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治骨 > 第34章 秋霜槛羊(四)

治骨 第34章 秋霜槛羊(四)

作者:珍珠浪涌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1-20 00:43:43 来源:文学城

他的肩背很宽阔,但也很瘦薄。

纵使是在七月,莫高的夜里也气温骤降,幼瑛被他背在身上,感觉像是赤脚踏在雪地里。

身在仕途之中便身如浮萍,在时势推移中思进思退、思危思变,无数人尽历宦海沉浮的百般坎坷,因此休仕归隐的不计其数,一蹶不振的也不计其数。

幼瑛不明白谢临恩,他不似遗嘱中的孤绝有血性,不似史官工笔间的摆弄权柄、谋求利益,更不似野闻中的那般不堪。

「远看光鲜,近看恶臭扑鼻,致使纪纲风俗颓败。」

相反,他看上去物不争、身不竞,甘以卑辱自处。

天色墨黑,金缕灯笼一一亮着。

幼瑛看着他,烛光微微照在他的脸上,他生的明秀整丽,像是莲白羽摇的白玉兰,长挑眉下的眼睛尖且狭长,那双黑痣在灯笼下隐隐的。

他过来莫高的路,究竟是何模样?幼瑛想道。

他又会如何走出这片戈壁,走回一千公里以外的长安。

长廊现下很清寂,谢临恩背着幼瑛走得稳当,路过一间间熄了灯的厢房。

“如今郡主到底是从月宫上来的,奴婢本便是伺候人的。”他说道,回方才幼瑛的话。

幼瑛的目光垂下去,看着他手中提着的陶壶,陶色是暗弱的红。

她无知无觉地将脸伏在他的肩头,脑袋里很惘然:“壶里装的是什么?闻着很浓,是酒吗?”

“解酲汤。”谢临恩回道。

幼瑛应了一声,心中飘飘然的想着谁喝醉酒,还需要喝醒酒汤。

“其实我们月宫很好,至少平等无别,万民平均享太平,”幼瑛抬起脸,又绕了回来,“你要到何时才能不在我面前称奴唤婢。”

“说到底,我得称你一声老师,我研究得是你的墨迹、你的遗物、你的思想。你让我的身心放松,投入到你留下的脚印里。”她说道,想到自己被指控学术不端,面临学位与职务撤销之事,幸而老师全力保她,令她有机会申诉和参与调查,但质疑的声音仍旧不断。

质疑老师包庇、质疑她年轻“不洁”。

越往西走,便越安静,杨柳的枝条在今夜里轻飘飘的。

幼瑛反而更上兴致,笑了两声,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谢临恩发间的银簪,在月色下很冷清,她转而再有些怅然。

“以往很少会有人愿意涉足我的营生,我起初跟着老师读书,老师问我为什么喜欢这活计,师兄学成便一个个转业了。夏天晒太阳、冬天挨风冻,日复一日刮线、刮面。第一回实习是在山里头,我生长的地方没有山,倒是头一回见到那么辽阔的山,但那边僻壤、环境不好,半月整月都洗不了澡,我便剪短了头发,整天背着盛装器物的袋子上山下山。”

“我回老师说,我也不知晓。”

“我便是觉着老师筚路蓝缕不易,想要跟随老师学习、去田野实证、去探索前沿发生了何事、去为文化终身奉献。如今也是机缘巧合,我遇见了创造文化之人。不论是微粟还是星辰,人都很可贵,倘若你再称几回奴婢,我倒真要听着折寿了。”

谢临恩任凭幼瑛如此,推开屋门,门板吱呀吱呀的发出微弱响声。

他借着月光,背着幼瑛路过银红屏风,将她放去床榻,她顺势躺下身,枕在帛枕上。

幼瑛说了许多话,他都听在耳里,鲜少听闻。

他放下陶壶,转身过去灯树前点灯,屋内一寸寸亮起来。

“郡主长命百岁,不会折寿。”他说道。

幼瑛朦朦胧胧的看着他,恍若是第一晚初来时的模样,彩绘贴金的覆海越来越明艳。

他点完灯后,便又过来床边。

幼瑛看着他屈膝跪身,拿过炕桌上的陶壶,用银盏盛了八分满:“先起身将解酲汤喝了吧,以免明朝醒来不适。”

幼瑛支起身,缕缕白烟从盏中冒出来,带着几分辛辣与药材的苦涩,细细淡淡的还有一丝清甜。

幼瑛下榻,背靠着床沿而坐,端过银盏与他平视:“这是给我煮的吗?”

烛火在谢临恩的眼中跳跃,谢临恩安静的看她,点了点头。

幼瑛喝了一口,火辣辣的,便皱了皱眉,尚未再喝,只是捧在手中,盏中飘着的雾气像是有人在轻轻呼吸。

“你是住在金陵邑的何处?”幼瑛看向他,问道。

青简上称他得势后,便再未回过故乡,而后世有学者实地踏访,称他是住在横塘边上,清代时更有官员在横塘的一处房屋前立碑,明确标刻是他的家宅。

“奴婢…我住在横塘。”谢临恩回道。

幼瑛的眼中很明亮:“又住在横塘的何处?”

谢临恩沉默了一会儿,反而问道:“郡主为何起了这样的兴致?”

“我恰巧也是住在横塘边,不过街巷胡同太多了,横塘水也弯弯绕绕的往各处去。说到底,我们还是同乡,我不知晓现下的横塘有哪些吃食,倒是我那会儿,每个午后都有小贩走街串巷吆喝着米糕,”幼瑛如是说道,“你是住在白府巷,是吗?”

“苍台巷。”谢临恩答覆道。

“苍台巷?”幼瑛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涌,驱得她的脑子很静谧,显得情绪高涨起来,她思忖了会儿谢临恩的话,便更有一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之感,“它在我那会儿已经改称修礼巷了,你是住在巷口还是巷尾?”

谢临恩端看着幼瑛的兴致,微红的脸上,那双眼睛就像是一汪春水。

他别过眼,看向一旁的炕桌,炕桌上倒着马褡,层层叠叠的桑皮纸露出来,纸张边缘约略潮湿与翻卷,还与拆卸下来的铁铲挤在一起,铁铲被擦拭干净后,仍旧有着一股土壤味。

“这也是郡主所言的实证吗?”他问道。

幼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点头,盏中的雾气慢慢变得稀薄。

谢临恩半垂下眼,烛火还是照得两手很红,指关节处的杉木皮痕迹已然淡去,新生的指甲柔软且薄,抚摸上去还是极为不适。

“郡主是为何实证?”他抬面问道。

幼瑛喝了两三口醒酒汤,她没有料想到谢临恩会询问这些。

她在雪翠岭勘探已有一段时日了,为何忽然询问?

幼瑛想了想:“我同你说起过魁星阁的官奴婢,你还记着此事吗?”

“奴婢记得。”谢临恩回道。

幼瑛见他又自称回去,微微愣了愣,有些琢磨不明白他。

“我在月宫中见过沙州最初的模样,也见过它千年之后的模样,”幼瑛说道,“国之极致,极寒之地。贫瘠、险远,最不可能有生之意义,却迸发出最坚忍的信念,创化出最不寻常的奇迹与瑰宝。”

“它的命脉是由人创造的,人很可贵。我不觉得她是官奴婢,便该死去。”她说道。

“郡主是为了她?”谢临恩继而平静地问道,双膝跪在绒毯上仍是端重的。

幼瑛摇摇头:“也不全是。”

银盏中的汤药是灰褐色的,冷却之后便更加呛烈苦涩,弥入口腔中的味道尤像那日黄土房子的药味。

“禁医令不公,”她不知谢临恩的态度,便遮掩了李庐月与郎君之事,其余坦言道,“若是有更多的水,便能灌溉更多的田,于国于民以及于我都是好事。国有赋税,民有良田,我也可从实际根究中做我的活计。”

“既全都是好处,那应是利事,可有人助你?”谢临恩却再问道。

许真是醒酒汤起了效用,幼瑛听出他话中有话:“你觉得我不应去雪翠岭探水。”

“金玉锦帛,仅在一时;山川地利,绵延不绝。若是雪翠岭的水可以安民、惠民,也是极好的。郡主身在边地,要如何拿着这样的治理之方呈递天颜?”谢临恩问道。

他连番征问,幼瑛明白他是何意。

他本就是入仕之人,自然比她更洞悉世事,深知吏治民生、边境腹里要害。

他在劝解她,若是探水挖渠之事落到袭铮等人手中,百害无利。

他与袭铮而言,并不完全是失权的附庸者。

那荀庸挟他过去都督府是为了何事?

“你与袭公、长史熟识,他们若是知晓探水之事,定是妙计百出,呈递天颜并非难事,”幼瑛试着说“你可以直接献给他们。”

谢临恩闻声,微微抿了抿唇,神色不明,从绒毯上起身。

“不揣愚陋,妄陈浅见,不论郡主是否垂听接纳。”

他朝幼瑛低腰行礼,移步退让。

幼瑛的目光随在他的身上:“你若用雪翠岭之水得国公赏识,也能重获重任回去长安。若是仕途于你而言真的极不重要,你又为何在金陵时一面劳作养家,一面寒窗苦读,你何必行这样的登进之路?”她也起身问道。

谢临恩停在银红屏风旁,对于幼瑛的话听得委顺,也作得委顺:“若是奴婢真的将雪翠岭之事献给国公,郡主当真心满意足吗?”

“若是这样,奴婢明日便去献呈。”他说道。

“你可信得过你自己?”

幼瑛的脑中同样想起博物馆那份藏着他魂灵的笔墨物证,便问道。

“——郡主殿下,谢郎君,许是雀歌小娘子做了魇梦,正在屋里哭喊,惊醒了管事。管事让奴婢来寻谢郎君,还请谢郎君速速去一趟。”长廊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外停下后恭顺道。

谢临恩朝幼瑛说道:“奴婢无能,不能承郡主之重。”

“倘若探水之事回不了头,你觉得我应当如何做?”幼瑛继而问道。

“藏锋。”

屋门被关阖上时近乎无声,宏敞的厢房内顿复安静。

「愿以恒心献苍生,不为自我谋安乐。」

袭铮最后的流落或许真的与他有极大的联系。

或许——与操控话语权的群体为敌,他们不但要让你事业尽毁,还要让你名誉扫地;不仅要令众人目睹你的谬误,更要使众人深信你的卑劣。

银盏中的醒酒汤已经彻底凉透,烛火被淡青的天淹没。

自西域护卫走去多半后,萨珊洛便鲜少率人来悍然的叫喊乐户起身朝训,取而代之的是中原部曲。他们只叩叩门,寡言少语,后院中少了长鞭抽打门板的声响,安静许多。

庖厨里升着炊烟,斑鸠、杜鹃在槐树枝头啼鸣。

“这是何人煮的解酲汤?昨日真是喝得忘了事儿,刚巧头痛得很。”

“管事心巧心软,估摸着是她吩咐人煮上的,还是热乎的。我们也莫要耽误事儿了,盛上一碗喝着便去朝训吧。”

“阿泥与傅儿还未醒,我过去唤她们。她们两人昨日喝得最多,像是谁也不服气谁,若是晚去了,便稍稍给她们掩过去。”

“好。这些西域人走了还真是清静,恐怕郎君过来莫高唯有这点好。”

乐户三言两语,幼瑛用完胡饼与蔬菜粥,便回屋收拾好马褡走在廊下。

卯时的风还捎着丝丝凉快,幼瑛路过谢临恩的厢房,便看见涂漆门环上仍旧扣着一把熟悉的方锁,纱窗紧闭着,里边儿安安静静,雀歌大抵还在歇息。

没有谢临恩的应许,她也不好独自带着雀歌过去沙梁子。

睢园的朝训在中堂的一楼长屋内,乐户一进去便收敛了声儿,幼瑛透过敞开的雕花门,可见谢临恩正点着乐人的舞姿。

谢临恩的视线与她汇上,落到她肩上背着的两只马褡子上。乐人正拟奏着金戈铁马之声,曲中意境逐步推向极致,便“嘣”然一声,最细的那根弦应声断了,一瞬间有些刺耳。

谢临恩移开视线,幼瑛也不多言的离去。

日头全然升起,度厄湖外已有农工在植树,武思为身边的县尉一如既往的坐镇于此。他承不了热气,便蹲坐在湖旁,吆喝着农工用桔槔从水井中汲水纳凉,顺着湖水望过去,农田也正值忙活之际,稀疏的麦穗中藏着的籽粒寥寥无几,却将农户的腰脊压得更弯了。

“——阿还娘子,你今儿怎么还没有去雪翠岭?正巧这时拜佛的人多,你就同我们说说雪翠岭究竟有没有水吧。”

菩提庙内,大娘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秋霜槛羊(四)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