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方火 第4章 04

转眼到了国庆，放假当天，六点过一刻，暮云似火，点染在远处的高楼和树梢，欢悦感染着每个人，许多人背着坠到大腿的书包，手里还抱着一大摞书，三三两两，慢慢悠悠往校门口走。

唐钟儿在公交车站和罗薇告别，没有晚自习的时候，她一般自己坐公交回去，本来高一九点下晚自习也不算太晚，她完全可以下自习后也自己坐公交回去，可苏女士非说不安全，于是周一到周五，他俩轮流来接她。

302路公交缓缓驶进站，闪烁的车灯在暮色里散开，唐钟儿随着人群上了公交，打眼一看，公交车上也空荡荡的，随便在后面找了个座位坐下，把沉重的书包放在脚边。

掏出mp4，罗薇在里面拷贝了自己最喜欢的歌手的新专辑，强力推荐给她，戴上耳机，云朵似的声音柔柔响起。唐钟儿偏头望向窗外，不断掠过的梧桐枝丫在上空遮成一道保护罩，细碎光影落在大道上，风拂在脸上，携着晚桂的香气。熟悉的街道、店铺从眼前掠过，像电影里闪回的柔和画面。

就在昏昏欲睡之际，公交车突然停下来，唐钟儿猝不及防，脑袋“砰”地磕在窗上，瞌睡虫飞来横祸，经历一场地震，一下四处逃散开。

唐钟儿彻底清醒了，慢悠悠直起酸疼的脖子，往前面的滚动屏上看了一眼，还有三站才到。

突然，她视线落在前面两个人身上，一个身量挺拔高大的男生站在过道中央，旁边一个卷发女人侧身对着他，那男生侧脸看上去很年轻。那女人似乎很害怕，一直在往旁边躲，而他一直盯着人家，面无表情。

等那女人往人多的地方走，想避开他的视线，他就往前跨两步，不过分近，但也离得不远，而车厢明明没几个人，最后面甚至还有空座位。

唐钟儿脑子里立马浮现起前几天看的早间新闻，公交车猥亵妇女案件，心沉了一下。

自己打不过他。

可惜没带手机，报不了警，不过……只要有人带头，应该会有人一起帮忙的吧。

想到这，她环顾了一圈，莫名有了点勇气，一下子站起来，对整个人都快贴在公交挡板的女人说：“我这有座位，你坐吧。”

那卷发女人先是一愣，然后像看见救星一样，立即跑到唐钟儿身后，声音有点抖：“谢、谢谢你啊。”

唐钟儿拍拍她的肩：“没事，你坐吧。”说着还把书包往旁边挪了挪，给她留出空间。

然后站在女人面前，挡住那男生的逼视。

张允粲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眉尖微蹙，是她？她干什么？

唐钟儿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但看见那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突然又鼓起一股气，直直瞪回去。又发现男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神色莫名，嗫嚅着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看着她们这边。

张允粲侧了侧身，垂下眼睛看着少女身后女人露出来的手，神色更加冷峻。

唐钟儿摸不清他的主意，见他没什么过分的动作，于是也不说话，只是他。

那人面色雪白，头发鸦黑，模样俊秀，却做这种勾当，真是白瞎一副好皮囊。

过了两站，女人下车了，走之前还对唐钟儿感激一笑。做好事得到反馈就像领了枚勋章，唐钟儿很高兴地朝她挥手告别。

背着书包下车的时候，余光瞥见那男生也下车了。

糟了，他不会要报复我吧，公交车上人多眼杂，他不敢动手，但走过这条路就没有多少人了，怎么办？要不先躲进商铺吧？唐钟儿心里慌乱，脚不择路，往前走也不是往后走也不是。

等那男生越过她径直走了，唐钟儿才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小钟？发什么呆呢？”唐建云坐在车上朝自己女儿招手，她刚下公交他就看见她了，站在原地愣愣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钟儿一下子如释重负，跑过去飞快开门上了车：“今天下班这么早吗？”

“嗯，今天没啥事儿。”

“那也不用特地等我，只有几百米路，十分钟就走回去了。”

“没等多久，你妈打发我买换新的灯泡来了，顺路嘛。”

“……”

假期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七天一眨眼就过去了，唐钟儿还差俩张数学试卷没写。

高老师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问她怎么回事，唐钟儿捂着脸，不能说假期光忙着睡觉了，只能说夹在书里没看见。

高老师思考了一下，说：“看来试卷多到都会忘记了，那下次……”大家满心期待，以为她要大发慈悲试卷减量。

高君望着底下一众期待的狗狗似地眼睛，残忍地打破了他们的幻想：“下次我在每一张试卷最上面标上序号，就不会忘啦。”

众人齐刷刷哀叹。

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十多分钟，唐钟儿把补完的数学试卷送到办公室，高老师看了一遍，便把一摞答案递给她：“好了，下不为例哦。小钟你把这些答案给同学们发一下，对着自己的试卷改一遍，明天我统计需要讲的题。本来想叫课代表的，正好你来了，免得她再跑一趟。”

唐钟儿点头，临走前有偷偷凑到高老师面前，眨巴眼睛说：“老师你今天好漂亮！”

高君愣了一下，笑着捏她水汪汪的脸：“小滑头，快去吧。”

发完答案，刚好下晚自习。

今天中午唐建云特意叮嘱：妈妈今晚要值夜班，他也要加班，只能她自己做公交回去了，要注意安全。

唐钟儿两腮吃得鼓鼓，点头如捣蒜：“知道啦，放心吧。”

可没想到，一上公交，又遇见那个男生和卷发女人。可能是那天盯着人看得太认真，脸盲如唐钟儿也一下子认出他来。

敢情还是个惯犯，可恶，亏他长得人模狗样。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看着卷发女人，女人穿了一身灰色毛衣，畏畏缩缩，躲在角落里，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唐钟儿一上车就径直站到两人中间，张允粲皱眉，少女一脸不忿地瞪他，潋滟的眼睛水波一样，车窗外霓虹灯照在双瞳里，光影晃荡。

这次她离他很近，只看了一眼，张允粲就别开眼，看向窗外，还是一样面无表情。

只过了一站，女人逃也似地下了车。

张允粲看见女人下了车，却没有立即离开，反倒在车站处徘徊，他垂下眼睛，不知道想什么。

又过了一站，张允粲也下车了。

唐钟儿看着他俩先后下车，刚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

那天他不是在这儿下的车，而且他明明一直注意着那个女人，他到底要干嘛？

不对！

第三站车门一开，她立即跑下车去。

在车站等了一会，等到下一班车来，一上车，果然又见到了他和卷发女人。

男生站在女人面前，正说着什么，语气很淡。

女人皱着眉，似乎想骂人，又有点怕他，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

唐钟儿气喘吁吁插进两人中间，怒目道：“你干嘛非揪住人家不放？”

张允粲被打断，转眼看到又是她，顿了一下，说：“……让开。”

唐钟儿瞪他：“小心我报警。”

张允粲道：“随你，正好我也要报警。”说着，抬眼望着她身后的女人。

那卷发女人被看得一抖，终于说话了，她一把拉住唐钟儿的书包，语速飞快：“姑娘，我不认识他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踪我，我……”

唐钟儿安抚道：“别怕，他不敢怎么样。”

旁边一个大爷站起来，站到唐钟儿身边，“小伙子，干什么呢？”

车厢里众人的视线早就集中在三人身上，热心大爷一说话，又有几个中年人附和了几句，“是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眼看关注的人越来越多，女人瑟缩得更厉害了，唐钟儿以为她害怕，侧身帮她挡开大部分视线。

张允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车停了，后门一开，卷发女人逃命一样跑下去。

唐钟儿转身：“哎……”

张允粲看见她拉链大开的书包，面色一冷，刚要追下去，岂料唐钟儿以为他还不罢休，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急道：“你站住！”

这一耽搁，公交车门关上了。

张允粲无语半晌，挣开少女拉着自己的手，“你东西被偷了。”

唐钟儿“啊”了一声，扭头一看，之间自己书包口大开，她取下来一看，试卷还在，还没舒出一口气，手上动作一顿——

钱包不见了。

唐钟儿彻底愣住了，抬头望着张允粲，两人面面相觑。

看见他一言难尽的眼神的瞬间，她就明白过来，原来这人是在……盯小偷。

那卷发女人是个惯犯，张允粲曾经抓到过她在市中心商场偷东西，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又在公交车上遇见了。他盯着她，她要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还好，要是敢再有动作，也可以当场揪住。卷发女人上周就没有得手，特地躲了一周没在这条线路上动手，没想到今天点背，又遇见了张允粲。这小子一脸阎王相，盯着人就不撒手，到底特么的关他什么事？

没想到两次都能遇见唐钟儿，三番两次挡在两人中间，刚才趁着两人吵起来，正是女人动手的好机会。

唐钟儿想通了这一环，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对不起啊……我以为……”

张允粲看了眼显示屏，到站了，现在去追大概率追不到了。

唐钟儿也下了车，看着张也下车来，以为他要和自己一起去追，还没来得及感激，就见人目不斜视地和自己擦肩而过，径直走了。

“诶，等一下……”唐钟儿跑上前去，“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以为……”

张允粲冷笑：“以为什么？以为我是变态，以为我图谋不轨？”

唐钟儿嗫嚅：“那样子真的很像……你都不知道你直直盯着人有多可怕，而且你还不说话，谁知道……”

张允粲差点气笑了：“回去报警吧，正义使者。”说完加快步子往前走。

唐钟儿望着他走的方向，居然和她家是一个地方，又追上去：“好巧，你也住这儿吗？”

张允粲没理她，步子更快了。

唐钟儿也不强求，走在他后面，看着他的书包，什么挂件也没有。

市中心就一中一所中学，能走读，他应该也是一中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