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繁叶茂的树荫下 第7章 第七章 心，乱了

桑伊人的出发点是好的，可奈何学生们对此并不在意。

起初两天在她的监督之下尚还有些规模，可一等到她放松警惕，他们就彻底撒了欢。

一个星期没到，去科任老师那里补习的学生寥寥无几。

碍于她手里还有家长这张王牌，所以到她这儿来的至今还算齐全。

毛小南收好了书，一溜烟跑离办公室，仿佛这是不折不扣的地狱。

桑伊人无奈地摇摇头，她拧开保温杯，痛饮下满满一口菊花茶，还未咽下，眼角余光已经扫到一件蓝色校服。

“坐下。”桑伊人指指身边的座位，叫他坐到旁边来。

清冽的风扑面，混杂浅浅的柠檬薄荷味。

“书带了吗？”

她扭头看向他。

陈映把手里的课本摆上桌，书崭新无比，就像刚出书库中取出来的样子。

桑伊人微惊，脸上布满不敢置信，她看着他，期待他能给一个完美的解释。

他朝她投来无畏的眼神，显然已经将这一切的缘由交代清楚。

不需言语，瞧他这副风淡云轻，与世无争的模样就知道了。

看见她表情慢慢变得僵硬，陈映猜她下一句话大概是：你给我滚出去！

他用这招对付了前面几个老师，无不奏效。

不过，他想知道这位温柔女教师说类似的话会是什么表情，此前几位可是精彩得很。

“看来，你是一个都不懂。”

桑伊人轻蹙秀眉，连眼睛里都染了不少黯然。

他初中只念到初二上学期，基础差了别人一截，高中的内容需要初中知识的衔接，他与学校断层这么些年，拿这个分数倒也正常。

若是与其他人差距不大她反而得怀疑他是不是作了弊。

起码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是诚实的。

两个人的距离比以往都要近，甚至连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都能毫不用力地嗅到。

淡淡的，像面前摆了一把夏天的花束。

视线不由自主定在她轻咬下唇的动作上，陈映放缓呼吸，这样可以令香味的摄入慢一些。

“翻到第一课。”桑伊人一边说一边从桌上的小书架里翻出一本练习册。

陈映忙抽回过于在意的眼睛，手指听话地触到冰凉的课本。

他是要来干嘛的？

忽然没了思绪，大脑空白得不像话，他努力回溯先前的打算，却最终只能在尽头嗅到一抹香甜。

“这科与初中的知识没太大关系，平时上课注意听讲，很好理解的……”

“来看第一个知识点……”

桑伊人把头凑近他，瞬间鼻腔里就充斥进她的气息，她声音柔柔的，如同一片羽毛轻抚过他的皮肤，又痒又软。

陈映四肢僵硬，眼睛被她柔美的侧脸线条吸引，他彻底不知道自己该要干什么了，除了依她所言。

不远处传来推拉办公椅的声音，陈映受惊，眼睛慌乱得不知道往哪儿看好。

或许，她的笔尖是个不错的选择。

“懂了吗？”

桑伊人放下笔。

她讲了两个考点，还余几分钟，打算给他做几道练习题巩固。

“嗯。”

陈映说。

他确实听明白了，也是破天荒头一回没开小差。

桑伊人把练习册推过来说：“好，把这几道题做一下。”

陈映应下。

都是基础题，陈映扫了几眼答案就已经冒了尖，他半信半疑把选项画出来，有些不确定但又觉得应该这么选。

桑伊人把答案从书页里抽出来，指着那几道题说：“除了第二题，都没问题。”

“怎么样，不难吧？”

她嘴角弯弯，看上去很高兴。

漂亮的笑容从眼眶一点点渗入陈映的大脑，冗杂的脑海被外来的光影入侵，使得这片沉闷的海洋终于有了一丝不同。

他突然觉得好像这真是件不错的事情，于是跟着附和：“嗯……”

“快上课了，回去吧，别迟到了，后天记得过来啊。”

桑伊人叮嘱道。

陈映把课本合上，眼睛不知为何又看向她。

桑伊人礼貌地朝他笑了笑，眼里是对他的鼓励。

心口涌入暖洋，正慢慢开辟一条航道，即便那儿曾经冰河漫天。

她的笑容在脑中经久不衰，由于陈映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过多。

课后的辅导持续着，奇迹的是陈映竟然成为其中一个中坚者。其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会按时去桑伊人那里报道，这要换作以前，他一定会说自己是个神经病。

但……他现在无比期待下一节课的到来，这是事实，他也不曾刻意回避这个现象。

习惯是可怕的，令人恐惧的点在于陈映的身体比思维率先形成准点到达办公室的习惯。

她今天一身浅色的棉麻连衣裙，头发依旧用黑色皮圈捆在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锁骨极其漂亮有型，似乎盛了光，正耀耀闪烁。她手中捏了块软乎乎的面包，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两腮鼓鼓的，看上去像一只松鼠。

“来了？”

桑伊人捕捉到蓝色校服，连忙咽下嘴里的面包。

“老师还没吃饭吗？”

陈映坐到她身旁，看见桌上摆满了小零食。

桑伊人把手里的面包塞回纸袋，说：“时间有点紧，等我收拾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把零食丢回抽屉，忽然她想到什么，顺手捡起手边一袋大白兔。

“吃吗？”

她的眼睛看着他，清澈透亮的，哗啦一声就轻易滑进他紧锁的心门。

心，乱了。

像狂风暴雨袭来时被迫摇摆的树枝，树叶大把的下落，弄得满地狼藉。

陈映生硬地摆头。

他并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也不喜欢。

但桑伊人并未作罢，她把大白兔放在他的课本上，说：“当奖励咯，你最近来得很勤快耶。”

“好了，开始吧！”桑伊人见他沉默，便默认为他同意了她的说法。

糖，甜得牙疼。

但陈映怎么也不肯分一颗给苦苦哀求的高威。

夜晚。

陈映抓紧时间从澡堂出来换衣服，巨大的柜门掩住他瘦削的身体，看去像是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他得快一点，手里还有一张桑伊人留给他的试卷，她说下次辅导前得做完。

高中的课时紧张，他能额外抽出来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等等，他干嘛要在意？明天早上到教室随便选几个ABCD就好了……

一瞬间，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因为他觉得这样的紧张并无意义。

突然，身旁响起一阵悄悄的说话声。

“你猜是什么颜色？”

极其猥琐的声调，有些熟。

陈映很快想起，说话的应该是金双北，课上说话就数他声音最大，吵得他和高威都睡不好。

“白色。”

毛小南肯定地说。

“她长得这么甜，我看是粉色。”

“那五块钱我可就赢定了。”

毛小南拍拍他的肩膀，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

“狗屁！”金双北狠狠给了毛小南肩膀一巴掌，“等着瞧！”

“行，等你下回去辅导的时候，可瞧清楚了。”

陈映压了压眉，眼底涌上几分疑窦。

两个人大摇大摆走进澡堂，完全没在意身边还有个被柜门挡住的身影。

陈映理好乱糟糟的衣服下摆，一把将柜门按下。

雪白的脸上冷若冰霜，他提上澡篮子，发现两个人已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

沉思半晌，他才恍然醒悟他们口中的颜色是什么意思。

金双北和他一样这半月都在桑伊人那里补习，所以他口中议论的对象是谁，陈映已得到答案。

恶心感从脚底窜升到头顶。

他下意识握紧澡篮，脸颊好不容易被热气蕴出的红润眨眼便消失殆尽。

离开热气腾腾的澡堂，陈映漫步在林荫小道中，尽管盛夏的夜温度足够，但他依旧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清晰记得桑伊人的笑，有时深有时浅，但总能让他那一天的心窝是暖的。

比起其他教师随手扔一张试卷的做法，桑伊人会提前把知识点讲一遍，然后找对应的练习题给他们做。

她是认真的，关于给他们补习这件事。

可是……这样的诚挚却被某些人践踏在脚底，碾成粉末。

陈映的心情并未随行走而释然，他途经A栋教学楼，顶层是教师办公室。

也许她正在里面准备明天的补习材料……

要是她知道一些人根本就不在意她所做的一切，会怎么想？

一定会失望吧？

想到桑伊人会因此而失落，陈映就焦灼起来，仿佛被背后议论的人是他而不是桑伊人。

怀揣沉重的心情回到寝室，高威正躺在下铺看小说，看得不亦乐乎。

高威压下小说，打趣道：“呦，这么快？”

陈映没搭理他，径直进入洗漱台把自己的澡篮子安置好，他细心把里面的物件一个一个取出来，然后重新清洗了一遍篮子才回来。

“你才去二十分钟吧？”

高威不死心，依旧自顾自地跟他搭话。

“洗个澡你要洗多久？”陈映白了他一眼。

房门被人拉开，钻进来两个勾肩搭背的身影。

“各位~”

“避难避难~”

进屋的是毛小南和金双北，跟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一股浓浓的烟味。

高威捏紧了鼻子，没好气地说：“我说你俩故意的吧？想嚯嚯我们寝室是不是……”

“哪能啊？要不是宿管大妈来突击检查，我们也不至于这样……高哥，消气……”

毛小南挤眉弄眼地谄笑，挤得两只眼睛都成了缝。

“得，别跟我来这套，”高威摆摆手，“话说，你俩借我那二百打算什么时候还呐？”

这他妈都初中的事了，要不是那会儿他眼睛被屎糊了，他能瞎眼把钱借给他们？

一想这事就不行，高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但脸还是皱得紧紧的。

毛小南给了金双北一个眼神，金双北会心一笑：“哎呀，高哥，咱们都一个学校一个班，你还怕什么？等我俩有了钱，那指定第一时间给你送过来。”

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毛小南便说：“谢了，我俩先走了！”

“等等。”

这时，坐在上铺正在解题的陈映开口了。

毛小南顿住，往声源处看去：“谁啊这是？”

“陈映。”

“金双北。”

陈映告知自己的名字，而后叫住正把手放在门把上的金双北。

金双北好奇地指指自己，问道：“你叫我？”

“嗯，”陈映点头，“明天下午是你去桑老师那里辅导吧？”

金双北迟疑地点点头。

“麻烦明天让我先去。”他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来讲这句话。

金双北耸耸肩，连着打量了陈映几眼问：“为什么？”

陈映忍住对他们的不屑，说：“我有问题要问她。”

“那你不会挑别的时间吗？就你要辅导，就你要学习呗？其他人都不学了？”金双北不悦地说，他明天可是有正事呢！

跟毛小南五块钱的赌约，他必须要去！

“这事我不能答应！”

金双北嚣张地丢给陈映一个白眼，随后单手插兜转回头去。

陈映垂下眸，眼中的平淡黯然消失，他把手里的笔卡在课本里，准备下床跟他理论理论。

“怎么说话呢？”

高威从床上弹起来，这俩货今天是跑他们寝室来撒野了是不是？他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挺个大肚子走到金双北面前：“去了个泰国变性了是不是？爱学习，我跟你同班这么几年也没见你爱学习啊？”

“他先去怎么了？晚去能耽误你考清华啊？”

品着高威嘴里的咄咄逼人，金双北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哥，那我也得学习啊……”

“行了，今儿借我们寝室避难，你不会连个感谢都不知道吧？”

高威才不搭理他呢。

金双北哑然，最终无奈点头同意了。

陈映舒了一口气，他看向床下的高威：“谢了。”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再说了，咱们什么关系啊，我当然得帮你了！”

“是吧，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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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