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无日月,云舒也不知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每天除了适应被师傅扔出梦境的狼狈便是习琴,略有时间便要盯着望天打量,望天时常被盯的后背发凉,但是清虚真人完全无视它幽怨的眼神。这一日云舒慌慌张张逃出师父的梦境,师父睁开眼略显欣慰道:“收拾一下,我们回家。”云舒听了开心不已,手脚麻利的把琴包好准备回家,走出洞来才发现已然是深秋,漫山遍野层林尽染,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还穿着夏天的衣服竟丝毫没有感到凉意,一口气走到小院门口不觉疲累。推开小院的门只见落叶满地,薄薄一层灰尘,嘴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就连望天都卧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青石板上打起了呼噜。待到青阳真人出现在大门口的时,云舒正欢欢喜喜的扫着庭院的落叶,看到她的一瞬间云舒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大寒这天白虎城的城门快要关的时候,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少年和一只黄狗进了城直奔城中一间挂着济仁堂招牌的医馆而去,少年正是离家两月有余的云舒。因着时间有限,这一路上走马行船仓促赶路,幸而师叔性情豁达,一路上从不拘束自己,每到一处不忘给自己买各种未曾见过的小食,更是细细讲了各地风俗。第一次看到身形高大身披兽皮,徒手搏虎豹的少年,面若桃李素手取人性命的蛊女,甚至遇到了一只幻化人形的山精,云舒的眼睛都觉得不够用了。师叔更是送了一本《九州志》给自己,听说这是一本游记,有个叫做云中客的人根据自己的游历所做。书中有言上有九天、下有九州海外有三岛,九州之地是凡人繁衍之地,海外三岛住着修仙得道之人,而九天是神仙居所,却无人得见。即便是九州之地也因着山川湖泊、大漠海洋种种天险阻隔,无人得窥其全貌。九州之地大小城邦部落不计其数,云舒也是从这本书知道自己所居之地是中州之地的大荣,大荣是中州最大的国,周边虽然也众多城邦,但是多数是对大荣称臣纳贡的。白虎城地处西北,在大荣这片大陆上也非丰美之地,白虎城地处大荣北部冬季苦寒,胜在有一处极好的泉水汇集,东西商路交通又是边关要塞,因着遍布的商栈而形成了另一翻繁华景象。白虎城与鹘族居多相邻,因而时长有外族自扰摩擦,故而大小战事不断。
这场雪直下了三天有余,城里街道积雪难行,加之天色已晚一路行来路上行人稀少,只看到一处施粥的棚子,上面写着个谢字,排队的人多是老弱,衣衫单薄,在桃源村长大的云舒看来,这一切都显得很是陌生。药铺的后门被拍响,一个**岁的童子开了门,见到来人拱手行礼称:“师祖。”然后将人让进了正堂。这个药铺临街而建是前店后坊的布局,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个小院子,除了日常生活之所,就是炮了制一些自用的药材的工坊并做仓库之用。之前的童子上了茶,规规矩矩的站定道:“已去前面告知明尘师兄师祖您到了,恰好隔壁善堂几个孩子需要诊治耽搁了,师兄马上就到。”云舒打量着这童子,看上去约有个十一二岁左右,手长脚长举止洒脱,天青色的短袄衬的面如美玉、唇红齿白、眉如墨画目如点漆,一双眼睛灵动中透着机敏,乌油油一头黑发扎了两个髻,规矩一丝不差,到像是谁家的小公子,此刻他正一脸好奇的偷偷打量着自己,待看到自己的琴时露出诧异神色。青阳真人对那童子道:“明心,见过你云舒师叔。”明心上前与云舒见了礼,说话间只见外面走进来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人,只见来人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三庭五眼分布很是均匀,是一张无论看多少次都不太容易记住的脸,云舒猜想大概是跟师傅和师叔一样遮掩了容貌。中年人站定拱手行礼,云舒起身见礼后青阳师叔道:“云舒跟着你在人间历练一段时间,虽在尘世中长大却是跟着你师祖避世而居,年纪也跟明心差不多少,你就当明心一样用心吧!”寒暄一番后明心带云舒去房间安置。
穿过回廊来到东厢房,莹莹烛光下只见明心目光炯炯,脚步轻盈却不失稳健,顿时心下了然。房间是一早收拾好的,床上放了新被褥,火炉里的碳烧的红彤彤的,明心指指一旁的脸盆:“小师叔您一路风尘仆仆先洗把脸我去给您拿吃食。”说罢转身而去,不多时端了个托盘回来,就见托盘上一碗酒酿蛋花汤,一碟子米糕:“师祖辟谷多年鲜少饮食,小师叔您大约是饿了吧,原以为你们明天才到,所以厨房的帮工已然回家了,一些简单的点心您先吃一点吧。洗澡水在后面正烧着,一会儿我帮您送过来。”一面说一面将吃食摆在桌上便退了出去。云舒看着眼前的米糕鼻子一酸,自离家以来无一刻不谨言慎行,自不敢言苦累,师父曾言修行之路如万古长夜独行,分毫不敢懈怠。离开家的忐忑、赶路的辛劳、前路未知的迷茫,夜深之时的惶惶都在这一刻突然卸了力,眼泪就这样掉进了汤碗里。这时门开了,望天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缓缓地走到她脚边抬头看了云舒一眼。望天因着师父的吩咐不情不愿的跟着自己离家,一路上却从不曾留自己一个人,云舒不免心中一暖:“望天,你是不放心我吗?我没事,你吃块米糕吧!”说着拿了一块米糕递给望天,望天僵了僵就着云舒的手极不情愿的吃了糕,径直去到火炉边卧下闭上了眼,似乎是眼不见为净。云舒吃过饭呆坐了一回,就听到门外的声音响起:“小师叔,我给您送水来了。”说着房门打开,明心抱着个到自己腰那么高还冒着白气的浴桶,好似端了杯水一样,轻快的放进了旁边的内室,此刻没有了在长辈面前的拘束,还是一团孩子气,看到望天的一霎眼睛都亮了。望天惬意的躺在火炉边上,兀的感到后背一凉,机警的睁开眼睛,毫不犹豫窜出了房门。明心伸出去抚摸的手顿住了,不禁惊呼:“望天吼?”云舒顿时想到师父那句乡下丫头粗陋的,如今想来也非自谦,于是点点头,就见明心眼睛更亮了,但终究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把晚饭的餐具收了退了下去。
白虎城不像桃源村,这里的冬天特别冷,水凉的也快洗澡也没那么从容,幸而自己这段时日长进了一些,不然也是冷的受不住。浴桶应该是新箍的,淡淡的桐油味儿混着水汽并不难闻,完全放松下来之后一阵倦意袭来,云舒躺在床上想起师父的话“修行人无所待而游无穷方得自在逍遥。”虽然自己还无法做到,倒也把这些天的惶恐放下了。云舒自离开家后睡了最长的一觉,第二天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打坐结束就听见门被扣响,一个女孩的声音:“姑娘醒了吗?”打开门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站在门外,身高到自己肩膀处,梳着双丫髻,蜜色的圆脸上浓眉大眼,瞳孔竟不是纯黑似掺了琥珀,未语先笑露出了一侧的小虎牙。看到门内的云舒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略屈膝行了礼道:“姑娘早,我娘是厨房帮厨的刘妈妈,我叫杏儿,我娘让我来给您送热水。”说着就走进了房间内,手脚麻利的把脸盆里换上了热水。
早饭厨房做了豆腐馅儿包子和黄米粥,这些对云舒来说都是没见过的吃食,但是刘妈妈的手艺很好,包子松软咸香,黄米粥浓稠中又带着些粗粮的粗糙,口味新鲜,云舒也不是挑剔的人吃的十分香甜。倒是明尘担心云舒吃不惯,还是让明心去街角买了一包桂花糕,云舒开心的道了谢,说留给大家做点心吃。看云舒的样子明尘放心了不少,自己不曾看顾过小女孩,辈分上又是师叔,只怕有负师祖所托。吃过早饭大家去花厅见了师叔,见礼过后青阳询问云舒住的是否习惯然后道:“我因琐事繁杂不便久留,自今日起你与明尘、明心一处,只当与你师父一处一样,一则看看这人间烟火,二则也借着这个机会游历些日子。”看到云舒小小年纪却一板一眼的样子,青阳不禁揶揄到:“他们是你的晚辈,有事只管吩咐他们,他不敢对长辈不敬。”云舒一时红了脸,看了看面不改色的明尘、明心,更加手足无措。青阳真人看云舒窘迫便不再逗她,递给她一块墨玉牌子,牌子大小如鸽子蛋一般,一面蛟龙盘绕,另一面刻了个舒字,“这是你的,每个弟子都有,我这便回宗门了,你们要勤勉不可懈怠。”说完起身也没有看行礼的三人飘然而去。从这一刻起云舒明白,她真的要自己一个人等师父回来了,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望天去哪儿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望天,但是大家也都不担心,毕竟它也不太容易遇到什么危险,最多是去哪里玩儿了。家里的伙计都已经上工了,明尘也已经去前堂里坐诊,临走前吩咐明心带云舒去街上转转。到底还是孩子,两个人听了开开心心的出门去了,来到大门口就看到已经等在那里的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