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午后的宿明绛,随便用了点东西就赶紧去找鄢昭了。
天子居所,到底不能太过放肆。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想法。
在宣泰殿伺候的人眼中,他现在的待遇已经仅次于鄢昭本人了,再谈什么放肆不放肆的,实在没有意义……
宿明绛是在射箭场找到鄢昭的。
一系劲装的天子身形笔直,撑开的双臂有力而强壮。
咻咻咻——
三箭齐出,尽数射在了最中心的圆环位置上。
宿明绛眯眼打量鄢昭的神色,直觉他这会儿心情有些不好。
发生了什么?
“阿羽,你过来。”鄢昭放下箭叫他。
宿明绛立刻走过去。
“这颜色不错。”鄢昭上下打量他,“重色的衣服都很配你。”
宿明绛:“……”倒也不必天天关注他穿什么。
“陛下,可是有事发生?”他想了想还是直接开口问道。
鄢昭闻言神情冷淡了几分,语气都带上了凉意,“留给我的隐患,这才除去第一个,剩下的就开始迫不及待想冒头了。”
“魏王和吴王上奏,说万国朝会在即,他们想要进京觐见,来看看我这个侄儿。”
宿明绛一惊。
魏王和吴王,就是平泰五年两王之乱的领导者。他们能活到现在,而且还顶着王爵享有封地,全靠瑞和帝留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现在他们还敢递上来奏折要进京?
“做梦。”宿明绛声音冷然。
他对平泰帝没有好感,对逼死他的魏王和吴王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阿羽,你说皇祖父他当时,到底是在想什么呢?”鄢昭的目光落在箭靶上,又是一箭射出,直中靶心。
留两个曾经逼宫的王爵皇叔逍遥在外,任谁都会觉得,瑞和帝是不满意这个孙儿继承皇位,想要给他添加阻碍。
这话宿明绛就不好接了。
平泰帝鄢沣、魏王和吴王,他都可以随意评判,但瑞和帝不行,鄢昭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好说。
*
瑞和帝在位时,大雍已建国三百年,历经百余位帝王,逐渐不复国朝初建时的威望。
于外,被镇压的边境诸国蠢蠢欲动,想要摆脱大雍的控制;于内,瑞和年间后期,诸皇子夺嫡争斗惨烈,牵动朝野内外。
其中最令人侧目的,还是黎昌太子鄢渊被刺杀于皇陵一事。
那是大雍百年无出其右的皇太子,文韬武略样样顶尖,国策争论无一不通,六岁封王,八岁入主东宫,十七岁代父执掌朝政。
为人贤良,有尧舜之德,治国有方,具经世之能。上得君父信任,下受弟侄爱戴,行事无一错处,百官拜服,世人敬仰。
他是当之无愧的皇太子。
如果不是皇陵刺杀殁于祭拜途中,大雍可能会因为他而起中兴之世。
鄢渊死后,瑞和帝哀恸晕厥,无法理事。诸皇子陷入夺嫡之争,伤亡惨烈,短短三年时间,十二子居然只剩下齐、吴、魏三王。
齐王的同胞弟弟,鄢晓的父亲恭王,也是在此期间亡故的。
最后,瑞和帝终于不再沉默,强撑身体上朝,亲口传位于皇三子齐王鄢沣,自己退居为太上皇,大雍进入平泰年间。
平泰帝登基不过五载,吴魏两王突然现身京中,带兵逼宫。平泰帝措手不及,被两王挟持要求下罪己诏,并自动退位。
平泰帝自然不愿,被恼羞成怒的两王直接动手刺中胸膛,倒不是致命伤,毕竟还要留着他开口传位。
他们一边动刑逼迫平泰帝下诏书,一边却又为皇位归属起了争执。
远在京郊的太上皇得知这一消息,一气之下没能撑住,在顺安郡王鄢昭的陪护下撒手归西。
随后鄢昭在镇国将军萧长风的护送下进宫,迅速控制住了两王势力。被两王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平泰帝鄢沣,当晚气绝身亡,死前最后一道遗旨就是传位于鄢昭。
这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平泰五年两王之乱,但其背后还有许多蹊跷和隐秘。
比如平泰帝为何不传位鄢晓而是鄢昭?比如魏吴两王为何能悄无声息出现在京中?比如久久不理事的太上皇,事发之前,为何突然将顺安郡王鄢昭召至行宫……
这其中的许多问题,宿明绛其实都能回答。
包括太上皇瑞和帝临终前,下的那道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的命令——
他要鄢昭发誓,只杀平泰帝,留下魏王和吴王的性命并爵位,然后将他们发落至边境,子子孙孙永不得回京。
鄢昭登基之后,到底还是按照瑞和帝的命令做了。
只不过他还额外加了一条——
魏、吴两王的爵位一代而终,子孙不得承爵。
*
“陛下。”宿明绛脑中浮现平泰五年的记忆,眸光微微闪动,“他们自己沉不住要动,也并非全然的坏事。”
鄢昭射箭的动作一停。
忽而他的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的弧度。
咻——
他仿佛没有听到方才宿明绛说的话,说起马上到来的行宫避暑事宜。
“阿羽,鸣凤宫外头有一片巨大的马场,避暑时我带你去跑马。”
……
宿明绛穿着崭新的一套蟒服从皇宫里出来时,差点没把等在外面的商临眼睛闪瞎。
内心不由腹诽:其实,有陛下在,他们大人怎么作都不会死的吧?
“发什么呆?走了。”宿明绛斜着看了人一眼。
商临连忙牵着马过来,“大人,现在回府吗?”
“不回,去春月楼。”
商临:“……”又去,真的不能换身低调的衣服再去吗?
但这话他不敢说。
宿明绛上马,示意他跟在旁边,“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商临将涟漪的情况进行汇报。
湖州人士,五岁丧父被卖入青楼,十二岁辗转至京城,十六岁拍卖初夜时心有不甘,出逃后被抓,恰巧遇到了已经是春月楼老板的春娘。
此后就进入春月楼做了清倌乐伎。
她是中途进入的,所以春月楼的核心机密,也就是消息收集的任务,她并不能接触。
“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商临摇头,“虽然经历有点波折,但真没发现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这也在宿明绛的意料之中。
跟人无关,那就是跟曲有关了。
春月楼。
涟漪给宿明绛一连弹了五天的琴,全是那曲《瑶台仙》。
连路过的春娘都听腻了,“我的指挥使大人哎,您到底有什么烦心事?这首曲子再弹下去,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五日,宿明绛除了上朝当值,下半天就是来春月楼听琴,但他胸口的玉佩再未发生过任何的变化。
宿明绛觉得一直这样也不成。
这琴音和玉佩到底何时才能引发梦境,实在不好说。只能时不时尝试,等待它下一次到来的机会。
但天天来春月楼到底不是个办法。
“涟漪,你可愿意去我府上?”
这话一出口,春娘、涟漪、和耳朵里悄悄塞了棉花的商临都一脸震惊。
“大人,你说什么?”商临把耳朵里的棉花掏出来,像是听错了一般开口询问。
“又没问你,你着什么急?”宿明绛白了他一眼。
涟漪面色忽地一红,“妾身愿意的。”
“那就好。”宿明绛没有理睬还想说什么的春娘和商临,“你回头准备一下,我就让商临带你去脱籍。”
春娘见他来真的,也不管什么身份了,“阿羽,怎么决定得这么突然?你何时看上涟漪的?”
什么看上看不上的?
宿明绛眉目一转,终于明白这三人把他的话理解成什么意思了。
“我请涟漪做我府上的琴师,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你们别给我瞎想。”
春娘和商临这才松了口气。
涟漪却面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再抬眼的时候又恢复了柔情似水的模样。
“能为大人抚琴宽心是妾身之幸。”涟漪微微下蹲,“涟漪谢过大人。”
宿明绛对女子向来格外温柔些,虚虚扶了一下她,“是我谢你。我府上全是些小厮护卫,还有锦刃的那帮家伙天天来串门,你若是不喜见他们,就让商临挑个安静偏僻些的院落。”
涟漪摇摇头,对着商临屈膝一礼,“妾身为大人抚琴,自然是要住得离大人近些,请商临大人费心了。”
商临听见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大对,但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的他还是礼貌回应,“应该的。”
“你收拾东西需要几日?”宿明绛问她。
“妾身东西少,明日即可动身。”
宿明绛:“嗯。明日我派人来接你。”
商临跟着宿明绛走出春月楼之后,还是没忍住问:“大人,您为何独独看重涟漪呢?就是因为那一首《瑶台仙》吗?可这首曲子固然难弹,世间也不会只有她一人能弹啊。”
宿明绛的脚步忽然停下。
“你说得对,我不能只依赖于涟漪一人。”他道:“你回去把《瑶台仙》的曲谱拿来。”
刚刚回到屋子的涟漪,还没坐下就被春娘来叫,让她把那本《瑶台仙》的谱子找到,说是宿指挥使要用。
闻言,涟漪的眉心跳了跳。
商临拿着曲谱递给宿明绛的时候,他正在春月楼不远处的乐器店里,叫老板拿一把月琴出来瞧瞧。
“大人,曲谱。”
宿明绛接过那几页纸做成的薄册,翻了两遍之后,扔回到商临怀中,“有一处地方沾了墨迹,看不清字,你现在回去让涟漪补全。”
“?”
商临打开册子,来回翻了好几遍,“没有啊,大人,这每个字每张纸都干干净净的,哪里有墨迹?”
“我说有就是有。”宿明绛看都不看他一眼,“快去。”
“还有,跟涟漪说一声,明日戌时进府,叫她慢慢收拾,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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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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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