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的丧事办得极其浩大。
出殡那天,各家沿途都设了路祭凭吊。
凭吊之余,众人也难免为他的去世震惊。
堂堂宁远侯,竟然在京外遭了土匪劫杀,叫匪徒一剑攮穿了脖颈。
此事一出,真真是天下皆惊。
什么样的土匪能轻松杀死武将世家出身的宁远侯?
皇帝震怒,为了此事罢了五城兵马司指挥史的官。
一时间,京中的膏粱纨绔也都被家中长辈攥紧了脖子,不敢再叫他们顶风作乐,就怕触了皇帝霉头,带累了家中。
顾偃开的丧事,秦衍夕只跪了两天,后来就推说自己伤心过度,病得下不来床了;又以顾廷煜体弱、顾廷烨年幼为由,不准他们多跪。
一切丧仪也都推给府里的四房、五房办理。
顾家四房、五房一向为人贪婪,处世卑鄙。
顾廷烨的奶嬷嬷姓常,是白氏的陪嫁。常嬷嬷心知这样做不妥当,日后四房、五房怕是要鸠占鹊巢,但她人微言轻,只想着自己得抱着顾廷烨多跪跪。可顾廷烨年幼,白天被吓得啼哭不止,夜里也被惊得不能安寐,常嬷嬷也只好歇了这个心思。
倒是顾廷煜,年岁不大,却日日都去灵堂尽孝。
顾家那些世交见了,没一个不感慨的。只是可怜他年幼又体弱,不知能否长成袭爵。最后偌大的家产,别是便宜了继母生的弟弟。
秦衍夕听完女使千紫的回话,冷笑连连,问她:“新上任的指挥史是归化人吧?”
千紫摇头说不太清楚。
秦衍夕不再追问,对着铜镜将白牡丹插进发间,转开话题,轻声道:“大哥儿孝顺,又逢侯爷横死,怕是伤心坏了,但咱们也不能一味纵着他伤心。须知十滴血,一滴汗;十滴汗,一滴泪。大哥儿体弱,要是哭坏了身子,侯爷在天之灵怕是也不能安息啊,还是得叫张嬷嬷拘着他些。”
顾偃开死后,秦衍夕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的三个月。整日里不是看书,就是睡觉,骨头都快睡散架了。
赶着京中第一场雪还未结束时,她托人从嘉兴请的教书先生也终于进了宁远侯府。
先生姓高,是乾兴二十六年的举人。因着后来腿脚受伤,不便再向上考了,就在嘉兴城里开了家私塾。
顾偃开死后的第一个月,秦衍夕就托人去请他进京了。
她开口就是每年一万两白银的束脩,还送了三千两定金。高先生实在拒绝不了,甫一安顿好私塾里的学生,就迎着风雪往京城赶了。
黄生这三个月的日子却是分外难过。不是皇帝觉得茶水烫了踹他一脚,就是皇帝觉得饭菜不合他心意踹他一脚,一番折腾下来主仆二人都瘦了不少。
这日皇帝正在批奏折,朱笔圈着圈着就落在纸上不动了。
这一停滞就是好几个时辰。
皇帝不说话,殿里静悄悄的,黄生站了好几个时辰,脑袋昏沉沉的,不住地点头。
皇帝不知何时抬了头,突然开口问他:“千紫最近如何?”
黄生打了个激灵,心道终于来了。
千紫是谁?黄生本不该知道的,但他偏偏知道。
千紫是秦衍夕的贴身女使。那晚陛下夜探宁远侯府,黄生还和这个女使聊了好一会呢。
却是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得知这个女使的名字的了。
黄生试探道:“千紫最近陪着夫人,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皇帝瞪了他一眼。
黄生这才恍然大悟道:“夫人给大公子、二公子请了位老师。听说是个余姚来的举人,自幼就有神童的名声。二公子年纪小,坐不住,上课时就由夫人抱着和大公子一起听课,千紫陪着夫人,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只是个举人?”
“听说是腿脚不太方便,不能再往上考了。”
“什么神童,怕也不过如此。”皇帝醋上心头,皮笑肉不笑。
翌日是个大晴天。冬日里难得出了太阳,秦衍夕抱着炉子慢悠悠地逛花园。看见高先生的老仆在院子里晒书,不由多站了一会。
她今天穿了件素白的夹袄,头上戴的也是珍珠点的簪子。
一墙之隔,皇帝背手在亭子里走来走去。
这亭子是他两个月前吩咐人修的,修在高处,一眼就将隔壁顾家的园子看了个底。
突然,他顿住脚步,回首恶狠狠瞪着黄生,怒气冲冲道:“朕还没死呢?她穿这么素净是什么意思?盼着朕早登极乐吗!”
黄生眉头一跳,忙提醒他道:“陛下,宁远侯。”
皇帝一愣,盯着顾家回廊下挂着的白色灯笼瞧了一会,莫名自言自语起来:“这先生年纪可真大……”
黄生眯眼看去:先生须发尽白,正佝偻着身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由点头附和皇帝,又哄他道:“夫人也瘦了不少,日子估计也不好过,怕是也念着陛下呢。”
皇帝转头去看黄生,猛踹他一脚,恼了他:“狗奴才,什么叫‘也’,你是说朕念着她?朕连她叫什么都忘了!”
黄生猝不及防被踹翻在地,连说不敢。
皇帝转过身去,盯着顾家园子阴测测道:“朕是圣明天子,朕是再不要见她的。”
他的目光灼灼如火。
秦衍夕若有所觉地抬首看去,看见了一道明黄的身影,便轻笑一声,抬手将额前碎发撩到脑后。
她的手实在生得美。
顾偃开就死在那双手下。
皇帝一时看入了迷,回过神来恨恨踹黄生一脚:“狗奴才,你没见到她藐视皇威,见了朕都不行礼吗?”
黄生如鲠在噎:“奴才这就请夫人过来。”
“什么请?她配吗?”皇帝又踹黄生一脚,吼道。
时隔三月,奸/夫/淫/妇终于再次相见。
秦衍夕低着头。
皇帝看不清她的神色,看着她头上的珍珠簪子入了神,然后突然发狂将她抱进怀里,抓着人摇来晃去:“你不是喜欢神童吗?朕也是神童!朕过耳不忘,若不是生在皇家,早该高中状元了!可比那个余姚来的厉害多了!”
“陛下,高先生是嘉兴人。”秦衍夕得意轻笑一声,逗狗一样耍他:“陛下才是我的心头好呢。”
?
色是刮骨刀,但朕是天子,天生骨头硬啊。
皇帝顿时昏乎乎的了。
皇帝吻上她手心,顺着袖子吻上她脖颈,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垂:“夫人,他老了,朕还年轻……”
秦衍夕不知皇帝口中的“他”是谁,只是向前一步,将皇帝抵在柱子上,将手探进他衣服里,依恋地环住他的腰,低低求他:“陛下,给我一个孩子吧。”
她是要生四五个儿子的。
这个儿子不听话就一刀送走,再扶起下一个听话的——好儿子。
皇帝明知她的狠毒,一颗心却还是忍不住为她跳动。
他架着她双腿将她抱起,咬上她脸颊,不忘凶狠地警告她:“想当太后?朕比你年纪小,怎么着也是你比朕早走一步!当太后,朕活着一天你就别想了!”
——你活着一天都别想了,可等你死了呢?
前世她从太后那里得了一味毒/药,太医都查不出来。今生她本想用这药送走顾偃开,最后没忍住,一剑了结了一切。
好在她还有皇帝。
从皇宫里流出来的药,就该传回宫里去。
皇帝自以为掌握一切,高高在上,又怎么能怪她想杀他呢。
昨儿杀顾偃开,明个再杀他,这样就不会显得凉薄。
两人抱作一团,在亭子里就来了惊天动地的一场。
事后,皇帝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
朕做了一个违背祖宗家法的决定,朕是个昏君,朕对不起列祖列宗。这女人就是虎狼,朕干不过她。
——朕怕是要死在她前面了。
皇帝摸着腰,心都凉了半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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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