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科放榜以后,几家欢喜几家愁,林噙霜被长枫气得直掉泪,对他好一通数落埋怨。
长枫没有上榜,本就十分烦躁,谁知生母非但不安慰,反而各种嫌弃,让他心中怨气更大。
要不是顾忌父亲和墨兰,他真想抬腿走人,才懒得听林小娘抱怨:亲儿子没考好,你做娘的还落井下石,这叫什么事?
如兰最关心文言敬是否中了进士,听喜鹊说文公子榜上有名时,忍不住高呼“菩萨保佑”,欢喜得快要跳起来:进哥哥中了进士,以后与父兄同朝为官,自己和他的亲事就容易了!
但齐国公府却有些不同:小公爷齐衡虽然考中了,但此刻和郡主的关系,却比落榜的林氏母子还要紧张。
往日安静的书房,此刻一片狼藉,书房外守着平宁郡主的心腹嬷嬷,谁也不许靠近。
“你个孽障,你胡说什么?”平宁郡主气得浑身发抖,儿子齐衡有了功名,自己想帮他找个高门贵女,他居然冷嘲热讽!
齐衡脸上一片温润,可话却不好听:母亲何必生气?我还没入翰林院,你就急着定亲,过阵子有更好的婚事,母亲又要改弦易张,岂不让人笑话?不如再等一等,否则还得后悔!
平宁郡主从未被儿子顶撞过,顿时秀眉一扬,对着齐衡厉声道:放肆!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以为翅膀硬了吗?
齐衡看着平宁郡主,突然笑了起来,可笑声却饱含悲情:母亲明明知道儿子心意,不过一步之遥,却这般狠心!您从小教我'曾子杀猪'的道理,跟我说'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亏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原来是场笑话!
平宁郡主被生生噎住,她从未想过素来孝顺的儿子,会这么和自己说话,又想到自与县主成亲后,儿子脸上没有露过笑容,不由一阵心酸。
她先前的怒气顿时消散了,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恨我这个当母亲的言而无信,贪图权势,可你也该替我想想!你从小到大都被众人捧着,从没尝落魄滋味,但宫变之后你还没长进吗?那些势利的嘴脸你也瞧见了,除了梁家和盛家,多少人背地里偷偷笑话咱们?!
齐衡想起恩科前的光景,顿时脸色苍白,抱怨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郡主心疼地拉过儿子,温言道:衡儿,形势比人强啊!我不说别人,就说当年与你同窗的盛家四姑娘,她一个庶女,如今到哪都被捧着,不都因那权势二字么?
“若你有亲舅舅、若你是世子、若娘的肚子争气、若咱们够力量够能耐,你爱娶谁就娶谁,当娘的何尝不想遂了你心愿?便是叫盛府送那庶女过门,也未尝不成!”
“可这些,咱们都没有啊!梁家能娶庶女,是因为有六个儿子,若梁家就一根独苗,你看盛墨兰能不能进门?衡儿,咱们如今只是瞧着风光,你外公没儿子,等他百年之后,襄阳侯府就得给旁人;你大伯母又与我们一房素有龃龉,咱们是两边靠不着呀!”
“新皇登基以后,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父亲在盐务上的差事,谁知还能保多久?多少人红着眼睛,只等着揪着错好踩下你父亲,娘如何能不为家里多想着些!你要娶了盛小六,万一遇上风吹草动,那盛家帮得了你吗?!”
这番话娓娓道来,说得齐衡沮丧不已,他低头沉思良久,突然抬头道:母亲,我比梁晗如何?他都能让四妹妹出头,我为什么不能让六妹妹出头?
明兰的亲事,现在也渐渐明朗了,贺老夫人来信,说曹家在京城呆不下去了,很快就要离京回原籍;曹家表妹被灌了花红,以后不能生了。
曹锦绣不能生育,意味着她很难寻到适当的人家可嫁,只有拖儿带女的鳏夫可选。
可她之前流放时已经做过妾了,如今曹家败落得不成样子,家境稍好的鳏夫也未必要她,这样来看,只有贺家能照顾她了。
一个不能生育的妾室,那于正房还能有什么威胁?再加上曹家又得回原籍了,这样一个妾基本等于摆设了。
老太太想到这点,不进心头一动,但她也不着急,只是拿着碗盖,轻轻拨动浮茶:不能轻易松口,不论贺家说什么,都得先看看再说。
第二天下午,贺老夫人便匆匆赶来,似乎是赶的急了些,端着暖茶喝个不停。
盛老太太脸上不动声色,明兰照旧躲到里屋去了,隔着帘子细细听着。
几句寒暄过后,盛老太太才道:你好好歇口气再说,哪个在后头赶着你不成?
贺老夫人瞪眼道:弘文这孩子,为了你的心肝小丫头,亲娘,姨妈,亲戚,统统得罪了!
原来贺弘文思前想后,觉得既然要照顾表妹,就必须把话说清楚:我可以纳她为妾,但以后曹家与贺家不能再是正经亲戚!
倒不是贺弘文无情,而是怕明兰难做,否则明兰进门后,头上顶着一位姨母,到时候不论妻妾之间,还是掌握家计,都不好处理了。
一个不能生的妾室,在夫家没任何依靠,是一颗心朝着娘家的,到时候曹家再来摆亲戚的谱,日日打秋风要银子,贺家还能有宁日?
不管明兰这事成不成,以后娶谁为妻,这事儿都得说明白了,不能一时怜悯,却招来祸根到家里埋着。
贺老夫人知道孙子的打算后,不禁十分支持,还立刻叫孙子把条款经过都写下来,曹家什么时候签字押印,表姑娘什么时候进贺府。
贺老夫人说完前因后果后,屋里屋外的祖孙俩齐齐沉吟起来,这张字据一立,便基本没了后顾之忧,曹家这种麻烦,其实并不难解决。
贺老夫人见盛老太太明显松动了态度,也不急着要答复,又聊了一会儿后,便起身告辞。
明兰打起帘子,慢吞吞的从里屋出来,挨到祖母的炕边,祖孙俩一时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老太太对着明兰道:明儿,你怎么说?
“孙女不知道,祖母说呢”,明兰抱着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看着明兰明艳的面庞,只觉得哪家的小子,都配不上自家丫头,思量再三她才谨慎道:弘哥儿做到这一步,确实诚意十足了!哎,要是墨兰……
她话没说下去,但明兰知道祖母的意思,要是没有墨兰比着,嫁给贺弘文真的不错。
明兰的脑海中,霎时间转过许多画面:大娘子这么多年来的折腾、华兰隐忍忧愁的眼角,哪怕是嫂子海氏,每次在羊毫侍寝后,都要亲自监督她喝下避子汤……
可无论怎样想高嫁的坏处,脑海里又浮现出林噙霜的风光得意、墨兰回门时的众星捧月、小娘惨死时的绝望无助……
以及墨兰出嫁前,姐妹交心的那段话:世人谁不是踩高捧低,咱们这些兄弟姐妹,又不是一个娘生的,你以为不分高低?我若真低嫁了,日后回门除了小娘,谁还把我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