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郁晗仍然没有半分睡意。她有点怀疑晚上沈云澈端给她的那杯茶里是不是放了什么兴奋剂,她洗完澡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地盯了半个多小时,意识越来越清醒。
这座矗立在闹市区中最高处的建筑,实在是太安静了,她甚至希望隔壁卧室可以传来一些奇怪的动静好让人能感受到这间屋子里还有同类的气息。
郁晗竖着耳朵等到了后半夜,笑死,什么都没听见。
她居然有些佩服沈云澈,竟然坐怀不乱到了这个地步。
失眠的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把自己折腾得口干舌燥,迫不得已爬起来去客厅找水喝。昏黄的地灯感应到她的动作陆续亮起,柔和的光线如一地星光般延展至客厅,同样照亮了那个站在落地窗前的人影。
郁晗揉了揉眼睛,惊讶地小声道:“叶老师?”
对方的目光从窗外沉沉的夜色中掠过,转过脸看向她,浓重的阴影让这张平日温和的面孔显得格外冷峻酷丽,修长板正的身躯孤独地屹立在如墨色晕开的黑夜中,让郁晗联想起她在某个北方小国暴雨的黄昏见到的黑色礁石。
见到她走近,叶嘉蓝微笑起来,稍稍驱赶了半分冰冷的气息,“晚上好,郁小姐。”
“现在可不是说晚上好的时间吧?”郁晗打趣道,注意到对方手上的玻璃杯,“叶老师也起来喝水?”
叶嘉蓝点头,转过身走到吧台旁从柜子里掏出一瓶纯净水递给她,“太晚了,管线机里Tds应该会超标,先凑合喝这个吧。”
郁晗受宠若惊地道了声谢,拧开瓶盖抿了几下,又感叹叶嘉蓝的细致:“我平时都没注意过这些,叶老师真是细心。刚刚看叶老师站在这看风景,是睡不着吗?”
叶嘉蓝挑了挑眉,嘴角勾起,温和地说道:“有些失眠罢了。”说着,又望向主卧的方向,眼神越发温柔,“不过,有的人倒是睡得很好。”
郁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吧,云澈睡眠质量一向都很好。真的很神奇,我经常说她上辈子是不是缺觉,怎么会有人一沾枕头就能睡着,而且中途都不会醒的?”
“睡眠安稳,说明她忧思不重,心态开阔。不像现在很多人,阴虚火旺,忧虑多思又神经衰弱,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没精神。”叶嘉蓝脸上浮现出感慨的神色,“她现在能睡得好,我觉得是件很幸福的事。”
对方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分外珍重,让人觉得她是如此真心实意地为沈云澈感到高兴。郁晗笑着说:“听叶老师这么说,好像是自己睡得并不好。”
叶嘉蓝摇头,“年纪大了。”
“你不过比我们大五岁,连三十的边都没摸到呢,这算什么年纪大。”郁晗听着叶嘉蓝老气横秋的语气,“不过,你们艺人作息不规律,经常日夜颠倒,失眠都快成职业病了。诶,不知道云澈以后当演员了,会不会也这样。叶老师,你知道她离谱到什么程度吗?这个人甚至都不怎么做梦,但是做起梦来跟演电视剧似的。”
郁晗兴致勃勃地说着,成功勾起了对方的兴趣,叶嘉蓝笑着问道:“怎么跟演电视剧似的呢?”
“就是,诶,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郁晗一时语塞,忽然想起沈云澈和叶嘉蓝的渊源,“其实和叶老师你还有点关系。”
见叶嘉蓝神色越发好奇,郁晗心底打着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件事捅破,“云澈有和你说过她为什么关注你吗?”
“这件事她倒是和我提过,说是她那段时间出了车祸在医院养伤很无聊,就找了我当时选秀的节目来看,然后才开始关注我的。”
郁晗了然地哦了一声,神色无奈地说:“这倒也没错,不过她倒不是因为无聊才去看的,叶老师,云澈大概没和你说,她出车祸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睡觉的时候都会梦到和你相关的事情。”
这番话确实出乎叶嘉蓝意料,她先是怔愣片刻,接着蹙起眉头,追问道:“梦到我?”
郁晗点头,“是啊,详细的内容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云澈说情节倒不像是现代,我觉得大概跟她那段时间看了很多古代题材的小说和电影有关,把一些故事情节套用到梦里了。”
她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至于为什么会梦到叶老师你,我也没想明白。明明之前也从来没听云澈提起过,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毕竟缘分这个东西,谁也说不明白,我想,可能就是你们俩有缘吧。”
郁晗滔滔不绝地输出了一阵,叶嘉蓝却宛如一块礁石般陷入沉默。见对方不说话,郁晗小心地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在发现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后出声提醒道:“叶老师?”
对方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下垂的睫毛遮住一半淡色的眸子,投下的阴影如烛火的影子摇曳,让人生起一股怜惜之念。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道,片刻后唇角弯了弯,无力地提起一抹苦笑,“原来如此啊。”
“叶老师,是我刚刚说错了什么话吗?”见对方反应不对,郁晗后知后觉地惶恐起来,“其实、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觉得你或许应该直接和云澈聊聊──”
“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叶嘉蓝倏然抬起眼,安抚地朝她温和地微笑,“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罢了。毕竟,梦到素未谋面的人的概率很小,不是吗?”
郁晗松了口气,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是啊,所以说我觉得这也是你们的缘分吧。而且,说不定是上辈子的缘分呢?”
说完,她又冲叶嘉蓝耸耸肩,“叶老师,我有点困,先回房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叶嘉蓝礼貌地点点头,“好的,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叶老师。”
目送郁晗关上客房的门,三十秒后,感应灯没有捕捉到人体活动后自动熄灭,客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叶嘉蓝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如一座雕像般矗立于落地窗前,被都市灯光稀释的夜色笼罩着她,而那双眼睛里酝酿着的,是比这黑暗更浓重的阴影。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不,这一切发生得更早,早在她们还未正式相见之前,无法挽回,无可避免。
简直就像命运的玩笑。
想到这里,叶嘉蓝苍凉的心中升起一股愤怒,她想,凭什么,如果真的是命运,为什么一定要去捉弄沈云澈?为什么让她转世忘却前尘后又要用这样的恶作剧去折磨她,只有她叶嘉蓝一个人承受两世的记忆还不够吗?
回过神来,她已经不知何时走回到了主卧,墙角的呼吸灯微弱的光芒如夏夜的萤火,恰好能让叶嘉蓝在黑暗中看清床上睡得安稳的沈云澈。
她屏气凝神,捕捉着那一抹节奏平稳而清浅的呼吸,方才那一抹荒凉杂乱的心绪,竟如被水流冲刷一样渐渐抚平。叶嘉蓝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蹲下身凝望着沈云澈如月色般宁静恬淡的睡颜,鼻头一酸,眼眶渐渐发热。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命运,请你聆听我。
让她每夜都能如此安稳地入睡吧,不要让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再去打扰她。
不要想起来,请,不要再想起我。
叶嘉蓝保持着蹲坐在地上的姿势,趴在床上呆呆地痴望着她。
此去芦山一行,你我在外需以化名相称。先皇赐我淮安二字,因是当年我出生那年淮河流域洪水肆虐,先皇期望洪涝平息,故名淮安。
原来是如此典故,看来殿下确实是福星高照,是庇佑我朝的福星啊。
你是惯爱说笑的。不过只是说说罢了,现在这个字,除了那几位外,早就无人知晓了。叶卿呢,你族中长辈或老师有为你题字吗?
殿下高看我了,臣本就是草芥出身,入伍前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就大字不识一个,族中人员凋敝,六亲断绝,哪有人会给文盲取字的。
有诗云,物有无尽好,蓝青又出青。虽语意直白了些,但寓意却是好的,与你名中嘉蓝二字倒也算相得益彰。我便给你起一个青字。
只是这一个字吗,可殿下的表字可有两个呢。
……这二者又有什么关系?也罢,容我再想想。有了,那第二个字便选做培吧。
哪个培字?
栽培的培。
恕臣愚钝,还请殿下赐教。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我也希望叶卿如诗中所说,成为一棵纷縕宜修的参天大树,庇佑新朝百姓。
青培,好,殿下起得真好,那臣以后就叫青培了,多谢殿下赐字。此行去芦山一程,我唤殿下淮安,那殿下便叫我青培可好?
自然是如此。还有,在外便不要称我为殿下了,也不许自称臣,便作寻常妇妻即可。
臣、我明白了,淮安。
嗯。
淮安、淮安。
……作何?
呵呵,只是叫一叫,殿下──淮安就当我在练习吧。
……唉,不许多叫。
淮安为何不唤我的名字,后面可不能再叫我叶卿了。
你倒是机灵。我自然是不会叫错的,青培。你笑什么?
我听你念我的名字,觉得好听,想多听几遍。
……无聊至极。
淮安,别走那么快,等等我。诶,再叫两声让我听听吧。
……噤声。
……
叹气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