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煜被弟弟的率直怼得脸色发青,喘着气道:“我不蠢!我十几岁时就想明白了,我是被蒙蔽了,我娘的死和我身子不好,不是你们母子造成的。可是,如果不恨你们母子,我能恨谁呢?恨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父亲吗?恨我需要依靠的姨母兼继母吗?还是恨和我同一立场的四叔和五叔?”
“没错。对你来说,恨我们母子比较容易一点。”顾廷烨居然冷静地点点头,话音一转反问道:“你就不能谁都不恨吗?心里有恨你才活得下去?”
“没错。我身上有病,全靠心里这点恨撑着。”顾廷煜面上带了一抹凄凉,再次看向了父亲的牌位:“二郎,你自小健壮如牛,无论读书习武,都是一学就会。读书也就罢了,我并不输你;可是习武,你能得到父亲亲自指点,我却只能躲在一旁偷看。虽然父亲说将来宁远侯府定是交到我的手里,可是我不能上朝听政,也不能沙场领兵,父亲拼命积攒功劳,先帝又仁厚过人,才给我求来了袭爵,于我却不过一个空壳罢了。而你呢,我不能做的,你都能做!所以虽然我后来知道你们母子其实无辜,我仍然宁可相信你们有罪。因为有人恨,有人怨,我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儿。”
顾廷烨觉得这天快要聊不下去了:“明白了,你就靠恨我们母子活到现在。不过我告诉你,父亲对你心中有愧,我可没有!我们母子并不亏欠你,只有你亏欠我们母子!”
“二郎,有时午夜梦回,我也曾想过,若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顾廷煜看着顾廷烨面上嘲讽的冷笑,将一句“那该有多好”给咽了回去,转口道:“我知道你心中委屈,觉得顾家上上下下对不起你们母子。但我想当着顾家列祖列宗的面问你一句话。如果当年你处在父亲的境地,家中出现大难,只要你休妻另娶就能挽救顾家上下,你会怎么做?”
“当年家里出现大难,真地只有休妻另娶这一条路可走吗?”顾廷烨面上冷笑之意更浓,“当年顾家在户部有十万白银的亏空,如果还不上便有夺爵下狱之祸,可是这大额亏空是怎么来的?是四叔和五叔两个不肖子借了祖父和父亲的名义骗来的!如果是我,我会将他们两个绑了向朝廷自首,将他们逐出顾家,变卖家产填补亏空,而不是让我无辜的妻儿受他们牵连!”
“咳咳咳,是我糊涂了。你根本瞧不上四叔和五叔,我这么问你,还真是蠢。” 顾廷煜轻轻咳嗽了几声,突然提高声音问道:“那,若是为了救父亲和你生母的性命,要你休妻另娶呢?”
顾廷烨看着顾廷煜,哼了一声道:“大哥,你无非是想说父亲当年是不得已,勾起我对顾家剩余无几的情谊。你自己都说了,我没那么好拿捏。这种如果的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又有什么好答的?你换个问法,难道就不蠢了?”
顾廷煜一口气上不来,喘得更加厉害,拄着拐杖仍然抖个不停,仿佛全身的重量都靠这根拐杖撑着了。
顾廷烨看着他狂傲地笑了:“我告诉你,如果当年我处在父亲的境地,顾家根本不会有此大难!我不是祖父,我不是父亲,我也不是你,我就是我,天不怕地不怕艺高人胆大的顾廷烨!我会步步经营,时时小心,绝对不会让自己、让顾家轻易落到这种两难的境地!若是当年祖父知道怎么教导儿子,父亲知道怎么约束兄弟,哪儿来的什么如果?”
顾廷烨说着又指向大秦氏的牌位道:“你的母亲固然可怜,我的母亲就不无辜吗?你母亲是顾家一纸休书气死的,你要恨,也该恨顾家才对,我母子有何对不住你母子的地方?你母亲嫁入顾门近十年,作为侯府嫡长子夫人,未来的宗妇侯夫人,居然都没有发现夫家的隐患,提醒公婆,警示夫君,劝诫小叔,约束妯娌吗?她这点儿本事,不堪大任,根本就不该嫁给权贵之家的长子嫡孙!”
顾廷煜猛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躬成了个虾米,说不出话来。顾廷烨叹了口气,默默走过来将他搀起,扶到祠堂里的椅子上坐下。
顾廷煜伸出消瘦干枯的手将顾廷烨的胳膊拽住了,直视着他的双眼道:“二郎,我没有多少日子了,你要不信,可以去问太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一直很嫉妒你文武兼修,文可治国,武可安邦。哪个男子心里没有纵横朝堂跃马沙场挥斥方遒大权在握的梦想,可我不能。所以,我就将你当成了政敌辽兵,打败你,我心里也就有了点成就感。”
顾廷烨抽回了胳膊,冷笑着道:“说得这么可怜,我就该原谅你了?大哥不必妄自菲薄,你也就是吃了先天体弱的亏。若是你身子康健,凭你的深沉心机绝佳演技,我未必是你的对手!这个顾家,唯一能和你斗一斗的,也就是你的亲姨妈我的好继母了!说起来,你还真是个人物,先是伙同你姨妈斗倒了我,现在又联合我斗倒你姨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姨妈打什么主意,她想让廷炜兼祧是不是?你却宁可便宜了我!我们两个,在你眼里都是工具而已!”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原谅。你说的没错,顾家上下除了父亲,我也好,姨母四房五房也罢,个个都想斗倒你。不过有资格和我联手,或者做我对手的,唯有姨母和二郎。可是,我就算把你们都斗倒了,又有什么用呢?我现在想明白了,要战胜你的敌人,首先要活得比你的敌人久!就凭这一点,二郎,我输得一败涂地。”
顾廷烨哼了一声,没有接话。顾廷煜于是自顾自继续说道:“虽然父亲对你非打即骂,但他是顾家,唯一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你就算再不想承认,你也不能否认,如果父亲当初没有教你读书习武,如果你不是生在顾家,你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现在好了,父亲走了,我上表请辞,你顺理成章的承袭爵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两腿一蹬双眼一闭,也看不到了。”
顾廷烨哈哈笑了:“就凭你这番话,还配得上我叫你一声大哥。”
“那多谢了。既然你愿意叫我一声大哥,我也就一个请求,善待我的娘子和女儿,将来给娴姐儿找一个好人家;不需要高门大户,只要清白人家夫婿上进会疼人,没有糟心事就行了。其余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大哥想得真妙啊,你以为你把爵位交给我,我就欠了你的?你以为你自己绝后,我就会出了这口气原谅你?”顾廷烨冷漠的微笑着,“大哥,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觉得痛啊,你以为我今日出人头地了,就会忘了当初的委屈愤怒江湖流浪刀头噬血?你以为你在我面前示弱服软,我就能既往不咎冰释前嫌?”
顾廷煜被顾廷烨怼得又是一阵咳嗽,还未来得及说话,邵大娘子在外叩着门大声道:“侯爷,二郎,宫里来人传旨了!”
顾廷烨扶起顾廷煜来到前院,小秦氏已经安排人摆起了香案,和顾家四房、五房心里正在七上八下,不知圣旨是个什么来头。问内侍,内侍只说顾侯爷和顾都督来了就会宣旨。终于顾家大房兄弟俩和邵大娘子出来了,顾家众人也没时间发问了,一屋子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接旨。
这道来自宋英宗和曹太后的圣旨很简单,说得也很清楚。顾家四房为逆王采买歌女结交大臣,首罪二人判充军流放。顾家五房知情不报,首罪二人各罚银千两。顾廷煜管束无力,褫夺爵位。已故老侯爷顾偃开嫡二子、现任二品左军都督顾廷烨,功在社稷,不日就要发兵扬州,扫除占地为王的私盐贩子。为鼓舞士气,赐顾廷烨二品宁远侯爵位,愿旗开得胜,早日平乱,凯旋归来。
顾廷烨上前从内侍手中接了旨给了红包,将内侍送走后对着顾家众人笑出了一口大白牙:“还有谁不服?(冯小刚:冯绍峰你敢抢我的台词!)大哥,你记住,这个爵位,不是你让给我的,而是我自己挣来的!只有你欠我的,没有我欠你的!”
顾家众人仍然跪在地上,都被这道旨意打击地手软脚软,爬都爬不起来了。顾廷煜内心一阵绝望袭来,撕心裂肺地趴在地上大咳,继而瘫软在地。跪在他左右的邵大娘子和娴姐儿哭着抱住了他;而顾廷煜看着贤妻弱女,终于忍不住,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小秦氏此时也大哭着膝行扑了过去,叫了几声“大郎”,瘫坐在地上对着顾廷烨哭叫:“二郎啊,你这是要逼死你大哥吗?!他身子不好,你如今已是侯爷,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顾廷烨心道装,你继续装,走到小秦氏跟前蹲下,看着她道:“我本来就气死过爹爹,再逼死个大哥又算什么呢!对不对,母亲?”
顾廷烨在发现这个继母的真面目之前都是管小秦氏叫娘的,后来撕破了脸就改口叫老夫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管面前这个女人叫母亲。
只是这声“母亲”中嘲讽之意太浓,刺得小秦氏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道:“这个时候二郎就不要说笑了。大郎今日已经说了,过去的事儿都是误会……就算我们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大郎如今这个样子,你大人有大量……”
顾廷烨懒得再跟小秦氏废话,转过头去对顾廷煜道:“大哥,虽然这个爵位是我自己挣来的,我不欠你的,但是我承认,我有今日,还是沾了姓顾的光,也得父亲多年的教导栽培。你是父亲最心爱的儿子,为了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我会照顾好大嫂和娴姐儿。我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应承你,我会侍奉大嫂终老,将来给娴姐儿找一门好亲事,我的顾家就是她的娘家,会一辈子为她撑腰出头。”
面如死灰的顾廷煜脸上瞬间爆发出了光芒,急忙推娴姐儿道:“娴姐儿,快给你二叔磕头!以后要好好听二叔的话,把二叔当成我一样孝敬,快,快!”
娴姐儿哭着给顾廷烨磕了个头,顾廷烨急忙伸手将她扶住了,站起俯身一用劲,已经将瘦弱的顾廷煜抱了起来,对邵大娘子道:“大嫂,我送大哥回房休息,您去请太医吧!”
邵大娘子无力地应了,低声吩咐娴姐儿陪父亲和二叔进房,自己去找人请太医并收拾香案。
顾廷烨抱着顾廷煜往里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顾四老爷和顾五老爷一家笑得阳光灿烂:“圣旨已下,四叔和五叔赶紧回家打点吧,流放的需要打点上路,罚银的得把钱送到了才能领人回家哦!都别在我侯府里杵着了,我大哥要养病!”
顾家四房五房:……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