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屋里空空的,很安静,我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不确定程珊竹是睡了还是仍未归来。
坐在沙发上,撕开纸袋口的胶带,原来是一盒巧克力球。
这是有礼物的圣诞节。不管是哪一种层面上的,过节有人送自己礼物总是令人开心的。
“我回来了,你们还在乐园里吗?”我给程珊竹发了一条消息。
“阿秋,今晚我不回去了。明天再跟我讲你们今晚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吧。”程珊竹的回复立刻发过来。
“我可不是为了向你报告才发消息。”我说。
程珊竹:“我很忙,先不说了。记住,这是明天的头等大事。”
我没再回复,将电话放到桌上。
程珊竹好像比我更在意我和程连悟之间的事情,只是,很可惜,事情没有朝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这一晚,我又失眠了,脑海里交织着程连悟对我的请求以及程珊竹所谓的“头等大事”,翻来覆去。
我爬起来看电影,《剪刀手爱德华》,德普的所有作品中,我最喜欢这一部。
现在,我需要悲伤的爱情故事来令自己清醒。
漫漫长夜的末尾,我睡着了。第二天,是程珊竹的敲门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慢吞吞地爬起来洗漱完毕,一看时间才知道已经接近中午。依旧是一个阴天。
程珊竹带回甜点,真是难得,因为怕胖,她非常严格地控制摄入高甜食品。
我冲了一壶红茶,然后将茶倒进瓷杯。
“现在,甜点和茶都准备好了,”程珊竹左手裹着右手举到下巴处,就像准备祈祷,“真的很有聊天的气氛了,阿秋,我们开始吧。”
“在开始之前,”我顿了顿,“你先老实交代你们昨晚都干什么去了。”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程珊竹看出来我在拖延,于是很快便将自己的事情说完,“都已经快到了倦怠期了,不过是因为天气冷,一起睡觉而已。”
“我和你哥,只是出去吃了一顿晚餐,聊聊天。”我一边说,一边想要怎么把程连悟的请求告诉她。
“从八点多到十一点多,我要听这三个钟的所有细节——”程珊竹将语气拖得长长的,同时露出“别想敷衍我”的表情。
“说真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我忍了一下。
“不过什么?”程珊竹大叫起来。
“其实,昨晚差不多是鸿门宴,你哥说他的住家保姆阿姨有事,加上过几天要去新加坡,所以请我到他家帮他照顾小象。”说完,我拿起一块蛋挞。
蛋挞应该才烤好不久,味道很好。
程珊竹听我这么说,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一会儿,她左手拉住我,说道:“阿秋,快告诉我,你答应了对吧?!”
“吃人嘴短,我还能怎么拒绝吗?”我故意撒谎,其实昨天在开始吃晚餐之前,我就答应了程连悟的请求。
“啊啊啊!”程珊竹起身一下抱住我,“不愧是阿秋,你做得太好了!!”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我将她推开,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激动到尖叫。
“你知道我哥为什么送你向日葵吗?”程珊竹忽然转移了话题。
我被她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摇摇头。
之前,我还以为程连悟送我向日葵只是巧合。
“我哥问我你喜欢什么花,我就告诉他咯。”程珊竹得意地笑起来,“十一的时候你不是孤伶伶在家吗?我哥也是孤伶伶的,所以我让他找你啊。”
啊?那时候我还寻思他怎么会忽然找上门,同时还带着我喜欢的花。
“你很过分欸,”程珊竹白了我一眼,继续说,“我从日本回来之后一直等你告诉我,我哥来过,可是你喔,只字不提就罢了,还一直舍不得扔掉已经枯萎的花,那时候我超生气的好吗?后来我赌气将那把干巴巴的花扔掉,你居然完全没发觉,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作为诗人,某些时候,你的神经怎么可以那么粗?”
“啊?!”我感到有些难堪,“因为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所以——”
“有时候我也不太想管,”程珊竹说,“不过我是真的希望我哥能走出来,而你,刚好是这么久以来,他愿意接近的女人,我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接近任何女人了。昨天晚上,我本来以为,他会选择工作,所以当听说你和我哥在外面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激动吗?”
“珊竹,其实连悟哥找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他的心还停留在以前,所以我和他之间,至少是现在,连暧昧的暧字都没有。”
嘴上这么讲,但因为他对我说过“你的生活不该只有诗和远方,还要有我”,以及他前几天问我在不在意他和和姜青禾在一起,因为这些,我已将开始想当然地以为程连悟正在向我靠近,这是我答应帮助他的主要原因。
“真的吗?”程珊竹的脸靠近我的脸,她的眼睛就快要贴到我的眼睛了,显然,她不相信我的话,“为什么你第二次收到我哥向日葵的时候,那么开心?为什么我哥一叫你,你就会出去?还有,那一盒巧克力,你以为我哥是凑巧买到你喜欢这一种吗?以及,去他家,是什么时候去?”
她连续不断的问题快要把我逼得无法呼吸。
“我承认,我对连悟哥有所期待,”我推开程珊竹,“不过,现在只能这样,你知道的,你哥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唉,我的阿秋,”程珊竹抓住我的肩膀,“我们先不说我哥,就说你自己,你对我哥是什么想法?现在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和他出去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点男女之情吗?像我们这样的年纪,你和我哥一起出去总不会是想要交朋友吧?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可是你真的很过分,不透露也就罢了,还想要瞒着我。”
我被程珊竹逼得哑然,愣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是已经答应继续帮他的忙了吗?”这么说好像我已经在对程珊竹承认自己喜欢程连悟一样。
“你应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我哥的生活中,”程珊竹笑起来,她看出我的为难,也不在意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其实我还蛮讶异的,没想到青禾姐的婚礼之后,我哥会不间断地找你,看来我介绍你当他的女伴是对的。你知道在那件事之后,我妈给他介绍了多少女人吗?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吧,他从来没有跟谁见过第二次,去他家种事情就更不用说了。
“一定是你触动了我哥的某根弦,他才对你打开其门。阿秋,如果你对我哥有意思,就攻克他吧,不用藏藏掖掖,不用不好意思,而且,我哥虽然闷,虽然戒备,其实人很值得信赖的。最重要的是,我哥很有钱,又很帅气对吧?”
“拜托,我一直都是大大方方的!”任她说了好半天,我才慢吞吞地抢白,如果再不说一两句,就真的好像我多么想要接近程连悟,“原来那些事情都是你在背后暗箱操作,珊竹,我不想一头热的。”我还是有些担心,不确定的事情一般不能当真。
“我说你怎么那么迟钝,我只是推了他一把,他对你就已经这么上心,对于我哥那种慢热的人来说很难得了,”程珊竹摆摆手,接着说,“我妈在他背后不知道操作了多少,他连一步都没挪动,要我说还是看人。阿秋,我等着有一天能够叫你嫂子!”
“你胡说什么?!”程珊竹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真是令人难为情。
“我没有胡说,从你答应当我哥的女伴起我就怀有这样的期待了。”程珊竹头一歪,调皮地笑起来,“不过呢——唐僧取经路上有九九八十一难,我就不知道你和我哥之间在取得真经之前会有多少磨难了,不过你放心,我将会永远做你们两个取经路上的孙行者。”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的模样把我逗笑了。
“顺其自然好了。”我说。
“不要喔,”程珊竹立刻否决道,“顺其自然的话,你们还没萌芽,姜青禾就会第一个跳出来将你们的火花浇灭,所以既然现在郎有情妹有意——”
“根本还没有到这种阶段。”我打断她继续话说八道。
“总之呢,我的人生宗旨就是,要做的事情就要绝对努力做,绝对无悔,”程珊竹对我眨巴着眼睛,“我也要求你做到这种程度。后面我会找时机给我哥打气,他心里阴影比较重,所以可能,一开始,阿秋你会比较辛苦。”
一开始,我会比较辛苦吗?我想,可是在感情之中我并不想无谓地付出太多。
“珊竹,谢谢你。”好像跟她聊了一番之后,我觉得可又以放任自己对程连悟心生期待了。
我和程连悟之间,真的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和可能。
“除了姜青禾,”程珊竹叹了一口气,“估计我妈妈也会是你的障碍,十一的时候我跟她说你很适合我哥,本来她还不置可否,不过前几天她听说你是诗人之后就连连否决,说‘诗人不行,太遥远了’,诸如此类的,中秋节的时候她明明有称赞过你的,不知道她对诗人有什么偏见!”
“你想得太远了。”我反过来安慰程珊竹,“最关键的是我和你哥,船到桥头自然直的。”
“唉,阿秋不行。”程珊竹又摆摆手,这是她持不同态度时的习惯性动作,“到桥头,船不直也要将它摆直。”
她那认真的模样将我逗笑。
“阴雨天欸,阿秋辛苦你收拾一下,我想睡一觉,昨晚没怎么睡好。”程珊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还是一个人睡比较自在。”
“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想,昨晚,程连悟睡得怎么样呢?
站起身,我环顾了下这间屋子,心想我们的缘分应该快到头了。
“多谢照顾。”我在心中说,好朋友以及她这所温暖的公寓是我这段时间的依赖。
天气转晴的夜晚,程连悟给我打电话,“保姆阿姨今天回家了,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我去接你。”
距离平安夜已经过了三四天,这期间我们并没有联系。
“后天早晨怎么样?”我问。
“后天早晨几点?”程连悟问。
“总裁的时间都是这么精确吗?”
“诗人的时间都是模糊的吗?”
“九点可以吗?”
“好,九点我去接你,行李多吗?”
“我只有一个行李箱。”
“后天见。”
已经挂断电话,我感到程连悟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他的声音实在过于好听,仿佛能绕耳久久不去。
“后天见”在单身男女之间,仿佛富有余味。但愿不只是我独自一个人的期待。
下午,程珊竹睡醒,我告诉她:“后天,我就要到你哥家去了。”
“喔,我哥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程珊竹咕哝了一句,仿佛还没有清醒过来,“我哥之前跟我说过元旦过后他要去新加坡,也没几天了。好饿啊阿秋,晚餐点外卖吗?”
在程珊竹洗澡的时候,我帮她炒了一份蛋炒饭,冲了一碗味噌汤。
她准备坐下来吃晚餐之前说:“谢谢你,阿秋。”
“等你哥从新加坡回来,我差不多也该回家了。”我说。
程珊竹抬起头看看我,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妈妈打算回来了吗?”
“我也不知道。”这真是一个令我怅然的问题。
从九月初到现在,我和母亲非但没有见过面,母亲甚至还对我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别再总是给她发消息,那会扰乱她的心。
“我这里永远欢迎你!”程珊竹说。
听到这句话,我不争气地差点落泪。
“珊竹,谢谢你这段时间陪着我,还让我住进来。”我说。
“别说傻话,我们是好朋友。”她说。
离开程珊竹家时是今年的最后一天,真是继往开来的日子,我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告别好朋友。
刚刚从公寓的楼门拐出来,猛然地,我看到程连悟正站在冬日早晨的阳光中对我招手、对我笑。
“你好,行李箱诗人!”他的声音像晨光一样温暖。
行李箱诗人吗?我看了看自己行李箱,说:“现在,我是行李箱女孩!”
“欢迎你,行李箱女孩!”程连悟欣然地接受了,同时伸过手,示意让我将行李箱给他。
我犹豫了下,将箱子推向他。
迎着远远地照过来的晨光,我们一起朝别墅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