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彧埋头吃饭,目不斜视,不给身旁的谢行瑾一个眼神。心里有点憋屈,谢行瑾用这种手段诈他固然不齿,但是是昌乐有错在先,他没处说理。
无人说话,堂内只有银箸与碗碟相碰的轻响。贺彧搁下银箸百无聊赖地抠着桌边,谢行瑾见了说道:“照你这个抠法,不出一个月这桌子就要塌。吃好了走便是。”
贺彧撇嘴,果然是不指望谢行瑾那张嘴能说出什么让人高兴的话,“不行,若是妾身先走一步只怕明日里大街小巷都传开平王妃不知礼数,不会侍夫的谣言。”
谢行瑾叫来下人收拾,“后者不是。”
贺彧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又挤兑他,“呵呵,王爷真是好嘴。”说完也不看谢行瑾脸色,起身朝小书房走。
白天尽想昌乐去了,王府的账册只整理了一小部分,趁天还不晚干脆尽快整理出来,日后看起来也方便。
这账册越看越不对,看到最后贺彧竟禁不住笑出声。据他所知谢行瑾名下的土地和商铺不多,前些年王府里人并不多,支出却一年比一年高,前后一比竟平白多出好几倍。怪不得今早贺彧觉得王府里入不敷出呢……这中间谁在贪?
事关重大,若不趁早解决只怕平王府早晚有一天要被贪完。贺彧揣好账本打算去找谢行瑾说清楚。
书房亮着,透过窗纸能看见有个人影坐在桌前。门外侍卫见贺彧来了,便躬身行礼,“参见王妃,”说着便打开门请贺彧进去,“王妃请——”
“多谢。”
谢行瑾抬头见贺彧深情有些凝重,便指了指自己对面示意贺彧坐下说,又倒了杯茶放在贺彧面前。
“何事?”
贺彧把怀里的账册递到谢行瑾眼前,指了指圈出来的地方,直接指出来,“对不上。”
谢行瑾慢条斯理地翻着账簿,微微勾唇冷笑道:“呵,本王不回来的这些年王府可真是要翻天了。”
“王爷眼下要如何做?”私吞王府钱财不是小事且牵扯其中的人也不会少,处理起来略微麻烦。
“知回,去请王伯过来。”谢行瑾吩咐门外之人。
“是!”
王伯年纪大了难免走的慢些,二人等了有一会儿,才见知回将人带来。
谢行瑾蹙着眉,周身气压低的很,“王伯,本王在西北这几年,王府里可有给下人们涨过年俸?”
王伯闻言转了转眼珠子,想了一会儿道:“回王爷,并未。府里没有王爷的命令是不会平白涨年俸的。”
“没有?”那这账册更对不上了,“那近几年管账册的人是谁?”
“回王爷,是姜立启。自从原先管账的请辞后,就是姜立启接了。”
谢行瑾对于这个人并不熟悉,“他何时来的府上?本王竟从未听说?”
“就是王爷被陛下下旨遣回西北那几年……当时王爷对王府之事不大愿意过问,是老奴一手操办的……”见谢行瑾神色不好,王伯紧张问道:“可是姜立启出了什么差错?”
谢行瑾把账册递给知回,知回又递给王伯,“自己看!”
王伯翻了翻账册看着那一个个数,不禁满头大汗,手也不住发抖。“扑通”一声跪下,“是老奴用人不当!竟找了个贼人摸到王府来!是老奴之过!全凭王爷处置!”
见王伯一把年纪走路都不大稳当,这样跪着实在于心不忍,但谢行瑾没动作自己不好多事,贺彧便扭过头不忍再看。
谢行瑾对知回使了个眼色,知回走过去扶起王伯,顺手把账册拿回来。
“明日让姜立启带好这些年的明细,记住,本王要的是最详细的。”最后一句说得极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在地上砸了个有形的坑。
“老奴遵命。”说完王伯便颤颤巍巍地退下了。
谢行瑾把账簿端正地放在桌角,继续做方才的事,见贺彧还坐在对面便开口,“还有事?”
贺彧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开口。谢行瑾见状停了手中的笔,抬头看着贺彧犹豫的神色,耐下性子来又问道:“还有话要问?昌乐本王答应你不追究了……”
贺彧轻摇了摇头,一副我要冒犯你了的模样,“妾身担心府里……”想到这么说不好,贺彧换了个意思,“若是王府有困难,妾身手底下还有几间铺子。”
谢行瑾一手支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贺大人总是这么未雨绸缪。”一声轻笑,“平王府还没到问王妃讨要嫁妆的地步。”
贺彧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心想着一并说出来再看谢行瑾态度,“妾身是无所谓,只是日后王爷还得纳妾,定是要优待的。”贺或心想自己想得真是周到,任谁来了都要夸他贴心。
谢行瑾没成想贺彧都给他规划好了,一时被噎地不知说什么好,无奈道:“王妃想的如此周前,是本王目光短浅了。”贺彧眼神一亮,有戏!
“王爷言重,都是妾身应做的。”这样一来也好,日后有佳人在侧就会日渐冷落他,本就无心于他,有榻睡有饭吃够了。拿出几间铺子便能换来光明的后半生,这笔账相当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浅笑,一想到日后都是好日子……他可忍不住!
还没等贺彧规划好日后要做些什么消遣,谢行瑾一句话如同天雷劈下来,“本王从未有过纳妾的念头,可能要让王妃失望了。”勾起的嘴角僵在原地,显得贺彧整张脸有些扭曲,他对上谢行瑾淡淡的眼神。“啊……啊?”贺彧急了,“为何?”
谢行瑾歪头看他,“不为何,本就没有。”
没有?天下哪个王爷不是三妻四妾,他怎会不想?!没有就是不想纳妾,不想纳妾就没有子嗣。贺彧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念头,世人无不想要子嗣,没有的无非是保不住或是要不成……难不成……谢行谨他患有隐疾!?
一股同情涌上心头,贺彧上下打量谢行瑾,暗自叹了口气,他看着人高马大气势汹汹,沙场上以一敌十,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私下里也是个愁容满面的小郎君呐……
贺彧开口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宽慰,“妾身知晓。纳妾事小,王爷的身体才是大事。”
谢行瑾哪知道贺彧在心里编排他编排这么一出,只是觉得贺彧突然关心让他有些意外。着实很反常,还有方才看他的眼神还带着几分同情,是吗?谢行瑾猜不透。
“妾身无事了,先退下了。”
贺彧来到寝屋看着软榻发愁,谢行瑾说今夜他不能睡上面,他得找个安身的地儿。床榻昨夜就没睡,今夜也不好睡上面……打地铺吧,还省得看见谢行瑾了。
心意已决,自己犯的错哪怕地上硬点咬咬牙忍了便是……贺彧亲力亲为地铺好,事成一看倒也还不错。
“兰秀,备水。”
“是,王妃稍等。”
水汽氤氲,贺彧解了衣裳跨进浴桶,仰靠在桶边,光裸的后脊被轻压在边沿,“嘶……”倒是忘了后背的淤青,贺彧换了个姿势斜倚着,一手勾着发丝在指间轻绕。屏风外正巧支了个铜镜,贺彧打算出去后看看自己背上是何模样。
换上亵裤,里衣半挂在臂弯里。贺彧在镜子前站定看着自己大敞的上半身:匀称不干瘦,虽说不上有肌肉虬结但也算干练有力,多余的一丝赘肉也没有,断然没有谢行瑾所说的干巴。
到底不是在自己房里,盯着看久了也有些不自在。拧过身子贺彧这才看清自自己的后背:肩胛骨两侧泛起两大块淤青,青紫交错乍看的确骇人。抬手按了按够的着的地方,其实不太疼了,也就看着吓人。
“真狠啊谢行瑾!”贺彧系上里衣暗自在心里又给谢行瑾记了一笔。
谢行瑾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贺彧正坐在软榻上看书,一旁的地上整齐地铺着被褥。贺彧听见声响知道是谢行瑾连头都没抬。
“这是为何?”谢行瑾垂眸看地。
“王爷不是说今夜不让妾身睡软榻?妾身既然应下就得照办不是?”贺彧放下书不解地看他,这不是他说的吗?
“不嫌硬?”
贺彧摇头,一副不在意了的样子,“王爷没把妾身赶出去已是大恩大德了,妾身不敢要求太多。”
“本王几时说不让你睡软榻就要打地铺了?”谢行瑾微蹙起眉,他觉得贺彧有问题。
难不成真要把他赶出去,倒是他会错意了?不过分开也好……他巴不得。
没等贺彧解释,谢行瑾又落下一句“去榻上”把贺彧劈得外酥里嫩。连忙摆手拒绝,“王爷,这不太好。妾身——”
“哪里不好?既是夫妻睡同一张榻上有何不好?”被打断,但话没错。
贺彧悻悻垂下头,又败了。
“来人,”兰秀应声进来见二人一坐一站,中间还隔一床被子,目光在二人中间转了几个来回,“把地上的收拾了。”
没有时间惋惜,贺彧偷瞥谢行瑾一眼,虽然脸上没表情,但是贺彧知道他此刻得意的很。
“过来。”谢行瑾顺手拿过今早给他涂的药油,坐在榻边等他过去。
后背早就不疼了,他也没那么娇气,“不用了王爷,早就不疼了,剩下的等它自己好就是……”贺彧觉得谢行瑾很矛盾,今早把榻铺厚了不说,还屈尊给他上药,明明每个动作都写着过意不去但却不肯说一句“对不住”。
拉不下面子?
见贺彧拒绝,谢行瑾也不强求,药油搁在一边让出位置,“去里边。”同床共枕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显得如此稀松平常。
除去鞋袜,贺彧“嗖——”一下子蹿上榻用被子给自己裹了个严实,毕竟穿里衣见人跟裸着没甚区别。
翻身背对着谢行瑾,一副闲人勿扰的架势。身后一阵衣物摩擦的声响,接着身侧被褥被压得陷下去一小块,贺彧把头整个埋在被子里,哄自己快睡着。
沉夜寂静,只余二人规律轻浅的呼吸声。
天光大亮,贺彧醒来时边上没人,留下了个轻浅的印子。洗漱完知回过来叫他,说是谢行瑾找。
平日里他不上朝起得都晚,也不知道谢行瑾等了他多久,“可是让王爷久等了?”
知回摆手道:“没有,王妃莫要担心。”
贺彧点头,但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点。
正堂里跪着两个人,一个是昨天见过的王伯,另一个贺彧面生,但猜得出来是昨夜提到的姜立启,大腹便便的从后头看活像一座肉山,身上穿的衣裳哪像给王府里管账的,比谢行瑾穿的都华贵。
贺彧暗地吐槽,装都不装一点……
谢行瑾坐堂上,一手撑着头斜倚在案边,另一只手正翻着放在腿上的账册,假大空的明细与呈上来的账册半点对不上。许是看得烦了猛地用力甩在地上,那力道竟把账册打散了,纸页翻飞洒了一地。
谢行瑾蹙眉,眼中满是不耐,脸色沉得像凝满暴雨的黑云,阴冷遮天蔽日。
堂内无人敢看他,眼观鼻鼻观心。下头跪着的两个冷汗直冒,浑身发抖,头都不敢抬。贺彧走上前去一一捡起散落的纸页,归顺整齐放在案上,柔声道:“王爷莫要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谢行谨抬头与贺彧对上视线又匆匆转开,被烫了似的。
贺彧心下奇怪,谢行瑾上次这般还是成亲那夜……
他这是在……
好在这细微动作没被旁人察觉,谢行瑾在别人眼里还是冷面阎罗。
贺彧这才拿起账册看,才明白谢行瑾为何动怒。他手底下那间铺子并非生意萧条,出乎意料的相当可观,只是府里无人过问这才让姜立启借口经营不善将大部分钱财卷进了自己口袋,还愈发得寸进尺。
还好还好……要不他真以为平王府要穷得叮当响了。
“王妃可看清楚了?”
“回王爷,姜立启不忠不敬,伪造账簿,监守自盗,枉顾法理……”
姜立启跪趴在地上,不住磕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脸上的横肉让人看了恶心。伏在地上崩溃地哭嘟嚎“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小的一时鬼迷心窍!还望王爷饶小的一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哭号声吵得谢行瑾头疼,怒道:“你若真是一时鬼迷心窍,怎会一迷就是四年!来人!拖下去!”
姜立启被架着手,只剩两条腿死死扒着地面不住挣扎,那名贵的衣料爬满了褶子,眼里满含绝望不甘。
尽管拖远了那哀嚎声依旧聒噪。刀剑没入皮肉,磨过骨头“嘎吱——”
静了……
谢行瑾第一次当他面下令杀人,贺彧有几分怔愣,呆坐着一动不动。
堂下还跪着一人,谢行瑾打发他拿了银子回乡。王伯使劲叩了几个响头,哆哆嗦嗦地跟着下人去了,差点让门槛绊了个狗吃屎。
“贺彧,贺大人?”谢行瑾叫了几声贺彧统统没应,便伸手在他面前晃晃,“贺二公子?”
突然闯入视线的手吓了贺彧一跳,回过神来看他,“王爷叫我?”
谢行瑾又躲开贺彧视线,看向别处,“无事。可是吓到了?”
“……有一点。”
谢行瑾闻言重重点头,起身走了。
怪人……这应当是他第一次同手同脚。
夜里,贺二公子踹平王殿下三次,手呼在脸上一次,平王殿下给其盖被子两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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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