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 第9章 第 9 章

沈云澈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被叶嘉蓝耍了。

她差一点就要相信叶嘉蓝真的会迫于沈之渺的压力拒绝自己了，谁能想到最后峰回路转，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其实就算今天叶嘉蓝没有这么说，沈云澈也是打算今晚回家一趟和沈之渺面谈之后，再收拾好行李去S市。不过对方连住处都一并安排了确实在沈云澈的意料之外，叶嘉蓝难道对她搞定沈之渺这么有信心吗？

沈云澈一边梳理着脑海里杂乱的思绪一边开着车，白天和沈之渺联络时对方告诉她今天恰好也在B市落脚，友好地邀请自己的妹妹到她那套能俯瞰到整座中心公园的天际线顶层私宅做客。

她们共同的母亲──沈昱女士目前还在公海的邮轮上享受她的生日旅行，沈云澈才有了这个机会在沈之渺的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地搞到了这次的实习。

“云澈小姐回来了。”

住家阿姨是沈昱女士的同乡，在沈之渺三岁的时候被请来做育儿嫂，她那个时候也不过二十岁，可是性格温柔和善做事也细致，很得沈昱女士的青睐。沈云澈一出生就是她在带，两人感情很是深厚。

“慧姨，你今天怎么到姐姐这来了？”沈云澈迎上去，亲昵地挽上妇人的手，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

两个孩子都长大后，田言慧便一直跟着沈昱住在南郊的庄园，眼下沈昱不在，她心里惦记着两个孩子放心不下，“你母亲约莫要月底才能回来，我一个人在那么大的房子里住着也很寂寞。上午之渺小姐说你晚上也要过来，我想着这屋子她不常回来住，你们俩晚上睡在这要是差什么东西可怎么办，就让司机开车过来了。”

不管孩子们已经长到多少岁在外面又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成绩，在母亲们的面前仍是需要关心爱护的角色。沈云澈矮下身靠着对方并不宽厚的肩膀，眷念地蹭了蹭，声线放得更软，“慧姨，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就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好好地休息，若是嫌待在家里闷，我出钱带你旅游去。”

“我休息得够多了，趁现在这个年纪还能动弹，多为你们做点事我心里高兴。”田言慧慈爱地拍拍沈云澈挽着的她的手背，“好了，我今天做了你喜欢的莲子百合银耳汤，你多盛一碗给你姐姐送过去。”

沈云澈应了一声，又催她去休息。客厅那座淘来的古董钟的时针已经指向晚上十一点，屋子里的灯暗下来，她穿过走廊，书房门缝泄出来的暖光指引着方向。

她一手端着托盘，抬手象征性地在厚实的黑胡桃木门上敲了敲便推门而入，歪在椅子上的人向她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玩味地笑着说：“舍得回来了？”

“我刚去了两天不就被你叫回来了。”沈云澈放下手里的物什，瞥一眼桌上的电脑，发现这个人待在书房里插着耳机不务正业地看美剧，“这么大个人了，还让慧姨替你操心。”

“听听，现在已经开始数落起我了，”沈之渺一脸好笑，取下架着的眼镜揉了揉眉心，她的脸部轮廓和沈云澈极为相似，可眉眼更凌厉些，带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面部开阔，额相饱满，是面相里常形容的富贵样，“我可没让你回来，今天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她好整以暇地靠着宽大的椅背，在外面雷厉风行的沈总对着自家妹妹总是要放下身段，“这几天玩过家家的游戏开心吗？”

沈之渺刚听说沈云澈跑去一个小工作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艺人做助理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怀疑消息的真实性，第二反应就是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叛逆期终于是来了。

“姐，我是在工作。”沈云澈支着一条腿靠在她的书桌上，低头摆弄沈之渺刚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些不知名的石头摆件，“而且我也不会一直做一个助理。”

“哦，你还想做一阵子呢？”沈之渺快被她这副铁了心的样子气笑了，“沈云澈，你看着我的眼睛，给我一个我可以接受的理由。”

对方听话地抬起头，水润柔泽的眼神像小鹿一样温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差点把沈之渺气死，“姐，我很喜欢她。”

“沈云澈，”她的姐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神色认真地盯着她，“你应该知道，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着要给对方端茶送水鞍前马后地做保姆吧。”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人，不管你是在追星还是真的动了那些心思，要靠近一个人的办法有很多，我实在不明白我一向冰雪聪明的妹妹是怎么被下降头了，要跑去做一个小小的助理。”

“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沈云澈叹了口气，她仰着修长的脖颈，屋顶明亮柔和的灯光洒在这张年轻的脸上，身姿般段入画，美得不可方物，“我大可以借着你的名义去给她资源，和她吃上几顿饭，再循序渐进地打入她的生活。”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做法其实才更符合沈云澈的性格，可是她等不及了。

这几日见到叶嘉蓝和她朝夕相处之后，沈云澈才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骄矜和修养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她对这个人的渴望超出了她能够掌握的范围，像一个不可控制的因子把她缜密的规划破坏得一塌糊涂。

她甚至无法忍受叶嘉蓝的视线如空气般掠过她的眼睛。

沈之渺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有些无奈又带着几分溺爱的放任，“所以，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明星。云澈，你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冥顽不灵的封建残余，你想去玩，那你就去。”

“我只有一个要求，绝对不能委屈自己。毕业之后，你再好好规划一下你未来的工作计划，那个时候，我们再谈。”

这对于向来作风强硬的沈之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沈云澈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去，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这才有心思端起那碗银耳汤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那个小明星常驻在哪，S市吗？”

“嗯，应该是公司给她在S市租的房子。”

沈云澈去之前大致调查了初光工作室的财务情况，这家成立不足五年的工作室里陈敏持股百分之五十，算上开朝元老叶嘉蓝一共四位艺人，两位演员一位综艺人再加一个偶像出生的歌手，糊得都令人安心。叶嘉蓝作为其中最挣钱的摇钱树，那点微薄的收入想在S市买一处称心的房子，想必要掏空家底还得背上贷款。

沈之渺有些心累地摇头，嘱咐道：“S市我有一套公寓，明天让人把钥匙拿给你，她们给你租的房子如果住不习惯就去那住。”

“姐，我哪有那么娇气了。”沈云澈好笑地说，“再说，我是去当助理的，当然要跟着自家艺人一起住。她们给我选的房子和叶老师是一栋楼，很近的。”

行吧，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自家妹妹就快进到跟别人住一起去了。沈之渺嘀咕着，之前这个人谈恋爱的时候也不这样，她还替人家觉得沈云澈太冷心冷情了，谁能想到有一日冰山融化的情形如此可怕。

“行了，出去吧，我现在看见你就头疼。”沈之渺今日对妹妹的耐心和温情已经消耗殆尽，毫不客气地下达逐客令，沈云澈从善如流地从书房退出去，刚想第一时间给叶嘉蓝发消息，但又看了看时间，决定第二天再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同一时间的叶嘉蓝正蹲在地上苦哈哈地收拾行李，陈敏刚刚告诉她，今天去游乐场还是被粉丝偶遇拍到了，不过她们都知道叶嘉蓝私底下不太喜欢被认出来，就只是偷偷拍了照发在自己的私博里。

“我刚刚去超话转了一圈，基本没拍什么，但是有几张拍到了小沈的正脸，底下也有人在猜她的身份，你是想直接公布她是助理，还是说她是你的素人朋友，让她们把这几张删掉？”

叶嘉蓝也看到了那几张照片，放大了几十倍抓拍的画面有些锐化过度，沈云澈戴着跟自己同款的帽子站在路牌旁边，和叶嘉蓝隔着安全的社交距离。对着这张照片你说是朋友也行，说是路人大概也有人信，叶嘉蓝长按保存，跪在地上啪嗒啪嗒地打着字：“你就让她们给无关人员打个码吧，其他的就不用解释了。”

沈云澈本人或许不大在意，可是叶嘉蓝担心沈之渺看到了会有别的想法。上辈子她不太了解沈之渺，只知道她是沈氏皇族的长女，镇宁公主的姐姐，时任少府尚书令兼车骑将军，在南征途中罹患肺病薨逝，年二十三岁。彼时，叶嘉蓝还只是个光脚在泥地里插秧的小孩。

后来与沈云澈成婚后，对方时有提起这位阿姊，谈及过往面上常有思念惋惜之意。叶嘉蓝这一世倒也有幸见过这位传说人物，对方也与沈云澈所描述的那样聪睿精明，行事颇有雷霆之意。

上辈子沈之渺若非早逝，或许沈云澈也不会落得被人下毒命不久矣的田地，而后历经的种种磨难，大概也会好过得多。

上天大约是为了弥补沈云澈失去的这份姐妹亲情，这一世又让她们做了姐妹。

但是叶嘉蓝自己呢，她不大能想明白让她保留着上辈子的记忆转世是因为什么，这比起补偿更像是一种惩罚，而她记得所有的情节却独独不记得自己生命最后是如何死去的。她同样也不知道，沈云澈呢，她大仇得报又坐上了那至尊之位后，这位帝王又是如何走完这一生的，而在自己死后，有没有谁侍奉在君王左右，替她扫去眉间的烦忧呢？

这个问题已无人能回答。叶嘉蓝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在浩瀚烟海的历史中找到她们曾经历的那一页，那是一段历史上的空白，目前仍无据可考。那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硝烟和血泪，忠诚与背叛，爱和思念，都变成了叶嘉蓝一个人的心事，她无人可以诉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过去的书页，向那段无法触及的时空投向一瞥。

可时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