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魂镇 第12章 第 12 章

闹街两侧，店口铺前，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招子布幡在迎面招展。屋角飞檐处，长街中上空，还飘着忽闪忽闪游来荡去的灯。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妖鬼横行，见怪不怪。众人默许了这街上会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人，或妖鬼，或精怪，两蹄着地的，无腿乱飘的，红瞳白面，尖耳长舌，各自比丑，叽叽喳喳。

当然，也有美的，或仙，或神，或接下来这仨。重明鸟隐了身形，三人甫一入街，便见街边一个装满沸腾绿汤正咕咚咕咚的冒着气泡的铁锅中，喷起一阵淡绿色火焰，结成一个灯笼形状的火球，慢慢飘浮，墨千幻负手而立，听身后两人惊叹一声，涂橘道：“我还真是从未看过这么颜色诡异的火焰表演了！”

墨千幻解释道：“这不是火焰表演，这是游灯，此时为休眠状态，不会伤人，待三日后变为黄色，就开始苏醒，吸食魂魄。不过，仓虞山因招魂缘故，常年没有白日，永远是黑夜，所以山外天明时，山中可以靠游灯照亮。”

涂橘看着有趣，听到目前不会伤人，就要伸出一只手指想去戳一下，但想到这是火焰，又缩回了手指，吸了一口气轻轻吹了过去，那淡绿色游灯登时翻转了一面，灯罩上浮出一张紧闭双目的人面来，吓得涂橘后退一步，掩在墨千幻身后。

墨千幻轻拍涂橘肩膀，示意道：“别怕，它不会醒的！”

江起偷笑，四处张望着满是奇特古怪的商铺，跟在两人身后慢慢前行。

街上热闹非常，来来往往时，总免不了你蹭到我的衣袖，我沾到你的肩膀，三人走了不过几步，迎面便遇上一个众“人”围起的圈子，涂橘好奇心起，踮起脚尖往里凑了凑，江起紧了紧腰上酒壶，抱臂观望，墨千幻则依旧负手而立，时不时看向四周，观察众“人”。圈中似乎正有两只兔妖在争辩谁踩了谁一脚，谁推了谁一把。围观者中有喜欢看热闹的，拍手起哄，也有劝架讲和的，连连摆手。两方争执不下时，忽然不知谁说了一句：“小心食戮兽！”

众“人”立时散开，慌乱中，江起脚上一痛，还未看清来人，就只剩下了鞋面上印下的四四方方的“脚印”。他弯腰瞪了一眼，道：“什么东西啊？脚长这个样子？”

肇事者已无踪影，江起无奈抬头，发现涂橘正看着他捂嘴偷笑，墨千幻则表情漠然地盯着前方，他顺着墨千幻视线看去，便见前方铺面上挂着无数花样提灯，其上还镶着各种颜色的宝石珠子，五彩斑斓，闪闪发光，还晃得路人脸上时不时一亮。

这时，一个擦脂涂粉声若洪钟的女人，正在大声吆喝：“快来瞧快来看哇！本店抛售各种灵宝灯饰，款色新颖，功能齐全，童叟无欺，价格低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哇！”

看到三个活人走过，那女人登时眼前一亮，看了一眼目光锐利俏丽英气的墨千幻，伸手便拖着更显活泼可爱的涂橘就往里走，道：“女孩子哇！都是喜欢一些闪闪亮亮的东西哇！来来来！你看看哇！喏！这灯很美的哇！这珠子多漂亮哇！不买没事哇！那边也瞧瞧哇！”

涂橘被眼前各种五颜六色的发光的东西吸引，点点头道：“好哇！”

余下两人停步站在门口，都没有迈进店门进去赏玩一番，也没有去别的地方观看。墨千幻并没打算与面前这个认识不到半天的人寒暄，确有一些问题想问，但话到嘴边，还是想起了在嵬汤池林中，自己心中的疑惑，此时不宜让他心生戒备，便在出口前，添了一句：“你胳膊上的伤，没事吧？”

“啊，没事，好多了！”江起弯起眼睛，抬着胳膊晃了晃，刚在嵬汤池林中，他在墨千幻与涂橘两人说话间隙里召出灵兽兽魂疗了伤。

墨千幻点点头，第二句便不再拐弯，单刀直入：“敢问阁下师承何人？在何处修行？来这仓虞山，所行何事？实在抱歉，涂橘小妹，天真烂漫，出门在外，结交兴趣相投者必然欢喜，但遇到别有用心之人，难免让亲友心生担忧。”还是加了几句托词，但全无虚言，确实存有几分担心，如他是大大方方回答，倒是可以考虑同行。

如今在外行走的世家子弟，相交开口大半是师承，如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像是亮明身份，其中不仅是客气，还有几分试探，其实身形功法皆可显示家传，甚至连装扮都可以。但江起衣着简单，身法路数皆看不清出处，一把木剑更是略显荒唐，在这个奇特诡谲之地，尽显格格不入。不过也是，这本就是个怪异诡秘之地，任何正不正常的事物或人在这里都说的过去。

“啊？”江起没想到问题转的那么快，几个问题直接了当的袭来，突然一怔，“我……”想到刚刚才蒙她施救脱离蟒口，他不想胡编什么，但通天塔火起一事又无法一时解释清楚，面前这个人毕竟与凌云庄有关，既然在与涂橘同行时与她相遇，如今也只得挑着说，“师承天暮山。”

墨千幻眼睛微眯，答道：“哦？是出自天暮山？”言语一顿，心中暗道：“他在说谎，天暮山有入骨的朝暮香气，可他身上却丝毫没有。”便继续说道：“只是尚未听说，天暮山有了新的修习人。”

江起见墨千幻神色愈发冷峻，就又继续补充道：“可师父多年前身受重伤，行动不便，一直在外隐居，所以我一直随他在外修习。”她问的直白，他说的也不算错，只不过，在师父故去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哦不，是至少有长翁知道。

“哦？在外隐居？天暮山长翁常年闭关，极少离山，青云姑姑更是久居不出，涂橘年纪还轻恐怕做不了别人那么久的师父，至于随风就更不可能。贵师不知，到底是天暮山上的哪位？”

这一句，说的不算客气，明显有些质问的含义，江起神色越来越僵，已没有了初遇凌云庄人的那一丝丝怯意，定定的看着墨千幻道：“天暮山，子休。”

店内时不时一闪的灯光此时忽然大亮，正直直的照在江起身上，他身形修长挺拔，面容清秀俊逸，虽身上简衣素服在嵬汤池上因打斗添了裂口略显破旧，但一双眼睛澄澈明亮，透着一丝坚毅，倒不像是在说谎。

此时，墨千幻的脑海中竟慢慢浮现出一个相似的身影，模模糊糊又像是许久不见。她面色微微一怔，随后唇角微勾：“听说多年以前，天暮山仙人子休，常以酒交友，为人阔达，自由潇洒，令人仰慕。只是在不老丘一战后不久踪迹全无，却实在令人惋惜，原来是在隐居避世，休养教徒。你天资不错，如勤加练习，必能独当一面。”说罢，又瞟了一眼江起腰间那酒壶，便信了几分。

江起恢复神色，如今他倒真的希望师父子休是避世隐居，随即苦笑一声只是点头。

涂橘笑嘻嘻地从那女店主手里“逃脱”，估计是买了心怡东西：“你们怎么没进来还在这儿等着呐？里面其实特别好玩儿，我们走吧！”

江起见涂橘出得店门，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们看，我买了什么？”她拿出一颗亮晶晶的珠子，放在手心道，“这叫鬼瞳珠，里面是被烧死的鬼魂，他们既不想重新投胎转世为人，又不想魂飞魄散化为虚空，总是纠缠活人为祸一方，就被捉鬼师封在这珠子里做照明用了，唉……火折子丢了，这个照明真不错。那老板娘还说，这珠子捏一下可变亮暗，捏两下可变大小，捏三下可变颜色。”

江起听闻，拿起珠子，立马捏了一下，那珠子的光一下亮了许多，又捏了两下，弹丸大的珠子登时变成了包子大小，又立马捏了三下，那珠子从暖黄色光一下变成血红色光。他觉得有趣，又开始一下两下三下的捏了起来，那珠子不断变幻，忽大忽小，忽明忽暗，映得四周一会儿蓝，一会儿绿。突然，珠子停止了变幻，涨成人头大小，显出了无数只眼睛一齐瞪向江起，江起面色一白，将珠子抛了出去。

“咦！还给你！那么多眼珠子，恶心死了！”

“还不都怪你！这珠子多可爱啊！”涂橘笑笑递给墨千幻，“墨姐姐你说是吧！”鬼瞳珠到了墨千幻手里，无数只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做微笑状，慢慢隐去痕迹，重新变回最初状态。

三人继续前行，路过一个小吃摊，一阵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来啦客官，您的香辣猪脑花！”

店小二双手捧着一个盛满红红白白冒着腾腾热气的青瓷大腕放在店门口方桌旁坐着的一个红衣女郎面前。

路过的行人已经走过去了，登时又退了回来，道：“香辣谁？”

店小二一抬头，看见一个猪头模样一脸凶光的妖怪，面色一僵，马上又笑嘻嘻的说道：“这位客官，小店还有其他招牌特色，您要不尝尝？”

那猪头同伴走出两步，发现他没有跟上，回首道：“老花，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走，要不就晚了！”

“他要香辣我！”那猪头竟然委屈了起来，嘤嘤不停，这反差比他面露凶光还要惊骇众人。

店小二一脸无奈，从连连赔笑到频频憋笑，真是辛苦。

长街之上，熙熙攘攘，一眼望不到头，还当真是无奇不有，乱七八糟。

江起涂橘二人偷着笑笑，继续前行，墨千幻却突然停住脚步，神色一紧，转身坐在桌旁，语气冷冷地问了一句：“好吃吗？”手里神鞭登时一甩而出，就要捆在这个红衣女郎身上。

那红衣女郎反身一转，迅速逃开，尖声笑道：“哎呀！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你追我真是追的紧啊！连口饭都不让我吃完！”

墨千幻道：“姑获！你把孩子们藏到哪了？”

红衣女郎道：“当然是吃啦！嘘！小声点！这可是仓虞山，把食戮兽引来，大家吃不了兜着走，哈哈哈……我不下山，你又能拿我怎样？”

墨千幻眉心紧蹙，眼神骤然变冷：“劫掠孩童，行凶作恶！你当不下山，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红衣女郎道：“是啊，仓虞山只有三日显世，你抓到我又如何，到时下不了山，你也得死在这儿！”说罢，伸出尖长的黑色指甲划过猩红色下唇，“要不，吃了你也行，我还没有尝过漂亮女人的味道，哈哈哈……”

江起愤愤道：“墨女侠，此妖太猖狂了，快快快！拿鞭子抽她！”

涂橘接话：“还用你说？墨姐姐定能打的她跪地求饶！”

话音未落，墨千幻已手持长鞭凌空而去，鞭风凌厉，更加了几分煞气，那红衣女郎左躲右闪，故意惹得街上惊叫连连，墨千幻略有忌惮鞭风逐渐收敛。旋旋转转，飞上飞下，不一会儿，竟远离了江起与涂橘身前。

他们二人抬腿追上前去，穿过几间铺子，竟已没有了墨千幻与红衣女郎的踪迹。

涂橘道：“墨姐姐不会有事吧？”

江起道：“暂时不会！食戮兽一旦出现，动静应该会很大，况且墨女侠在山下追了那姑获鸟一路，可见姑获鸟并不能伤到她，只能逃。”

涂橘道：“但愿墨姐姐能抓到她！”

江起默然，两人继续前行，不一会儿，涂橘侧首便看见了一座气派建筑，与长街上其他众商铺截然不同，道：“江起你看，其他店铺都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但这家门窗紧闭，门口也无招无匾，是不是就是浮斩剑灵说的那五座房舍之一？”

江起转身看过，点点头道：“有可能。”

涂橘道：“墨姐姐去追那姑获鸟妖，我们赶紧去找林仓虞吧。”说罢，近前抬手敲了几下道：“请问，有没有人啊？”

江起走上前去，侧耳细听，屋内似乎毫无动静，涂橘道：“不知道她在不在里……哎……你怎么？”

江起已推开一扇门，道：“你说的，进去看看不就得了，我们又不捣乱。”

“你还真推门就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