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曾是羽翼 第3章 Lens.3

“那现在干嘛？”

“不知道。”

“不知道你呆这儿干嘛？”

“不是你要来接我的？”林藿皱眉，一手撑着栏杆咧嘴道。

从地铁站到体育场也就两百米的距离，打了会儿球后林藿趴在高台的围栏上向大马路上眺。立秋已经过了许久，三点多钟的太阳烈而不烫，呜呜呼的汽车鸣笛声拉得长远，烟火气感觉要溢出来。在上海陪江轸待了两个星期，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开学了，虽然开不开学他的生活也没其他两样，但还是忍不住有烦躁的感受。

“呵呵。”谭御空冷笑，也陪他趴在杆子上，不知道视线放在哪儿。

“来根烟。”林藿呼出来一口气，眨着不明所以而微微酸痛的双眼，不屑地说。

抽烟这种不良少年的事儿林藿可没少做，最开始还是他带着谭御空抽起来的，第一次是在初二，他母亲死了半年的时候，当时那个初中同学也有不少问题少年，现在改不回来了，也没必要改，反正都这么颓废了，颓废到死也不是不行，林藿心里是这么想的。

林藿熟练地开了打火机，指尖星红一点，咬着一根烟燃起来，两指并夹，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不一会儿，半阖的眉眼间模糊着弥漫灰色的烟尘。鼻息自然地吐出烟雾，抽烟的技术算是炉火纯青了。谭御空自己也点了一根，陪他站着。

“听说……你被人收养了？”谭御空试探性地开口。

收养？“也……算吧，”林藿也不清楚怎么描述这段关系，他本来是打算随便考个大学上就混吃等死，谁知道半路多出来个监护人，但承诺书上说到18周岁就可以申请解除，一年多的时间么，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我本来也不同意，但是江轸他……你知道的，他吧……可能对我不太放心，劝我同意了，我也随便吧。”

谭御空闷着声点点头。

“分班出来了，你看了吗。”林藿哑着嗓子呵呵说。

谁料谭御空鼻息一颤，灰烟忽然褶了一段，笑出一声：“我退学了。”

林藿闻言没有像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一样去询问，而是慢慢蹩下眉，取出烟支用舌头舔了舔齿壁。谭御空成绩很差，一年前中考瞎猫碰死耗子捡漏上了瑶郁一中，高中后就彻底摆了，不想干了，家里也不管。

“应聘上了吗？”林藿轻声问。

应聘俱乐部，他想打青训，他自己就说，什么都不会干，就会打游戏，得，就打呗。

“算是吧，要去青训半年，唉……”烟尘比空气重，吐出来片刻就往下落，“如果过不了，我就去搬砖了。”说完调侃地发笑，他家里人不管他。

“你能不能好好学？”谭御空忽然收敛起大部分笑意，有些感概，也有点揪心。“你成绩不是很好的？天天混得跟个过街老鼠似的。我感觉……我是真有点愧疚……对你也是对我，也对我家人……”

“别愧疚。”林藿猛地吸一口，哑着声音无奈地说：“别管。”

从对“好好学习”“成绩好”这个观念有认识起，林藿就努力遵从“好学生”这个标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后来即使父亲车祸过世，母亲改嫁，也对待学习态度认真。直到母亲某种原因过世，林藿才失去了最后能够支撑他不荒废学业的原因。

林藿家里本来富裕，加上财产没有分割给那个拖后腿的姨夫，遗产够他自己霍霍完就陪爸妈去了。江轸还当时也上学，靠奖学金、学校国家补贴、平时的兼职生活，了解他的事后，干脆和他同居，也能互相照应，去年刚刚去的上海。林藿这些年的混账事儿江轸他也劝过，但更明白林藿什么心思，真的难办也就多担待着了。

“你看校园墙了吗。”谭御空点点头，良久去找了个新话题。

“什么事儿啊。”

谭御空带着僵滞的笑容，吐出几个字：“就你……期末分班考。”

“能有什么事儿啊。”林藿自然地打开手机，随便翻了几页。

谭御空盯着他游动的手指，其实是在等他自己翻到，而林藿也随便做个样子，也在等他先提出来。等林藿抬眼对上谭御空浅浅的视线时，他才咳了一声缓缓道声。

“你这次考得不是挺好的吗，我知道你是真实力，但是吧……他们说得很难听，你要不自己看看。”林藿也听出他的为难，慢慢点点头，让他多说一点，让自己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就你那英语不是……142吗，你们那个考场监考又是徐徊，挺看好你的那个徐徊，他们就说你跟徐徊……唉呦就是说她写好答案给你抄的……剩下你自己看吧。”谭御空欲言又止，后面的话忍不下心去哆嗦了。“我还跟他们对骂了，结果骂不过，呵呵。”

林藿翻了半晌，终于在七月的一张帖子上停留住目光。

原帖是：小道消息，这是这次校霸的成绩单！［图片］（语文113，数学115，英语142，物理79，化学83，生物32）

「1L：校霸的？林藿？不是他英语能142？」

「2L：p图能不能靠谱点，他这个水平比我们普通班第四名都高？」

「3L：他是不是和金久一个考场，说不定坐旁边呢，随便一瞟就瞟到答案了」

「4L：他们班英语老师徐徊被辞退了，监考的302，他们考场讲他和徐徊有点东西，所以被辞了」

「5L（回复3L）：好像是，都302，而且他考试期间随便出门的，瞟答案也方便」

「6L（回复4L）：我靠是的！校霸那种黄毛特别招叛逆期少女稀罕，徐徊不是才24吗，不会跟林藿有那啥吧……（纯猜测，我也不知道！！）」

泥马……瞎造谣什么？林藿的眉毛别扭地拧了起来，面上还算平静，心里早就窝出来一团火，两指夹烟支从口中取出来，眼眶不可置信地挣大，眼珠子上挑翻了个白眼，星火往手臂干裂的疤痕上用力按。

“嘶……”

“别按了。”谭御空见状有了动作，刚一抬手又怔怔地放下来，只是淡淡地提醒。

手臂上起了个烧黑的印子。

「7L：plq的各位别猜了，林藿和徐徊就是有一腿，徐徊天天私底下跟他见面，好多人都看到了」

「8L：我说你们别太离谱好吗？人家也有人家的实力，超常发挥一次有什么问题？」林藿盯着第八楼这条，深深吸了口气，这种说话风格……林藿用余光瞟了谭御空一眼，不出意外，第八楼被围攻得很惨，林藿索性继续往下翻。

……

「55L：校霸是那个一学期都戴着口罩装逼的那个吗？」

「56L：那他不是有可能分到前面的班吗？我累死累活考到重点班，居然要和他共处一室？太不对了吧？」

「57L：不会吧林藿到处谈小姑娘，这次谈了个老师？」

「58L（回复57L）：？血口喷人啊，没有证据能不能别乱造谣」

「59L（回复58L）：他一个学期谈十一个女朋友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吧？」

林藿感觉不忍直视，这些字怎么能组成这么恶心的发言，况且还是一个高中生。

……

「82L：别吵了！怎么说大家都是同学，不要随便诋毁别人，这栋楼封了！」

果然，林藿去点发表评论已经显示不可用了。

等林藿看完，谭御空才悠悠开口：“之前还有人骂徐徊来着，骂得巨恶心，还好被管理员删了。”林藿低下眉毛，慢慢点头。

“但是你成绩单怎么被他们翻出来的？”别说他了，林藿其实也很疑惑，成绩出来林藿点进去看一眼就退出来了，连截屏都没截，这是怎么发出来的呢？

林藿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趴得不自然了，才转过身踢了踢脚步，忽然视线里闯出来一个小小的人影，不知觉间，这里聚了几个小朋友，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跟着家长来玩儿。

谭御空也顺着视线望过去，犹豫着把烟头取了下来。

“把烟……”林藿先一步把烟掐掉，转头想提醒谭御空，就见他的烟头星火已经灭了，掐掉的痕迹很明显，所以话头闷闷地被他结束了不继续往下说。

林藿跟他下楼洗了脸，顺便漱漱口。刚走出体育场的门，包里的手机“噔噔噔”地响了起来。

林藿一看，是个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传来的男声带着喇子，也有七分稳重。

“喂，藿藿，我是你楚叔叔。”楚锋。

林藿驻足停在红绿灯口，慢慢仰头，往身后瞥去，谭御空双手插在短裤口袋里，百无聊赖地踢脚，踢起几分灰尘。

这个称呼林藿有点意外，但还算适应，长辈这么称呼好像还行，“叔叔好。”

林藿把话头留给楚锋。几辆轿车唰唰地踩过斑马线，拖着淡淡的烟雾蔓延在油柏路上，太阳有些偏西，但还落不下去。熟悉的兰花草歌曲悠悠传来，林藿自然地拽着乱走的谭御空躲到灌木丛后面，以为顾全大局。然而洒水车驰过来时，飞流的水从灌木上喷洒到人身上，满身都布着水星点子，林藿抹了一把脸，心里“呵呵”地暗自不爽。楚锋后面几句被滋水声和车驰声淹了，没能被听清。

“叔叔，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楚锋咳了一声：“你现在家吗？发个定位过来，你哥哥刚刚下课。”

“没，我在往你说的地方走。”林藿调出百度地图看路线，其实离目的地不远了，他看了一眼谭御空，继续说。

“好，他上课就在附近，你坐那边的公交站等等他昂。”

公交站？林藿放大地图，果然有个站台：“我带公交卡了，要不我先过去？”

“没有直达公交，我们家不通啊，你就等着昂，他刚跟我打电话讲下课了。”楚锋说道。

“噢。”林藿挂断了电话。

“你有口罩吗？”林藿忽然抬头问，翻了一圈包发现口罩已经用完了。

“没有唉，你这脸上疤好得差不多了，不用遮了吧？”谭御空摸了摸脑袋，出门就没带口罩就没有伸手去找。

林藿才皱着眉点点头，这时谭御空也要走了，简单告过别，他自己一人径直离开。接近五点钟，林藿在公交车站慢慢踱步走，太阳摸到半山，开出了点橘色晕染的余晖，不算明显，没有那么刺眼，林藿深深地呼吸一声，不知道此刻在想什么。

林藿侧过身来倒着走了几步，从包里摸出一个真知棒，拆开塞到嘴里，然后再坐上长椅。

车站里只有他一个人，几辆公交陆续路过，停车开了门，他都没有上，只是安安静静地摸着鼻子。

有一个黑影露了出来，第一次还以为是错觉，林藿握住手里的手机，倾身去望了一眼，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人戴着黑色口罩，压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松松散散的头发微微翘起，单手抱着臂，抬起手机随意地翻了翻。像是注意到这不明的目光，他也偏头回过去视线。

就这一秒，恰巧对上。

林藿下意识地往一边上撇过去，很快躲开。那人的视线在他身上游离了一会儿就移开了。林藿突发奇想打个电话给楚锋，问问他所谓的“哥”到哪了。

一开始林藿还不知道有个哥的存在，但想想也合理，虽然不太接受，也不打算认，但也不能无理取闹不是，不过令他更为意外的是，他好像有两个“哥”。

“叔叔，我呃……他知道我在哪吗？”

“他知道啊，我问问他到哪了。”说完挂断。

林藿放下手机盯着黑屏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几秒钟后，距离他半个站台远的人歪栽着靠在柱子上，慢慢举起手机贴上耳朵。口罩隔断了大部分声音，闷闷的声线林藿听不清。

“喂，爸。”

“唉，小谁啊，林藿说他到了，你现在在哪呢？”

“噢，我也到了。”

“行，那里人挺多的吧？我给你发张他的照片，你找找他昂。”

这人环视一周了无人烟的公交站，似乎准备吐几个字又生生咽了回去。

“呃，好。”

一分钟后，林藿闷声叹了口气，感觉脑子里一根筋绷紧，总有什么东西看得他不舒服，猛地一转头，却见那人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脸上，不带眨一下的。林藿疑惑地蹩住眉毛，着实不爽。

“你……”

那人稳步走了过来，抬手压了压帽子。

林藿确认他在自己身前停下，才压着眉毛出声一句完整的话：“你有话跟我说？”

“啧。”那人眉头一紧，似乎是在打量他，林藿的小腿小臂都裸露在外面，一圈都有些黑——不是皮肤晒得黑，是结痂和肿包显出来的红黑以及小小的烟头烫口，脸上也有许多细细的疤痕。

林藿觉得他可能是对这种“不良少年”的形象感到嫌恶，对于这个人的身份，他大概已经有了老底。

“你是林藿？”

“对。”林藿点点头。

果不其然，那人张张嘴，平淡地说：“我是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