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在傍晚举行,古堡外面今天难得看到阳光,甚至傍晚的火烧云恨不得将天都焚透。明明是美景,阮澜烛心底却一直慌乱。
“凌凌还没回来吗?”
“没有,凌凌哥自从和女主人走后就没再出现。”、
谭枣枣似乎也察觉不对,但又不时安慰自己说凌涯同门神是故人,一定不会出事,借此麻痹自己。
“我去找他。”
阮澜烛实在等不及,开门就要寻人。没想到管家正立在门前,瞧见两人和蔼一笑:
“主人的婚礼即将开始,请各位移步前厅。”
前厅已经布置完毕,耀眼的红给带上岁月痕迹的古堡染上另一抹古典味道。前厅正中央铺就一条长长的红毯,两侧摆满圆桌,桌上美食栉次鳞比。明明宾客只有阮澜烛、谭枣枣、熊漆和小柯,还有不知所踪的凌涯,现场陈设偏偏热闹、喜庆。
而且管家都穿上了红礼服,其他佣人更不必说。
阮澜烛和谭枣枣被管家引导走到正厅位置坐下,前方高台异常简朴,八仙桌上供奉着一个牌位,上书“严词之灵位”。桌两旁是两张朱红色围椅,如今空荡显出女方家人无人出席。
“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
随着管家话音落下,古堡大门打开,一对着喜服的男女出现在门口。看到新郎第一眼,阮澜烛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捏住,大脑空白呼吸急促起来。
凌涯一袭绛红喜服更衬眉目如画仙气缥缈,倒是真应了那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只是此时眼神空洞,行走呆板刻意,如同傀儡一般
严萋萋长发挽起头戴金银珠翠,喜服上绣着祥云和双凤和鸣的暗纹。里面红色里衣若隐若现,腰际系着红色编绳制成的腰带中央缀了一圈璎珞,走动间雍容华贵。
阮澜烛控制不住内心愤怒,当即就要起身冲过去,随即却发现自己身躯根本动不了犹如石塑般只能坐在椅子上。
不止他,谭枣枣、熊漆和小柯也发现这种异样。熊漆冲阮澜烛摇摇头,示意冷静处理。
整个大厅婚庆乐器响起,丝竹声不绝于耳,普天庆贺之下凌涯和严萋萋的脚步逐渐迈向正厅,然后在八仙桌面前站定,转身冲向阮澜烛他们。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随着管家声音出现,凌涯僵硬身体冲大门方向恭敬行礼。一寸一寸弯下腰身,阮澜烛几乎能听到他脊梁弯下的屈辱声。
“凌凌!你醒醒!!”
阮澜烛大喊,声音仓皇祈求凌涯赶紧醒来。
“新郎新娘,二拜高堂!”
凌涯转身,木头一般同严萋萋一起冲向严词的牌位,低下头去。
“凌涯!!!”眼看凌涯无反馈,阮澜烛的呼喊近乎绝望。
“新郎新娘,夫妻对拜!”
严萋萋隔着团扇柔美一笑,过了这一拜她同阿羡便是真正的夫妻了,自己等了多年的人终于回来,心心念念的愿望也可以实现了。
新娘弯下腰身,久久等不来管家那声礼毕。惊诧抬头望去,只见对面的凌涯僵直身体,泪珠夺眶而出顺着侧脸滚进衣襟之中。明明目光空洞,严萋萋却在其中看到了不愿。
她骤然冷了神色,后又重新笑起来。走上前去,抚住凌涯的侧脸:
“阿羡不愿就不愿吧,但是...这婚书得签了。”
说着从管家毕恭毕敬的手中拿过血红的婚书,上首是严萋萋亲自写的簪花小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们相识桃花灼灼的三月,你跟在父亲身后从一片粉色中而来,仙气缥缈我还以为见到了九重天的仙君。”
想起同顾羡的初识,严萋萋难得羞赧,神情羞怯好似刚及笄的少女。
“那时我鄙夷都城百姓皆是一群浊物,喜好皮囊与美色。殊不知见了你,才知我也是那庸碌之辈中的一个。”
“你不厌弃我姿色平庸,常夸我心灵手巧、玲珑剔透。我曾问过你,如果你未来妻子如我这般,你也爱吗?你说爱的,只要你喜欢无论对方是何种模样你都欢喜。自那时起...我便倾心于你。”
严萋萋每说一句,凌涯脑海中便会浮现出当日记忆,他唇瓣轻颤眼中泛红,似乎想极力摆脱傀儡符的束缚。
“别怕,等婚书签了我自会给你解开。”
严萋萋后退一步,将婚书放置八仙桌上,正对严词的牌位。管家双手捧着蘸满墨汁的毛笔,凌涯指尖颤抖接过来,一步一步走向婚书。
谭枣枣气坏了,她喜欢的凌凌哥被人逼着成了新郎不说,还要无耻的签下婚书,这女鬼真是丧尽天良,遂愤恨喊道:
“你不要脸!!爱情本就你情我愿,如今凌凌哥不愿意,你强逼着他做新郎,日后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严萋萋目光冰冷看过来,神情褪去温婉,莹润肌肤陡然变成鬼怪的青灰色:
“你懂什么!!你可知我等了他多少年!等到这座古堡都斑驳了,等到我能细数这古堡中每片砖瓦的故事,等到一批一批的过门人从这里经过。”
“他还不来?他怎么还没来?为什么不来?又何时会来?”
严萋萋颤着声线、双目赤红、俨然已经失去理智,她等的太久了,都不知道在这里渡过多少时日。太阳每天升起落下于她而言不再有意义,她整个人都等的枯萎了。
一双眼对上谭枣枣,指尖指向心口:
“你试过等一个人的滋味吗?等的久了,心就会死。可只要他出现,这里就会重新跳动,最起码它还活着。”
凌涯不受控制在婚书上写下“顾羡”两个字,一笔接着一划。他的字迹是师尊手把手教出来,本极具风骨。如今却写的异常难看,全然没了横平竖直的坚硬,好似一个人被生生抽走了骨头,只剩一滩烂泥。
最后一笔迟迟无法落下,凌涯额头、脖颈青筋暴露,努力和傀儡符做着抗争。严萋萋眼看胜利在望,如何会轻易放弃。她冷笑走到阮澜烛面前,直接伸手扼住阮澜烛的脖子将他提到半空。
“阿羡,你喜欢的是他吧。你说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就愿意签下这婚书了呢?”
鬼魅般的话语让凌涯僵持的动作一顿,阮澜烛被人扼住命脉,艰难开口:
“凌凌,..签..了吧。别为..难自己,过后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出口的话支离破碎,仿佛下一秒阮澜烛就会失去气息。凌涯万万没想到当初他送给严萋萋用来防身的傀儡符有一天会被用在自己身上。身体不可控完全听命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阮澜烛陷在生死边缘。
凌涯目眦欲裂,二师妹宛童的傀儡符不是不可破,就是代价惨痛。如今事非得已,只能铤而走险。
“长...长生!”凌涯堪堪喊出两个字。
位于芥子空间的长生剑听到主人呼唤,裹挟着亮眼的青色凌空飞出。剑身化作一抹流影刺向严萋萋,正道之剑对于鬼怪有着非同寻常的震慑,严萋萋眼看情况不对及时松开阮澜烛后退,才堪堪躲过一击。
一个恍神凌涯再次被控制,眼看就要落下最后一笔。长生剑裹挟青光而来,下一秒清脆的骨裂声响彻大堂。凌涯直接整个人倒在地上,面色惨白额头迅速钻出细密汗珠。
“唔....”
腕骨断裂的痛感侵袭整个大脑神经,巨大的痛楚促使体内金丹飞速旋转,金丹后期的实力猛然暴发,众人被强光笼罩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此时倒在高台上的凌涯,体内被打入的傀儡符也在金光闪动间一点点被抹除印记。
凌涯蜷缩着身体,强忍金丹旋转带来的副作用。强制开启金丹一向是下下策,因为后果就是整个人要身处扒皮抽筋、烈火焚身的痛楚之中。侥幸熬过去了境界也只是提升一点点,熬不过去金丹会碎裂生出缝隙,整个修士的修为此生只能止步于此。
所以非必要情况下,没人敢手动强行开启体内的金丹运转,以大博小实在称不上划算。
长生剑抵挡不住直接回到芥子空间掩去声息,古堡外面黑云密布,不时有闪电穿梭其中,巨大的雷鸣好似在耳畔炸裂。趁着严萋萋躲闪这个间隙,阮澜烛发现自己可以离开座位后直奔高台之上的凌涯,将人胳膊搭在自己肩膀,踉跄着步子朝四楼门的位置走去。
谭枣枣跑过来架起凌涯另一边,熊漆和小柯携手过来一起帮忙。严萋萋察觉凌涯要走,瞬间变了脸色,古堡女主人重新出现,她再次手拿画框朝众人消失的地方前往。
只是这回,有人挡在了她身前。那是一个披着盖头、身着新娘服的女鬼,她伸出青灰色的胳膊握住严萋萋的手腕。
“不准你再、伤害、我的阿辉哥哥。”
盖头之下赫然就是人皮鼓那扇门里的徐月如,当时凌涯离门时她留给他的腿骨鼓槌在此刻终于派上用场.....
趁着徐月如和严萋萋交手,阮澜烛他们也终于到达四楼门的位置。从兜里刚掏出青铜钥匙时,严萋萋上楼的脚步就从楼下慢慢逼近,很显然...徐月如也没能抵挡太久。
钥匙插进孔洞随着转动,玄门慢慢打开,强光倾泻带着浓浓生机,门顶线索纸条被谭枣枣一把握住手心中。熊漆深深看了眼小柯,眼中带着浓浓不舍一头扎进光晕中。
阮澜烛和谭枣枣刚想迈进去,身后就传来严萋萋阴冷的语调:
“顾羡,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成为雨中女郎的吗?”
一声冷喝,凌涯即使疼的全身发抖也下意识停下脚步,他苍白着脸回眸,整个人快要碎掉了。
严萋萋褪去温婉,如厉鬼般一步步逼近,临近了伸出手指抬起凌涯的下巴:
“阿羡入画前让我等他一刻钟,如果一刻钟后他不出来便直接烧掉画作。我照办了,但是在古画仅存四分之一的时候,我用茶水扑灭了它。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的阿羡还没出来,他选择和画妖同归于尽,心中想的都是降妖除魔、天下与苍生。画妖元气大伤蛊惑我,说有办法让我可以等到他。于是我只身入画,从东方等到西方,从天明等到天暗。”
“终于,我等来了你。可是太令我失望了....”
说着,严萋萋目光转向阮澜烛:
“我确实用傀儡符束缚了他,但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你知道他同我的说的什么?他跪下祈求我说:求、你,不、要、伤、害、祝、盟。”
“哈哈哈,懦夫!我苦等多年以为见到的是我的少年郎,哪想到等来了一个只要被别人抓住软肋,就会下跪求放过的废物!!”
话毕,严萋萋提起她的黑色裙摆,如同女王般高傲转身离去。空荡的楼梯间传来温柔女人的呢喃:
“我的意中人是心怀天下与苍生的盖世英雄,你只是同他长得像罢了。快滚!!莫污了我的眼。”
这番话语如同利刃戳进凌涯心窝,全身扒皮抽筋的痛苦都不敌严萋萋最后这句话带来的疼痛,凌涯眸光暗淡下去只觉所有感官都在迅速抽离。
从门里出来,凌涯死死压在喉间的血液终于得到释放,顺着唇角慢慢流淌。
“凌凌!凌凌!”
“陈非!!”
就连阮澜烛在耳畔的惊慌失措,凌涯也全然不知。眼皮沉重,整个人被黑暗吞噬....
恍惚间,凌涯回到涯山,头顶雪花片片飘落,往日植被葳蕤的山上此刻白茫一片。他低头看去,脚下半人高的石头上用剑刻着三个大字——问心石。
涯山领域多山脉,居于正中央的山脉顶处有块顽石,风吹雨打屹立不倒,师长们都说它有灵。凌涯不知它哪里有灵,幼时最喜欢来此爬上爬下。
见石头不恼,凌涯便更加放肆。刚学会拿剑,就上山要给顽石刻字。许是天意,平日一□□爬字体在那天往顽石身上刻去时竟隐隐流露出几分剑意与风骨。
从此顽石有了名字叫问心石。问心石的后面是两面山崖峭壁,一面叫思过崖,一面叫不悔崖。
涯山师长从不轻易定论弟子行为过错,毕竟强威之下很容易磨灭弟子的初心。如果对师长处罚不满,弟子可以随时越过问心石,要么前往思过崖,要么去往不悔崖。
山崖峭壁寒冬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如同利刃会在身上割开无数道血口,密密麻麻但不致命。站的久了,便知初心为何。
身侧站了旁人,凌涯扭头望去,下一秒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伸手朝那人探去,口中呢喃: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