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七年 第13章 萤火虫之吻

在那之前，他们还一起回了趟乐水镇。是在凉意四起的的晚秋10月。

回乐水镇的大巴车上，两人坐在一起，张井淳扭头，发现身边的人将头搭在自己肩上，睡容酣香。

车窗外的阳光正穿透车帘，细碎地落在她光洁的脸上，窗缝渗进来的风将她的几缕碎发微微掀起而飞舞着，在他脸上轻轻挠着痒痒。

一点一点，羽毛般挠在他心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擦去嘴角的口水，“亲如姐弟”这几个字却在他脑中陡然闪现，反复提醒，反复敲点。

那只即将触碰到她唇边的手恍惚一滞，茫然地顿在空中。

他明白，那道阻隔在彼此之间的无形的屏障，始终存在，不能逾越，无法逾越。

正神出，身边的人无知觉地微晃了晃，头磕在车窗上，仍旧未醒。

大巴车缓缓驶进乐水镇，窗外的秀景画卷般流进眼中，他极目远眺，却望进一片深深的虚空。

程溪睡了一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枕在车窗边，底下垫了件叠厚的衣服，是张井淳的黑色外套。

她盯着张井淳的脸，投去若有所思的目光。

眉梢眼角不自觉漾开笑意。

是怕她磕着头吧，这个人永远都这么心思细腻，体贴入微。

或许早就对他产生了连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某种依赖。

因而当初他说要走，才会那么失落、无措，好在他最终留了下来。

乐水镇属丘陵地形，又是古镇，景致极美，尤其是雨天，雨雾笼罩之下，古色古香的韵味扑面而来，于程溪而言，这里是能短暂逃避俗世烦恼的偏安一隅。

无论多少焦躁积郁，到了这里都能寻得内心一方宁静。

虽然没能碰上雨天，但去往奶奶家的路上，踏过那片熟悉的河边绿地时，程溪又注意到了那颗仍旧斜立在岸边的桑葚树，霎时身心都松弛了下来，遥远的儿时记忆一点点在眼前胶卷似的铺陈开。

小时候，程溪和几个同伴想要去摘树上的桑葚，奈何够不着高度，只能干着急。

成熟的桑葚果实不断释放着诱人信号，底下是静静流淌的河水，不知深浅，没有小朋友敢去挑战。

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5岁的张井淳睁着黑亮亮的眼睛，抱着好奇的心态，自告奋勇爬上了树，等摘到桑葚，想要下来时，踩在树枝上已是摇摇欲坠。

眼见着树上的人呈掉落之势，程溪登时心惊肉跳，一颗心直逼嗓子眼，大喊：“喂，星星眼，你怎么样？你别动，你往岸边跳，我来接住你。”说话间已奔到树下。

张井淳答了声“好”作势要往下跳，脚一滑，噗通一声掉落进河里，程溪吓得瞳孔骤然放大，而后想也没想就跳进河里，想要去抓住那个人，岸上的同伴们却因为太过害怕而四散跑开，也无人呼救。

两人在水里扑腾，程溪慌乱间一把扯住张井淳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眼耳鼻喉开始灌水，呛了好几口水的程溪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两人一起开始往下沉。

好在这要命关头，刘家的婶子干活经过，站在岸边递了根长而结实的棍子过来。人在生死关头是能爆发出强烈求生欲的，程溪死命抓住棍子，一只手牢牢拽着张井淳，这才被搭救上岸。

程溪呛了口水出来后就坐了起来，仍旧生龙活虎，伸手推了一下旁边的人：“星星眼，我救了你，你拿什么报答我？”

“这个。” 张井淳面色苍白，躺在地上，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程溪伸脖子一看，是一把已经被捏烂的桑葚。

程溪不放过他：“我不要这个，这个都烂了，我要其他的，我要你身上最贵重的东西。”

张井淳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气息奄奄的，刘婶子赶紧叫了人去通知两家的父母。

两家父母闻讯赶来，感激涕零，将人送往镇上卫生院救治，好在两人均无大碍，两家父母便又殷殷嘱托子女长大后定要常去拜望救命恩人。

救人者刘婶年轻时就成了寡妇，此后便没有再嫁，一个人生活了大半生，无儿无女，如今已年近七十，他们向来都叫她奶奶，基本上两人保持每年回去看望一两次的频率。

“星星眼。”

程溪忽然像小时候那样叫住张井淳。

张井淳回头，视线落在程溪的脸上，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此时的她与儿时的她叠影在了一起。

小时候的她是有些男孩子气，有些霸道的，那样的印象在他的记忆里仍旧清晰。

而现在的她已是如此平和温柔。

时间流逝得如同沙漏，快到来不及把握住每一个当下，就已经悉数失去。不过弹指之间，他们就都已经长大成人。

那时的他，父母尚在，那时的她，父疼母爱。同很多圆满的家庭一样，两人都还拥有着很多。

奶奶仍旧热情，忙里忙外招待着餐食，两人也一起帮忙打打下手，剥葱捣蒜，切菜煮饭，一派其乐融融。

吃过饭，奶奶忽然提了句：“河边这几天晚上有很多亮晃晃的萤火虫，好看得很哩！”

于是程溪提议去河边走走，张井淳点头，可到了那里却并没有发现萤火虫。

小镇基建越来越好，河岸边如今已经设了许多路灯，在夜色中洒下温暖柔和的光，远处有散步的零星几人，程溪在草地坐下来，眼底泛起些许失望：“你说奶奶是不是故意逗我们玩的，都这个月份了，哪里来的萤火虫啊……”

张井淳靠着她身边坐下，望向对岸，静默无言，似乎在想着事情。

终于在程溪一堆碎碎念之后，果然有流萤飞舞而来，从开始的一两只，到渐渐融成一片，两人被萤火虫包围着，宛若置身璀璨星空。

程溪止不住内心的雀跃，张嘴一声惊呼，随手抓了一只，见它在掌心闪烁着美丽光芒。

“真漂亮。”她看向旁边静思甚久的人，“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张井淳微微侧头，似乎在掩饰某种情绪。这让程溪很是好奇，她伸手一把捧住他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

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获取出信息：“你老实说，你上大学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想起他最近几次回来，脸上总是挂着些忧心忡忡的神色，她不禁担心是否他有什么事正瞒着她，干脆趁此机会一问究竟。

张井淳被迫与她对视：“没什么，你别胡思乱想。”

程溪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手，忽然注意到有萤光映在他脸上，点出了片片光亮，绰绰光影将他的面部轮廓细细勾勒，夜色中愈发俊隽。

她忍不住轻声感慨：“你可真是越夜越美丽啊……”

一只萤火虫忽然落在了他脸上。

她凑近，伸手想要抓住他脸上的那只萤火虫，贴近他的脸颊时，被他顺势抓住了手臂。

萤火虫悄然飞走，时间像是静止于此。

“程溪。”他忽然低低地唤她的名字，无限缱绻。

无视她的错愕，他将额头凑近与她相抵，片刻后，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缓缓顺着往下，轻吻她的鼻尖。

再往下，噙住她的嘴唇，温柔地亲吻。

逐渐加深，缱绻旖旎，不舍分离。

一瞬间，程溪像是被抽离了三魂六魄，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无法拒绝，也没有将他推开。

她闭上眼睛，迎合，回吻。

他手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无比珍视地护着她的头，气息缠绕，唇齿交融，直到两人微微喘气。

她陷入一阵眩晕，好在张井淳一直稳住她的身体。

等结束，清醒过来，她见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竹笛，放到嘴边吹奏起乐曲。

笛声悠扬，音色温润。仿若蝶翅轻扇，翩然落入微风里，漫空流转。

也似涓涓细流般淌过耳畔，浸润神魂。

“这是什么曲子？”她问。

他将笛子握在手中，看向远处：“你不是喜欢看红楼梦吗？原著里有句话我想你应该记得。”

“哪句？”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所以这首曲子就叫这个吗？”

“嗯。”

“你明天要回N大吗？”

“是。”

程溪心中忽然袭来一阵伤感。

似乎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忽然说：“你们系里女生多吗？你要不要在大学里找个对象，有对象了就不会这么勤快地回来了吧，也免得来回奔波劳累。”

张井淳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颗心仿若云端坠落，眉心紧拧着看向她：“你说什么？”

“找对象啊？总会有合适的，你难道想一直这样一个人啊？”

所以，没听错。

那么一瞬，他觉得心里像破开了个窟窿，涌进去无数刺骨寒风。

她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的，她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吗？还是故意装傻。

她究竟想怎么样？

难道方才的心意相通，只是自己的错觉吗？

这样于他而言毫无意义的对话，他一点也不想继续下去，转身走了。

河岸渐渐起风，萤火虫也已经散去，程溪仍旧坐在岸边。

刚才堂而皇之地说出那番话，她确有故意的成分。虽然没有拒绝他的吻，可清醒过后，理智便逐渐占据了上风。

她没有信心去开始，便索性将所有可能性通通剿灭，不保留任何一丝希望。

回了屋里，奶奶端了两碗醪糟小汤圆到堂屋里，让他两一起吃。

程溪坐上桌，往房间门看了一眼，张井淳刚好走出来，她佯装自然地移开视线。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诡异，奶奶似乎瞧出了端倪，慈眉笑目：“你们两闹别扭呢？一句话也不说，怎么回事？”

程溪尴尬地笑了笑：“奶奶，我们没有闹别扭，就是还有些晕车的症状，不碍事，您也过来坐下来一起吃吧。”说罢起身，去锅里舀了一碗汤圆端给奶奶，把她扶到桌前坐下。

“对了，你爸妈两口子现在怎么样了？”奶奶忽然问起，又意识到说错，改口，“你看我这老糊涂了，一时间忘了他们早就不在一起了。”

程溪淡淡笑了笑：“是啊，我妈现在挺好的，已经重新组建了家庭，至于我爸，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在哪里漂流浪荡，都随他吧，他也很久没来找过我……”

奶奶叹气：“你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管他，唉……原来多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染上了赌呢……”

沉重的话题却使得一边的张井淳手指微顿，想起那场交易，他心中骤然一紧。

这两个月来，他又陆续给程溪的赌鬼老爸汇了五万。是对方主动找来的，显然不满足于第一次的十万块，扬言要去问程溪索要，他无法，只能用钱去填那个无底洞，以此阻拦对方去干扰她的生活。

钱是从他爸留下来的那三十万中取出来的，想到他爸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来的这些积蓄，他有时也内疚到崩溃。

可是对于她的事，他无法理智分析对错，更没办法坐视不管，只能暂时先稳住局面。

夜里，两人在一个屋里歇下，程溪睡在床上，张井淳贴墙边打好地铺。

“……你还在同我置气吗？”程溪侧身躺在床边，手撑着头轻声询问。

张井淳盖好被子，并未搭话，程溪想了一阵，翻身下床，在他身边坐下。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直面她，语中尽是无奈：“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才好？”

她轻叹一声，随即郑重其事地将心中考量和盘托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先不要考虑这些事，你好好上大学，完成学业，我努力工作。我想你也明白，生活里有太多不稳定因素，人一辈子总是起伏不定的，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知，也无法判定，我们都不要轻易地走出那一步……”

“好。”他亦十分认真，“一切都按你的意愿来。”

达成一致后，两个人又不约而同想到了某个词。

——时机。

这几章主要还是两人的内容，男二和女配即将登场，还有女主的工作和父母，陆续明了。

ps.文中男主会吹竹笛，弹琵琶，画画，同作者本人经历，小时候吹过竹笛，长大后学过一段时间琵琶，做过画室助教，有所涉猎但并非专业，所以描写不会细致，可以吐槽作者，但不要吐槽男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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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萤火虫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