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七年 第11章 你同意吗

夜，黑沉沉萧索如深渊，不可探底。

恰如此刻的孤独。

一种明明在意却无法靠近的孤独。

她过不了自己那关。

程溪戴上耳机，听着舒缓音乐，想要将自己的心烦意乱盖过去。

她喜欢的音乐不限类型，古风，搞笑神曲，爱情买卖和梁祝，周杰伦和黄家驹。

她想起张井淳手机里的播放列表，永远就那么一两首挂在那里，要么就剩下一些琵琶琴曲。

他是会弹琵琶的，据他所说，是初中时他的班主任无偿教他的，他爸听说后，给他买了把琵琶，很是支持他发展一门课外兴趣。

她偶尔也听张井淳弹过好几回。

前些天某个晚上，他们还一起坐在客厅里看一部叫【功夫之王】的投屏电影，她看到女主角身抱琵琶很是美丽，一时兴起：“你教我弹首曲子吧。”

他于是拿来琵琶给她，当真极有耐心地教了起来：“首先是抱琴的姿势，身背打直，面向前方，面板往右前方稍微倾斜，怀抱琵琶……”

她有样学样地抱琴，但到了指法她就听得云里雾里了，她无奈放弃：“我还是听你弹吧，我头疼。”

他便坐在她旁边，弹了起来，琴音缭绕耳边，时清脆时缥缈，山涧清泉般潺潺涌过，又似朦胧大雾里轻摇微晃的檐铃。程溪闭上眼睛，静静感受。

好在房子竟然隔音不错，没有惊扰到邻居。

一曲毕，她说：“你那时候的老师一定很欣赏你吧，教会你这样的本事。小学时，有个老师也喜欢我，她说我嗓子不错，想过要把我推荐给她的一个声乐老师朋友，可惜后来不了了之。”

张井淳目光从琴身移至她脸上，笑了：“没关系，你想学琵琶我就教你。”

她好奇：“那你笛子又是怎么学会的？我看你竹笛吹得也挺好的。”

“小时候，老家那边有一些竹林，我爸有时候从工地回来，闲了会去砍一根细竹，做成竹笛教我吹奏，后来又从市场上淘来一些。”

清寂的夜里，她问什么他答什么，毫不嫌烦，也没有一刻不耐。

“真好。”她看着他，忽然说，“你就这样平安健康的长大了。”

“嗯？”

“小时候的你一定吃过很多苦吧，那么多个无人照管的日子里，你一定承受着无人感知的心酸吧，感谢老天，让你好好的长大了。”

她并非不清楚他那时候的境况，爸不疼妈不在，一个人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孤独如深渊的夜。

“嗯……”

“除了你那时候的班主任，你第一首完整的曲子是弹给谁听的呢？”

“你。”

……

闭上眼睛，耳机里的音乐却好似都成了琵琶曲，程溪将耳机取下，走到客厅里，一个人放了部电影。

是一部叫【永恒】的泰国电影，她曾经并没有怎么看懂。

电影内容是一对爱/欲纠葛的男女被一把锁链永远锁在了一起，日日黏腻，却失去了自己的空间，久而久之，就疯狂地想要劈开那把锁，永远不要再看见对方。

以为是对他们爱情的成全，没想到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程溪觉得这是对女生来说极有深意的电影，她忽然想把它推荐给韦雪。

这时候韦雪心有灵犀般发来了消息，难得的不再简短，而是长长一大段。

【我大概猜到了你今天给我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想告诉你的是，你那半路弟弟年纪还轻，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没有足够的底气支撑，他对你多半也就是一时上头的热烈，这样的感情是经不起一星半点的推敲的，如果你们产生了感情，也是虚浮的不切实际的，风一吹，就散了。】

言之有理。

程溪望了望那道紧闭的房间门，默默点了点头。

况且现在也不是烦恼这些事的时候，上司骚扰才是当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程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深思熟虑后做出了决定。

几天后在公司，她抓准时机，鼓起勇气推开会议室大门，大步流星走了进去，在陈主管面前停下，将打印好的微信聊天记录摊开在会议桌上，直截了当道：“陈主管，那天你说多少人想爬上你的床，你还不乐意，强行要把这个机会给我，要么就让我走人，那么我今天就告诉你，我—不—愿—意！你爱找谁睡找谁睡，你要是再对进行我无休止的骚扰和威胁，咱们就警局和法庭见！我看你的这番作为也根本有损公司形象，祝你好运！”

一口气说完迅速走人，会议室一时鸦雀无声，在座的人目睹了一场义愤填膺，均面无表情，像是在看一场无足轻重的笑话。

陈主管大为瞠目，羞得面红耳赤。

沉默的气氛中，有人淡定发话了，嗓音低沉。

“这怎么回事？你解释解释。”

陈主管掀动眼皮看了大老板罗宗明一眼。唯唯诺诺不知作何言语。

罗宗明向何露眼神示意，会议继续。

何露起身，神情严肃：“陈主管，你跟我来一下。”

后来几天，程溪眼见着陈主管的办公室门牢牢紧闭，再后来，陈主管在公司就此销声匿迹。

“诶，程溪，你那天的光荣事迹可是在公司传开了喔。”温秀饶有兴致地说起了公司传言，“有说你被陈主管性骚扰，怒而告发。有说你被他老婆误打，因而公报私仇，还有说你和陈主管有私情，被他甩了心有不甘……”

程溪实在是听不下去这些越见离谱的言论，用一枚曲奇将温秀止住嘴：“吃点我做的曲奇，可别再说了，太离谱啦。 ”

最近她对烘焙开始感了兴趣，刷了无数教程，又网购来一个家用烤箱，前前后后花了两三千买全了烘焙原料和工具，学会了做戚风，红豆面包和肉松小贝。

她做这些也有转移注意力的意思。

张井淳找个了兼职，空了又去驾校练车，每天早出晚归，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再打照面。

直到那天，程溪下班回来，看见张井淳在整理收拾东西。

那一刻，她有些心慌。

明明已经提前预演了离别，甚至想好了道别的客套措辞，可真正到了这一天，却失落无比。

远比想象中的沉重。

“什么时候搬？”她问，话一出口，两人都怔了一瞬。

一时间陷入沉默。

张井淳手上继续整理东西，也没看她，许久，只淡淡答了句： “明天。”

“哦哦，好，那……那我送送你……”

“不必了，你安心上班。很快的。”仍旧是淡淡的语气。

程溪语滞，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心里难受得紧。

又是一个不眠夜，黑暗里，程溪睁着眼睛，眼里晕开了一片水汽，她下意识叩了叩墙，心中隐隐期待着。

许久之后，并没有等到张井淳的回应，就在她心灰意懒准备睡去时，叩墙声终于在她耳边清晰响起。

“张井淳，你……”程溪心中一喜，转了个身，面对着那面墙，“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害怕。”

“……别怕，我给你买了可视门铃，防盗锁，阻门器，还有防身棍，要是遇到什么，你就马上报警，或是给我打电话。”张井淳温声安慰。

“可这些远远不及有你在身边，真的，你别走，我们好好谈谈……”她穿着睡裙直接起身走到外头，敲开了张井淳的房间门。

她绕过他，到写字桌前坐下，他就定在门口不动。

她抬头看向张井淳：“我觉得我们可以就像以前一样相处，反正你也要去外地上大学了，以后回来的时间也不多，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地搬走呢？”

张井淳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未说话，凝神沉思。

程溪别开脸，视线扫到桌子上的录取通知书，是邻市的N大，她惊讶：“你不是说你选的是外省的A大吗？”

“你当时说过，太远了。”张井淳仍旧看她，目光中多了些缱绻。

不过是当时随口一句无心的话，他竟然就放在心上了吗？

程溪有些不安，甚至内疚。

A大属于211工程，但他的分数已经超出录取线几十分，没必要降档。

她越发不安：“那你选的什么专业？”

“环境设计。”

程溪眉心跳动，大概猜到了张井淳选设计的原因。

那天，她见他在房间里久闭不出，只好推门而进，看到他在油性画纸上正画着一幅彩铅，用的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将近一千块一套的霹雳马彩铅。

画上是一个女孩，右手持着茶盏，左手握着茶杯，落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姿态慵懒，窗外雨线根根，窗台上窝着一只躲雨的喜鹊儿，沙发上的女孩一脸惬意地微笑。

女孩有着偏圆的小脸，纤瘦的身段，明媚的笑容。

她当时半开玩笑：“画得真好，以后学设计也不错啊，这画送给我吧，我把它裱起来。”

那幅画就被她用买来的画框装裱起来，挂在了客厅，直至现在。

“你太轻率了。”她说，“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世界上或许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可我的心只有一颗，没有办法什么都往里面装。”他沉吟半刻，说，“更好的那些，自然也有更合适的人去相配，而我只选择我所选择的。”

程溪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困惑：“这真的是你认真考虑后的结果吗”

“是。”张井淳目光灼灼，“我愿意为之承担一切后果。”

程溪被内疚和不安搅得心里一团混乱，只好将话题转移回来，“别走行吗。”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相处了这么久，已经像是家人一样，我一直把你当作弟弟，我舍不得你……”

张井淳目光复杂起来。

良久，他终于开口：“好——”

“等到了十月份陪我回趟乐水镇吧，回去看看奶奶。”

张井淳点头。

程溪笑了：“那你明天还练车吗？我明天休息一天，陪你一起去吧。”

“上午有兼职要做，下午练车。”

“行，我同你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程溪就起床了，心情愉悦地在厨房里一阵忙活，烤了两个海苔肉松戚风蛋糕，又烤了很多桃酥，装在盒子里。还让张井淳试尝了两块。

“嗯，入口即化，进步神速。”

他竖起拇指称赞，难得地笑了，露出齐白的牙齿，整个人尤其清新干净。远处的晨曦辉光过窗而入，打在他清隽的眉眼之上，好看到让她有一瞬的晃神。

连他那张微薄的唇也被赋予了诱人色彩。

冷不丁地那日的亲吻场景又在脑子里乍现，那些唇舌的纠缠那样真实。她摇了摇头，将某些奇怪的念头赶走。

张井淳在离家二十分钟的奶茶店兼职，店里除了店长都是些小妹，难得来了个长相清俊个子又极高的男生，小妹们都雀跃地围在他身边打转。

“张井淳，这个甜度怎么加糖啊？”

“张井淳，你帮我把那个客人的椰奶做一下，谢谢啦。”

长相甜美的一女孩蹭了过去，声音也清甜如糖： “张井淳，晚上有空没？一起看个电影吧。”

话入耳中，坐在店内一隅的程溪紧张地抿了口奶茶，随后听到张井淳淡淡的礼貌回应：“抱歉，我有其他事情。”

甜美女孩努了努嘴：“那明天呢？后天呢？总有一天没其他事吧。”

张井淳忽而将视线往程溪这边抛了过来，眼神就那样胶在了她身上，一瞬不移，对视间，他问：“你同意吗？”

程溪嘴里的奶茶险些喷出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