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伊人让方丽茉先走,她说她要跟陈映谈谈。
方丽茉听过一些陈映的事,觉得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社会小混混,完全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多少精力。
老师又不是神,难道能把每一个误入歧途的学生都找回来吗?说到底,教育不是单方面的事,作为老师,能管理好一个班里大部分学生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方丽茉来说,成绩垫底那一批,她是绝不会花费精心多管闲事的。
“跟我走!”
她冷冷撂下这句话,陈映只好乖乖跟在她身后。
校园里繁茂的大树很多,在盛夏里给过往行人提供了不少乘凉的地方。
这是棵不知名的大叶子树,这树叶片极大,挡得太阳密不透风,也为他们划出一片凉爽之地。
热风拂过,陈映也品尝到一丝不对味的火气。
“你为什么要骗我?”
桑伊人皱紧了秀眉,一双漂亮的杏眼里都是怒火。
“我不想训练。”
陈映比桑伊人想象中洒脱,开门见山就把想法给说了出来,她还以为他会像毛小南那样先扯一阵借口的。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军训每个高中生都要参加,你如果这个学分拿不了,你的毕业证也会有难度。”
桑伊人板正了脸说。
陈映没马上接话,反而是垂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雪白的皮肤未经太阳摧残还是那么耀眼,迷彩服穿在他身上,无比的贴身契合。
或者可以这么说,长相不俗的人穿什么都不会让衣服遮挡俊气。
他重新抬头,慢悠悠地说:“那就不要。”
“什么?”
桑伊人吃惊。
她从没见过有谁这时可以这么无所谓。
“老师,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我没想过要学习。”
他说得很随意,仿佛这不过是件喝水吃饭的小事,桑伊人盯着他,发现他那张冷漠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那你来学校目的是什么?”
她喃喃问道。
“说实话,我是不想来的,”陈映顿了顿,说话声音也变得有些不乐,“我在厂里干得好好的,马上就升小组长了。是他们非要用未成年这个身份把我带回来。”
他说的他们自然是以教育局为首的工作人员。
桑伊人张了张嘴,这种事她真是第一次碰上,经验匮乏的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才显得自己有水平。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那天肚子根本就不痛对不对?”
“是。”
陈映点头。
他的回答像一颗大石头砸中桑伊人的脑袋,她脸上紧绷的表情如落地的玻璃杯,碎了满地。
似乎觉察到桑伊人的急剧变化,陈映又补充:“我一开始没想骗你。”
他解释道,不经意想起初见那天她对他的热忱。
“但我想既然已经来了,也不该我行我素,我不想训练,而你应该也不想起冲突,所以……”
“所以你就骗我?”
桑伊人定住心神,沉声质问。
“当初他们只跟我说待在学校。”
陈映刻意加重了待在学校这四个字的语气,表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许可范围内。
“你……”
“老师,既然你今天找我,那我们就一次把话讲清楚。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所以也请你不要过多干涉我的事。”
“这份力气还是花在其他人身上吧。”
陈映说得心平气和,仿佛是正在跟桑伊人进行一场和平谈判。他说完便扭头离开,只留下满脸惊叹号的桑伊人站在阴影之下消化他给她带来的震撼。
这……这是什么学生啊?脾气倒是挺大!
桑伊人想狠狠敲敲自己的脑袋,好告诫自己以后做事说话多过过脑子,免得又被这些学生给忽悠了。
晚自习的时候,高威靠过来问陈映说今天他怎么会来训练了。
陈映耸耸肩,说被桑伊人发现了。
“靠!你不会把我供出来了吧?”
高威吓得浑身激灵。
陈映丢给他一白眼:“你有被她叫过去吗?”
“够意思!”高威锤了他一下。
正如陈映说得那样,比起毛小南等人,他的的确确在整个军训期间都没有给她带来一件麻烦事,除了时常不在训练。
桑伊人被琐事搞得头昏脑涨,着实没精力再去处理陈映这件并不紧急的事。
军训结束有三天的假期,好不容易结束折磨的桑伊人第一件事就是回出租屋睡了整整一天。
日月流逝,斗转星移都与正在酣睡的桑伊人没有任何关系。
谭正本来还想提议说让她来市里玩,可桑伊人现在跟床才是一体的,她摇头回绝:“现在床才是我的爱人。”
“那我是什么?”
谭正反问。
“不好意思,这几天只能委屈你做个偏房了。”
“啊,你就这样对我……”
“好了,我要歇息了,你没事就退了吧。”
桑伊人还没睡好,刚刚说了这么会儿话又困了,眼皮不断打架,让她恢复的元气很快消失殆尽。
“好好休息。”谭正轻声说,然后对着话筒印下一个吻。
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谭正才意犹未尽挂断电话。
伊人在家里是父母掌上的明珠,如果不是为了他,她完全可以在江北找到更好的工作,想起娇人儿一般的她,谭正的嘴角情不自禁翘起来。
黑暗是太阳留给地球的另一半色彩,而光明终究会准时划破夜幕,取而代之。
对陈映来说,光明就像银河系外遥不可及的星尘,他几乎看不见,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生命是否还会有光芒出现。
哪怕就是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也好……
黑暗,是他一生的底色。
屋子是扶贫搬迁房,由政府特意拨给他这个孤儿用作这几年的居住之所,屋内没什么装饰,看去家徒四壁。
他坐在飘窗上,眼睛看着被黑色颜料染黑的天空。
现在是凌晨,星光稀疏,月亮被一片不知道哪里来的乌云遮了严严实实,陈映换了个坐姿,将头与背抵在粗糙的墙面。
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生活?
比起在工厂里忙忙碌碌,上学真是无聊透顶。
三年。
他该怎样才能消磨掉三年的时间?
陈映想不到今日这个问题会在不久的将来就有答案,并且……那时的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挤时间。
假日为什么比工作日过得更快是一个未解之谜。
如果不是再三确定,桑伊人也不会相信今天已经到了上班的时候,她明明才睡了两觉而已,不是吗?
回家休养了几天的各位同学又恢复了来报名那天的生龙活虎,所以桑伊人的第一堂课可谓是糟糕透顶。
这些孩子不会放过她每一个转身的机会,就算只有一秒,他们也能像个优秀的管理学大师把该跟小伙伴说得话全部交代清楚。
“毛小南,金双北,你俩又在说什么?”
桑伊人板脸走下来,所过之处,大家不约而同警觉起来,胆小的收了桌上的小玩意,胆大的则笑脸相迎。
高威戳了戳陈映,这货从早读开始就没睁过眼,也不知道昨晚是干了什么。
他迷糊着抬起眼皮,朦朦胧胧的看见眼前有一抹娇小的身影。
穿着纯白色短袖和牛仔裤,与他们身上深蓝色的校服截然不同,尽管她的面容看起来就是个学生模样。
桑伊人注意到陈映刚刚起床的动作,脸色又难看几分,她瞪了他几眼,但他只是淡然地揉揉眼睛,脸上没有半分被逮住的慌张。
“这才第一节课,你晚上都不睡觉吗?”
她厉声问。
陈映抬眸,眼底的红血丝布满整颗眼球,他疲倦地眨眨眼,随后垂下头去。
沉默以对,实在附和他的性子,既不给她面子,又给了她面子。
桑伊人冷哼,然后把矛头调转向毛小南和金双北:“你俩站起来,把我刚才讲的内容读一遍。”
几十张嘴巴闹哄哄的声音直到下课还在桑伊人耳朵里盘旋,她颓然回到办公桌,发现这般头大的模样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看起来这些00后都给他们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
方丽茉拧开保温杯,朝里面投了好几颗枸杞,一边投一边说:“消火消火……”
“丽茉丽茉……”桑伊人急忙叫她。
“别劝我!”
“不是,我不是劝你,我是想说,枸杞哪赶得上菊花啊……”
桑伊人说着把办公桌里清火菊花推到方丽茉面前,菊花是桑父从江北寄过来的,说是平时喝水丢两朵对嗓子好。
方丽茉看看她,接着露出个凶恶的表情:“我真的好想给这些小崽子几巴掌啊!!”
她举起手掌,五个手指用力得都要抽搐了。
“可我……怕我打不过他们!呜呜呜……”
“那该多丢脸啊!!”
她欲哭无泪,只能把力气发泄到手里的保温杯上。
是啊,现在这些孩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一个比一个壮,一个比一个高,你就是放句狠话他也不带搭理你的。
课是要上的,不管学生怎么闹腾,老师都得把教学进度往前推进。而作为班主任,除了上课还得有一堆班级事务,什么主题班会、班级卫生、寝室评比……
桑伊人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尤其她还不是主科教师,所以手里的班有五个,这五个班都是入校成绩最低的五个,所以其中课堂氛围可想而知。
上课预备铃敲响,桑伊人放下手里做到一半的班会PPT,带着教材和教案前往下一个班级。
桑伊人一直觉得教师是个美好的职业,上下班不是死死的朝九晚五,而且还有寒暑假,最重要的就是这个职业的交际对象是未成年的学生。学生心思单纯,比起成年人中的弯弯道道,桑伊人更偏向于跟孩子沟通。
可是……在学校呆了快一星期,桑伊人才察觉到原来老师真的不是朝九晚五,而是朝六晚不限。
寒暑假?是有,但你的周六日必须要来学校例行补课。
学生也确实单纯,单纯到觉得世界只有玩这个字眼。
……
桑父抽空给她来了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
“我觉得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桑伊人垂头丧气,初来时的激情早就没了。
“这世界上哪有你想什么就是什么的理儿。”
桑父说话从来直来直去,一点过渡的润滑都不给。
“可是爸,我从没见过像他们这样的学生……”
“伊人,那边的情况跟我们这里不一样,你不能用你以前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那我该怎么看他们,他们根本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压根不会听你说半句跟有关的话。”
这样的场景一幕幕在脑中重现,但凡她说点八卦新闻,这些学生立马就给她安静下来,可只要她把话题拉回到现实,他们就瞬间没了兴致,自己该干嘛干嘛。
“主席同志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只是看到表面现象,却没深入挖掘为什么造成这样的现象。”
“哲学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任何问题都会有解决办法。”
“好吧……我试试……”
桑伊人点头,接着听见话筒那边传来母亲的训斥声:“你不问孩子过得怎么样就算了,还说她干什么!”
“伊人呐,还好吗?”
母亲抢下桑父手里的话筒,将桑父挤到另一侧去。
“好得很,你安心。”
“吃的怎么样?我听人说那边的饮食习惯可跟我们不太一样啊。”
母亲细枝末节的关心让桑伊人心口热热的:“是不一样,但都是华夏子孙,大家吃的都是一锅饭,能习惯。”
“那就好……”
桑母笑笑,又问:“还有钱花吗?我给你转点过去?”
“有,没有我能不跟你说吗?我又不会跟你客气……”
她想到自己支付宝里微薄的几百块,表情立马就丧了,可她都22了,怎么还好意思跟爹妈要钱?
跟母亲聊了一个多小时,以至于错过了谭正打过来的微信语音。
时辰深了,桑伊人就发了个简短的信息说明刚刚的情况,谭正没回,想必是睡了。
12点,桑伊人最后复习了一遍明天要上的内容才敢钻进被窝。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她确实不够了解他们……到今天,她好像还没认全一个班的学生……
她想到这里,随后便没了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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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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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