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臭着一张脸,心情不好?难得你想起来主动给我打电话,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接到自己妹妹的视频来电时沈之渺刚刚回到酒店,对方像是掐准了时间拨过来,她解开内里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斜靠在沙发上,“下个月你就该毕业了,之前问你的问题,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想好了。”画面中的人垂下眼,手指规律地敲击着手机屏幕,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姐,有件事想跟你报备一下。”
沈之渺慵懒地哼了一声,把手机架在纸巾盒里,堪堪拍进半个身子,“说吧。”
“有个叫《神歌》的剧组,导演邀请我客串了一个角色,我答应了,今天刚拍完。”沈云澈一口气说完,盯着沈之渺的表情,对方有些疲倦地支着脑袋,微阖的眼睛在听完这句话后甚至没有掀起来,“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了。”
“没有早很多,今天晚上刚好和盛华的人吃饭,她们制片人也在,和我提了一嘴。”沈之渺勾起一抹笑,对她的自作主张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反应,“先斩后奏也不是第一次了,云澈,你真是长大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回答吗,想去当演员。”
“我想试一试。”沈云澈说道。
“为了那个小明星?”沈之渺的眼睛眯了起来,笑得几分危险。
“……不全是,”对方浅浅叹了一声,“大概是比起去你手底下工作,我还是更想要换个行当。”
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亲姐的嫌弃,沈之渺啧了一声,“没良心的东西,从小到大谁对你最好?长大了连帮姐姐做事都不愿意。”
“从小到大,当然是沈昱女士对我最好了,其次是慧姨,你排第三。”沈云澈无情地掰着手指,“姐,需要我再跟你翻一下我们小时候的旧账吗,包括但不限于五岁之后的。”
“行,祖宗,我惹不起你,不就是你九岁的时候忘了接你放学吗,我这辈子都要为此赎罪了是吧。”沈之渺嘴上这么说着,但沈云澈知道她比当事人自己还要对那件事心有余悸,毕竟只差那么一点,沈云澈就不知道被那个人带到哪去了。也是从那之后,沈昱就再也不敢让她俩独自上下学,专门配了车和司机接送。
“去演戏没问题,经纪公司和资源我都会帮你打点好,但是当公众人物会少了很多自由,这个你自己也想清楚。你姐姐我也不是什么哆啦A梦,什么事都能替你摆平的,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沈云澈点头,“我知道。谢谢姐姐。”
“行了,事情也帮你办了,怎么到现在连个笑脸都不愿意露?说吧,还有什么事。”沈之渺瞧着她那副冷淡别扭的样子,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沈云澈今天打电话不全是为了和她说演戏的事情,她沈云澈多有主意,犯得上为这个事主动来找自己?“跟小明星闹别扭了?”
果然,对方眉头一皱,目光从镜头前移开,抛向房间另一角,“我不太明白她的想法。”
神奇,谜语人也有被谜语难倒的一天。沈之渺嗬地笑出声,跟沈云澈轮廓相似的面容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怎么,我以为你平日里已经够不露声色了,那个人比你藏得还深呢?我都有点好奇你们平时是怎么交流的了。”
沈云澈不理解自己在沈之渺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形象,她从不觉得自己说话晦涩难懂,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封了个谜语人的称号,那叶嘉蓝算什么,不知道密码的保险箱吗。“我不知道你对我们俩有什么误解,但是,我还是声明一下,我们平时交流都很正常。”
“行行行,可能我们对正常的理解不太一样吧。总之,现在的问题点是什么,你来征求我的意见,总得先把问题告诉我吧。”
“现在的问题就是,她知道我喜欢她,她也知道她喜欢我,但是——”沈云澈语气顿了顿,眼中浮现出苦恼的神情,“我却觉得,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就在刚才,我们双方都挑明了这一点,可是她说让我给她一点时间想一想。老实说,那一刻,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她没有什么吸引力。”
沈之渺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让人误以为是不是有哪个项目回报率超过了百分之百,她按着自己的眼角,有点担心再笑下去会长出一条新的纹路出来,“抱歉,虽然这么说显得我很没有同情心,但是我还是想问,是不是因为你没有追求别人的经验,所以把人吓跑了?”
对方瞪过来的目光瞧着有几分恼怒,从小到大,看到沈云澈吃瘪都是一件难得的趣事,因生得好看,家世又好,一向都是被众人捧在手心的,这样的高岭之花有一天也会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不得不说,沈之渺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歌手生出了一丝敬意。
“应该不至于吧,毕竟我还是可以确定,她真的很喜欢我。”沈云澈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旁人只会觉得自我意识过剩的话,“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姐姐你凶名在外,把她吓到了,以为我们家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役财阀,会干出棒打鸳鸯让别人身败名裂这种事。”
“……这种事也能怪到我头上来?”被对方的话气笑了,沈之渺坐起身抻了抻衬衣的皱褶,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凡事能不能先反思一下自己,娱乐圈美人如云,对方可能真的不是很吃你这款长相,会不会是你自我意识过剩导致对事态的判断出现了偏差呢?”
“可是她睡着的时候会喊我的名字诶。”沈云澈一脸冷静地说。
……无语。
“不要把我当成你们Paly的一环,好吗,这种事交给郁晗去做就好了。”沈之渺今日份的姐妹亲情额度也消耗殆尽,她觉得对方根本不是真诚地想和自己讨论感情方面的问题,“我对你的感情生活没有一丝好奇,要结婚的时候通知我就够了。”
笑死,有功夫关心沈云澈的感情问题不如用这宝贵的时间多挣一点钱。
在挂断电话前,沈之渺忽然想到了什么,补上一句:“对了,忘了和你说,下个月你的毕业典礼,沈昱女士也会参加,如果你不想办得隆重,我们自己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就好。”
“我知道了,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吧,我不想搞得兴师动众的,以前每年过生日就已经很累了。”
大概长辈们表达喜爱的时候,大多都会以仪式的隆重程度表现自己的重视度,沈云澈十八岁以前每年的生日会都会变相成为B市的商业交流晚会,会有各种各样不认识的大人们前来祝她生日快乐,带来的礼物能堆满一座屋子。她一直不明白这样的生日会对自己来说有什么意义,直到后来上了大学后她才说服了沈昱把生日会的权利过度到自己手里。
“珍惜现在平静的生活吧,以后不会再有了。”沈之渺戏谑地留下一句宛如谶言的话,挂断了电话。
她又做了那个熟悉的梦。
熟悉的卧室,熟悉的陈设,熟悉的侍女,连屋内熏的崖柏香气也熟悉得令人怀念。
沈云澈像一抹幽魂一样飘荡在这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里,她知道,如果那个卧在榻上病恹恹的女人没有起身出门,自己也没有办法走出这间屋子。
可她看不清这个女人的脸,只是觉得她的声音莫名的熟悉。
她观察很久了,对方的生活枯燥得乏善可陈,她似乎病得很严重,就连崖柏也压不住卧房里苦涩的药味,侍女们对她且忧且惧,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盏破碎后又拼凑起来的琉璃灯。
她们唤她殿下,言行举止无不恭敬乖顺,却不敢多言,除了日常的摆膳和吃药,沈云澈听得最多的便是那几句:驸马今日又来了,在小门外候着请安;又或是,叶大人当值回来,路上买了些糖饼果子,请殿下尝尝鲜;若遇上时令变化,则会再附上一些别的花样,例如,北园的梅花开得正好,请殿下赏脸去瞧瞧,若是没兴致,驸马亲自折了最好的几支送来;晨醒昏定,骄阳风雨,总是雷打不动地递拜帖过来,可种种热络的请安始终没能换来屋内人半句回应,送来的各式新奇玩意连瞧也没瞧就挥手让人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其中,只有每日递来的请安的帖子有幸能送到对方手上,素纸上的内容不多,词藻也只能算质朴,结尾总是一成不变地落着一行隶书——“臣嘉蓝奉敕书”。时而有贴身近侍替她进言,请殿下见一见,亦或烦了,就请驸马不用再递请安帖过来,对于这些话,那位总是闭门不出的殿下皆不置可否,只叹了一句,“她想递,就递吧,我囿于此地,就当寥解烦闷吧。”
同样视角被困在这一处的沈云澈想着,你既然也嫌成天闷在屋子里烦,却为什么不去见见这个心心念念你的人呢?纵使你恨那些向你下毒并逼迫你困顿至此的人,可少年人赤忱的真心又有什么错,被你如此摒弃?
她替门外日晒雨淋的叶嘉蓝不满,也为屋内人的苦病缠身惋惜,这小小的一间别院,困住了女子本应盛放的青春华年,那些未竟的志愿和血仇,全都在这四四方方的围墙中,化成了空想的泡影。
所以,她又怎能不恨呢?
就当沈云澈以为今天的梦也同往常一样,在那人喝完药睡去后结束时,没想到对方今日却突然改了主意。
托着漆盒的侍女惊讶得瞪大双眼,似乎是见到太阳忽然从西边升起一样,连忙回到:“殿下、殿下方才是说——”
“外面日头不错,孤想去瞧一眼北园的海棠开得如何。”那人素手执杯,将剩的半碗药递了回去,淡漠的嗓音尾调泛着点愉悦的气息。
底下的人欢欢喜喜地跑去准备出门的衣衫鞋袜。沈云澈愣了愣,好奇地去瞧那人的神情,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只见她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弹,沈云澈的视野便一阵天旋地转,等到她再回过神来,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附在了这位不知名的女子体内。
太荒唐了。
仅仅是去隔壁园子里赏花,也不需要太多准备,沈云澈被人侍奉着换上梨黄色的外衣,四五月的天气正宜人,可这具身体却凉得连她这缕魂魄都觉得寒冷。她绕过门前的影壁,往那常年紧闭的侧门走去,随行的侍女低声请示道:“殿下此去北园,是否需下人前去通报驸马一声。”
沈云澈听见这具身体的主人说道:“既是去人家的地方,岂有不告知主人的道理。你且去通禀,孤慢慢走就是。”
侍从双手交叠行了一礼,领着人小跑着往北园赶去。沈云澈随着她缓步迈过别苑的石阶,再往前穿过一间厢房,便到了叶嘉蓝居住的北园,两处院落相隔不过几十步,往日里却仿若隔着天堑。
北园规模不大,整体呈狭长的方形,四周以回廊相连,中间架设一方练武台,四周栽满了各类花草树木,放眼望去满园春色,衬着演武架上寒光四射的刀兵都带着点旖旎颜色。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右侧偏门由远及近,沈云澈循着声响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短衣的女子急急地向她奔来,而方才去通报的侍女,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殿下──”那女子远远地喊了一声,清脆的嗓音像鲜嫩多汁的春笋,让人听着便为她高兴,“臣不知殿下今日移驾北园,有失远迎!”
这人脚程极快,落地声音又轻,像山里的鼬鼠,不多时便蹿到了沈云澈面前,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向她行礼,“听闻殿下来北园赏海棠,臣已让人去备茶点了,其余还有要的,请殿下随意吩咐。”
说罢,她抬起脸,面上是少年人掩不住的欣喜,这张熟悉的面孔远比沈云澈见过的更为稚嫩,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给本身温润精致的五官添了几分野性。而最为不同的,便是那双浅色的眼睛,十八岁的叶嘉蓝眼底像是藏着一汪永不干涸的泉水,望向她时奔涌着取之不尽的爱意和热情。
“叶大人有心,今日孤心血来潮上门叨扰,只是想瞧瞧这海棠开的如何,茶点和别的也不用备了。”
沈云澈听见“自己”如是说道,如一道凉水泼在对方身上,叶嘉蓝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眼神仍热切地落在她脸上,亦步亦趋地跟上来,“殿下想来看海棠来便是,这府邸本就是殿下的府邸,何处能谈得上叨扰。只是我一介武人,不善待客之道,怕怠慢了殿下。这几丛海棠,殿下瞧着若是能入眼,我即刻差人送去。”
对方听完,喉中闷闷地响着几声笑,“我一来便带走了北园的海棠,叶大人果真舍得?”
“如何不舍得?”叶嘉蓝见她不信,登时挽起袖子似乎准备亲自动手,“殿下想要的,我有的,自然尽数送给殿下,绝无二话。”
傻子。沈云澈和梦境中的人同步地摇了摇头,在心中感叹。
真是个傻子。
小沈:可是她睡着了会喊我名字诶
大家有这样的自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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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