淡的布一样,貌似现存的美好很快便会被黯淡覆盖、然后不知不觉的、就消逝在了过往中,最后隐匿自然、变得朦胧、模糊、再也无法看清……
那样安稳的日子又持续了几天。最后随着一阵敲门的声音就一瞬即逝了。
那天,应该是夜晚。那时黯淡笼罩着天色,笼罩着我们的房子,它蓄势待发着,貌似它随时都可以将我们给吞噬,它狂妄的化作冬日里的狂风,像是再讥笑我,讥笑我的妈妈,讥笑我们那可悲的命运一般,敲打着窗户,敲打着这只剩下我与妈妈两人的房子。仿佛下一刻它便会将房顶的砖瓦卷起、将门窗的玻璃给击碎、将院子中的花草给掀翻,最后将我与妈妈的家給摧毁,然后它就达成了目的,就像是它驱逐爸爸时的那样,很快我与妈妈也便会被它驱逐出那个属于我们的家。
那天,我昏睡的躺在床上,妈妈给我讲着睡前故事,那个故事好像是格林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妈妈讲到白雪公主将要被王子给吻醒时,我也渐渐快睡着了。伴随着妈妈的一句“晚安,宝贝”我也随之的入了梦。梦里,我梦到了我长大了,梦里的我大概是五、六岁,到那时起,妈妈便已经带着我去了斯尔丽岛的好多地方,我们去看了蔚蓝广阔的海、凄冷死寂的海、密布小岛与礁石的地中海、还有蓝色的花海、红色紫色的花海……我们甚至还乘着船去看了冰山,对于船,我曾偶然在父亲看过一个杂志中见到过。然后妈妈摸了摸我的头我突然就长大了,我长大了二十几岁的样子,梦里,妈妈变得已经有些苍老了,但与同龄人相比起来还是年轻很多,简直就像是少女一样。长大后的我总是带着我妈妈一起去外面旅行,去世界各地旅行……但具体去了哪,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和妈妈一起我很开心,也很幸福,妈妈也是……
“怎么了,妈妈”街上的霓虹灯看上去像是残破了许久,不间断的闪烁着暗黄的灯光,看上去诡异极了。然后就是街上那传来的接连不断的哭喊声与那些发自内心感到绝望的嘶吼声。
“恶魔”来了,一位看上去神神叨叨的老爷爷不慌不忙地矗立在路的中间,向每群涌来的人不断的重复着方才的那句话。“恶魔”来了……
前线战败了,随之而来的便是美军蜂蛹式的入侵,霍库里的很多几个镇都已经被战火与尸体覆盖,我与妈妈居住的这个地方很快也许也会逐渐演变为与那些地方相同的下场。此时,那群“恶魔”已经登陆了小镇,妈妈正抱着我向着那不知何处的黑暗疯狂逃窜者。我的头靠在妈妈的肩上。家的方向在黑夜中化作了一点火光,与那些众多的火光一同代替了那些坏掉的路灯,成为了这个被黯淡充斥的黑夜中唯一能被称作“光明”的事物……家正在慢慢燃烧,我和妈妈的家正在慢慢燃烧……我与妈妈的相册还在那栋房子里面、还有妈妈给我买的新衣服、还有我的小花裙,妈妈很喜欢我穿着那条裙子陪她出去玩,但现在她正随着那栋房子一起、与那些所有承载回忆的物品一起,缓缓的消逝在这难熬的漫漫长夜当中。
妈妈……
我带着哭腔,望向妈妈的脸。妈妈的瞳眸是疲惫的。仿佛妈妈也已经受够这一切,受够了这被命运玩弄的日子。妈妈没有哭,眼中也没有泛起泪光 。妈妈坚强的笑了出来,也许是因为它身边还有我,妈妈的笑容像是聚拢了所有阳光,并在此刻为了安抚我,而将他们都赐予给了我,同时也赐予给了我温暖与希望。
“宝贝,有妈妈在,不要怕”
夜晚像是被一只乌鸦的猎爪給撕了开来,在这片离开了火光与喧闹的荒芜大陆上,天空中映出了一颗又一颗的星光,仿佛它们代替那片火光,成为了新的光明再次向那些绝望的人们倾泻,不过这次貌似是眷顾,光明也终于代表了希望,作为满天的星光,向所有人投出,并给予了我们以及那些同样落难的人们活着还有希望。月亮带着抹皎洁,也许是星光的密布,月亮也露出了姿色,刻意地让我们注意到了它。也许月亮是来向我们投出嘲笑的,也或许只是来向我们投出安慰的,在那时的我看来,月亮的出现也让我第一次对于上帝产生了唯一一次的认同。但如果放到现在,我只觉着那时的我愚蠢,我对于月亮,现在也只有恨意,回忆当初的那轮月亮、包括星光,我想祂们那也许就是在向我们投来嘲笑,那并不是一次眷顾,而是命运为了捉弄我们而营造出的又一轮虚假的假象罢了。后来,这个假象一晚过后便随之消失了。
那晚,当我与妈妈找到住处,并安稳睡下时。便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妈妈疲倦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压垮了许久,而在此时终于撑不下去了一样。妈妈看上去仿佛下一刻便要跌倒,然后从此都倒地不起一般。妈妈看上去憔悴极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妈妈可能就已经哭了吧,也许还会大声嘶喊、对着夜空、对着荒芜、对着那不公令人绝望的命运。可妈妈没有哭,因此我也不能哭,我怕我如果哭了,妈妈会比我更伤心,更难过,哭泣的更加大声。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妈妈,所以我忍住了将要向眼角外涌出的泪水,我忍住了没有哭,甚至连一丝抽泣都不曾有过……
我们最终到了一片离小镇很远很远的地方,到的那个地方叫什么,我和妈妈都不知道。只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家,并且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到达了一片荒野,一片也许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也或者过些日子那群“恶魔”就会赶过来,然后在搜寻残党的过程当中发现我和妈妈,然后他们便会像是踩死蝼蚁一样的将我和妈妈給杀掉,不带任何情绪的。荒野中没有房屋,也看不到道路,荒野的尽头也许是山崖,也可能是可以带着我与妈妈走向解脱的那一片海……我也许是被困意与悲伤给埋没了“咕咕!嗷嗷!咕咕! 嗷嗷! 咕咕嗷嗷!”我好像听到了海鸥在叫,那片宛如悲鸣的啼叫声貌似此时就盘旋在我头顶上的那片夜空当中。好吵……好吵……“妈妈,我好困”我趴在妈妈的肩上貌似下一刻便要昏睡过去,听到我这样说,妈妈提着的心好像也终于是放下了,妈妈也累了。“睡吧宝贝,妈妈也困了”之后,妈妈抱着我躺在了那片荒野上的枯草上。夜晚,枯草代替了床,夜空与微风代替了被子,星光代替了床头的灯,而这一整片荒野,则暂时代替了我与妈妈的家。
当惨白、隐晦的阳光从那片密布的阴云处铺洒,然后穿透,形成散乱的竖笛。它们显得朦胧、模糊。就像是神明降下了一道道天光。向着那排散乱的光线向上延伸,也许不一会儿,那道通往天国的天梯便就要映现。然后在我与妈妈的面前产生,并走下一位使者前来迎接我们。我不想那样,这一刻,我对于光线与阳光的印象只剩有厌恶、还有恐惧,那明明是神圣的,是平静、安宁的。但这一刻,那份神圣却只让我感到恐惧、绝望、还有不舍——对于妈妈、对于那还未实现的愿望、对于那还未到来的往后......我不想这么早就要离开这里,但这也可能是我唯一可以随妈妈一同离开的机会,妈妈......,可我不想离开妈妈......随着那道散落的光线又一次密布,并与起初的那片光线重叠,我想,时间也许就快要到了,妈妈......妈妈的身影也貌似因光线的笼罩,而变得模糊、显得虚幻......妈妈......妈妈抚摸着我的脸,貌似妈妈早已知晓了这场离别的时限,貌似妈妈早已在那艘去往彼岸的帆船上为自己事先预定好了席位、貌似妈妈早已将自己的生命编制为那厚重而又温暖的棉服并为了帮我抵御寒冬而过早的帮我披上了,因为妈妈明白,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伴随着妈妈的脸颊两边微微上扬,妈妈的那两颗可爱的酒窝也随之的漏了出来,妈妈笑了,妈妈的笑容看起来委婉、柔和、没有杂质......就和妈妈以往的许多笑容一样——让人感到安心.....
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