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 第59章 第 59 章

三人闻声望向来人，对方穿着一件千鸟格的哈灵顿夹克，与腰线平齐的下摆整齐的截断，露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棕色的贝雷帽帽檐压得很低，只能让人看见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和架在高挺鼻梁上的半框眼镜，优雅知性中又带着点野性难驯的气质，让人想起深秋时节的桦树林，踏着落叶和霜雪的小路。

这位英伦小姐向她们说完这句话话，目光便直直落在了沈云澈身上。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沈云澈回过神来，拉着对方的袖子让她坐下，“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待着？”

“没办法，饲主不给我喂食，我只能自己出来觅食了。”叶嘉蓝莞尔道，又转向对面两人，面上挂着让人挑不出错的礼节性的笑容，“不好意思打扰几位聊天了，我是叶嘉蓝。这次擅自来剧组探班，给詹导添麻烦了。”

詹娆锐利的目光在叶嘉蓝脸上来回扫视，若有所思地说道：“叶嘉蓝……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瞧着叶小姐也觉得面善。”林秋白抬眼看她，嘴角的弧度丝毫不变。

“大概是我在这个圈子里既不是无名之辈但也远远谈不上有名气吧，各位或许在某些场合的角落见过我。”

叶嘉蓝说得轻巧，自然地拿起沈云澈的咖啡喝了一口，转头温柔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刚刚路过看见有人在吃米线，老母鸡吊的汤底，我去要一碗你尝尝好不好？”

“我都可以，你随便点吧。詹导和林小姐呢？”

詹娆指着自己面前的餐盘，示意不需要，林秋白主动提出和叶嘉蓝一起去，“这家餐厅是取餐制，叶小姐一个人不太方便，我们一起吧？”

叶嘉蓝看着对方亲和的笑容，缓缓勾起嘴角，“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吧台，早餐时间已经接近尾声，负责点餐的服务员见她们走来主动开口：“我们现在厨房里只有素米线和粥，其她的都卖完了。”

“那麻烦来两碗素米线，一碗不要放胡椒，谢谢。”叶嘉蓝说完，余光瞥向身后的人，叶秋白也回以微笑，她顿了顿，补充道：“麻烦改成三碗。”

取了餐牌，两人默契地踱步绕到了吧台侧面的露台，里面摆着两张旧得看不出原色布沙发和一张矮脚玻璃茶几，面上的烟灰缸里散落着十几枚不知存放了多久的烟头。叶嘉蓝和林秋白放弃了落座的念头，各自挑了一根喜欢的栏杆自顾凭栏。

露台临街，乡道上不时有载货的卡车经过，轰隆隆的声音久久地回响在群山之间，倒也算不上安静。叶嘉蓝盯着底下灰白色的水泥路出神，冷不丁地听见林秋白唤了她一声：“阿姐。”

阿姐，多么亲昵的称呼。叶嘉蓝听过许多人喊过自己，后辈们通常会加上名字，粉丝们更亲近点，会叫姐姐，其实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是在喊她，叶嘉蓝都会答应。

独独唤她阿姐的，只有这么一个人，可偏偏，叶嘉蓝并不想回应她。

她上辈子六亲尽丧，跟着沈云澈起兵造反都不用担心诛九族的罪名，这辈子上天倒是垂怜她，赐给叶嘉蓝一点家族蒙荫，却也不问她到底需不需要。

见叶嘉蓝毫无反应，林秋白上前了一步，又喊了一声，“阿姐，好久不见了。”

“林小姐贵人多忘事，我们七月的时候不是刚见了一次。”叶嘉蓝转过头，俊秀的面容冷若冰霜，连嘴角的笑容都带着冻人的寒气，“再有，我不姓林，现如今和林家也再无瓜葛，你大可不必这样称呼我。”

林秋白眼神暗了下去，她的眼睛与叶嘉蓝生得相似，整体的面部轮廓却更柔和，高高的额头和秀气的眉毛增添了几分令人心碎的忧郁善感，让人很难将这样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与一个前身为帮派的灰色集团领导人联系起来。

“……无论如何，这次还是要多谢你，事出突然，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也在这。昨天租车行老板说有人提前来过，我就想到是你。”林秋白望着那人拒人千里之外的侧脸，轻轻叹声，“我知道你不想见我，那日你回祖宅要阿婆把你的档案销毁，我就知道你怕是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家。而你现在能站在这耐心听我说这些，也不过是想告诉我，在沈小姐面前不要走漏风声，对么。”

告诉，这个词用得太轻了，林秋白明白对方的态度用训诫似乎更合适，可她还是不忍心把叶嘉蓝塑造成太过冷漠无情的样子，即使对方现在看向自己冰冷的视线正在无声地警示。

“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我当然明白。”林秋白语气轻缓，带着不符合她年纪的老成和稳重，“阿姐的担心，我也明白，过去的事情，我自然守口如瓶。”

“可是阿姐，当你昨晚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你是庆幸自己还保留着这支手机，还是后悔没有早些把过去的一切铲除干净呢。”

叶秋白语气轻柔得像等待猎物落网的陷阱，她望着身量与自己相似的女人，脑海里浮现出叶嘉蓝年幼的模样，一个失去了双亲的孩子，沉默孤僻地站在老宅的庭院中，同那些高大静默的石景一起化作这座幽深宅院的一角。或许是太过早熟的关系，在叶秋白心中，叶嘉蓝早已变成她生命中那座永恒不变的灯塔，她幼时仰望她，长大后追逐她，事到如今，她又成了自己这艘船的锚点，仿佛只要灯塔闪烁，她的航道就会永不偏离。

如果叶嘉蓝愿意姓林，如果姑姑当年没有那么决然地离开，自己是不是可以一直喊她阿姐，这条路上，还能得到一点惺惺相惜的慰藉。

“……我没有想过能彻底和过去告别，天底下没有这么划算的事。”

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叶嘉蓝冷声开口，她漠然地注视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看见白色的飞鸟从水面掠过飞向群山，“我不在乎过程，我只看结果，过去如此，现在亦如此。”

她突然回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与自己相似的眸子，林秋白许久不曾与这双锋利的双眼对视，心头猛地一跳，似是被重击，她伸手握住冰冷的栏杆，仿佛为了稳住自己的心神。

“──这是我最后的忠告，林秋白，你握不住的刀，迟早会变成刺向你的利刃，趁你阿婆还镇得住底下那些杂种，尽早切割吧。”

叶嘉蓝彻底转过身来面向对方，她今天穿了一双带矮跟的麂皮切尔西靴，短款夹克拉高腰线，廓形的剪裁让肩线的视觉比例放大，阳光从云层缝隙穿过，群山的阴影投射在叶秋白眼前。

她看着那双灼灼的眼睛，眼中有水光闪烁，末了，遗憾地叹了口气，“……切割，阿姐，我和这个家族血脉相连，哪有这么轻易分得开呢。”

不像你。林秋白抬眼深深地看向她，眼里不知是失落还是怨恨更多一些。

“那记得别死我面前。”叶嘉蓝轻蔑地眯起眼，与她擦肩而过。

在这场对话发生的同时，沈云澈正坐在餐厅里和詹娆闲聊，一个半路出家的演员和一个从纪录片转行电视剧的导演，奇妙的组合，却莫名地聊得到一起去。

近些年剧组的搭建几乎都是围绕着流量进行，资方通常先定下演员才开始拉组，毕竟现在的投资人只认那几张红得发紫的脸，并不在意这个本子或者导演的能力。詹娆一开始就知道《燃雪》这个组是为了谁筹备的，她拍纪录片清苦了十几年连给自己孩子出国留学的钱都拿不出来，到头来还是为了挣钱低下头接了这个剧──挣钱嘛，不磕碜。

起初她是不太待见自己的这位女一号的，人们对富家千金往往都有着自己的偏见，詹娆在圈子里也见过豪门贵女骄奢淫逸的样子，不稀奇。或许是提前做足了功课，在开机前看见只带着一个助理和两个行李箱进组的沈云澈，詹娆才承认自己确实先入为主了。

不过后来秦一珂也给她科普了沈云澈拎的那只没有logo的黑色行李箱是爱马仕今年秋季的新款，手腕上没有刻度的小手表够抵她们整个组十年的工资，至于她提包上挂的那件银饰──哦，那确实只是一件普通的手工品，不过是沈云澈清贵自持的气质把它从某个不知名的手艺人手里抬上了巴黎老佛爷的货架。

“原计划今天全体移动去茂城，但是想着这几天在山里拍摄大家都累坏了，今天一天就算放假，明天再走。”

沈云澈松了口气，“正好，我可以请假陪陪我的女朋友吗，詹导。”

“人都追到这里来了，我总不能不同意吧。”詹娆笑起来，脸侧挤出干瘦的纹路，“你女朋友是个歌手？”

“嗯，前段时间有部短剧不是挺火吗，那首主题曲就是她唱的。”提起自己的女朋友，沈云澈眉毛都好心情地抬高了几分，“她上个月刚发了新专辑，还不错的，詹导你可以去听听。哦，我这里有数字专辑的礼品卡，一会发给你。”

记忆还停留在实体唱片时代的詹娆对“数字专辑”和“礼品卡”两个新鲜名词抓了抓脑袋，不太情愿地答应下来，“你那里有很多，呃，这种礼品卡吗，你女朋友给你的？”

沈云澈露出几分不解，“当然是我自己买的，支持她的销量嘛。嘉蓝不让我多买，这次也只买了一万张而已。”

一万张。詹娆皱紧眉头，“一万张，虚拟卡片？”

一张专辑三十块，一万张就是三十万。詹娆默默地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告诉自己不要跟有钱人计较。

“不过，那位林小姐，我能方便问一下，她是做什么的吗？昨晚她带着人进山，带的设备工具都很专业，这么恶劣的天气，当地的向导都不一定能找到路，她却能进到这么深的地方。”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们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位林小姐，我和她今天也是第一次见。”

十岁生日那年，那支手机被沈昱当作生日礼物之一交到了沈云澈手里，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出门在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如果不方便联系家里，可以给这个手机里的号码打电话。

这是一位母亲对她最小的孩子发自内心的疼惜和爱护，沈云澈也想过，或许是在沈昱心里，比起沈之渺，自己永远是那个刚出生就在生死线挣扎，九岁又差点被拐走，如温室的花朵一般娇贵脆弱的小女儿。

这支手机她只用过三次，第一次是十四岁时遇到校园霸凌，沈云澈不想惊动自己的姐姐和母亲，向电话那头的人询问了解决方案；第二次是为了苏洛书，而昨晚是第三次。她不知道这位林秋白是不是一直在电话那头随时待命的黑骑士，她的模样瞧着太过年轻，即使无法忽视对方温和面孔下隐藏的波涛，沈云澈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们或许并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我也和她接触不多，不过这位年轻人给我的感觉，很危险。”詹娆凭借常年在野外拍摄的经验说道，“一般这个岁数的年轻人，很少有这样的气场。不过，你有没有觉得，她和你女朋友长得还挺像的。”

沈云澈凝眉，“像吗，我没有看仔细。”

“有一点点，眼睛比较像。”詹娆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

“嘉蓝不像任何人。”

沈云澈不太满意詹娆的说法，声线有点冷淡。她抬起头，正好看见叶嘉蓝端着餐盘大步走来，对方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迎上她的视线时，嘴角的弧度变得更深，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像一棵沐浴在阳光下的白桦树。

“不好意思，等得有点久。你的这碗没有放胡椒，我刚刚闻过了。”叶嘉蓝放下餐盘，有些得意地把没有胡椒的米线端到沈云澈面前，在她身后，林秋白独自端着自己的碗坐回原位，面上的笑意与离开前相比，有些褪色。

“谢谢你。”

沈云澈越发觉得叶嘉蓝这模样像个讨欢心的小狗，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对方软软的耳朵。

新年快乐朋友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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