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取历史经验固然聪慧,可惜空想色彩好生严重。”
纤细的手指轻触黑色象棋,却又迟迟未将其提起。
“倘若当真存在不知死活的柴薪甘愿为此燃烧,你会如何抉择?”发出声音的女人话语间带着慵懒,百无聊赖地搅缠着垂于肩前的马尾。
“抱歉小姐,您的深意我无法洞悉。”
落座于棋盘对面的季忆微微颔首,语气平稳得过分。
被称作小姐的人倒也不生气,只是极其轻地嗤笑一声,而后举起棋子:
“王车易位。”
“好了。”她将局面大权再次交于季忆后,忽地起身,对棋盘未寄予过多念想而转身离去,“去收信吧,那可拖不了。”
对方离开得干脆利落,只留下一片残局赠与季忆。
季忆通过眼前的女人,已经大概了解清楚这次考场的背景故事。考前他吩咐向衔霜将包括他在内的四人锁定为相同考场,故寻找同伴也是一条重要支线。
当场景加载完毕后,他所见的是金碧辉煌的大堂。建筑布局风格很符合他想象中的豪宅风,可惜这里是地底。
季忆自然明白方才那女人话中深意,直白些来讲便是“如果下等人团结起来反抗我们,你会支持还是反对?”
他作为考生自然支持。
况且他的身份实在太过便捷,既为上等人们可交心的侍从,又为统治者的心腹。
如果说与外面想要揭竿而起的群众里应外合,这次考试简直就手到擒来。
但问题就出在……
陆渐沉整个人定格在原地。
“没开玩笑,我真想通了。”应拭雪的语气极为严肃,仿佛不容置疑。
“你以为这场考历史?”陆渐沉感到无语。
应拭雪依旧没改变想法:“毕竟这场考语文,总能出现不可能。”
“应拭雪。”
陆渐沉忽然很郑重地念出她的姓名。沉默片刻后思绪回转又选择了妥协,向她询问:“我要做什么?”
两人极其简略地决定好作战方针,并将面前的太平间划为汇合地点,而后各自朝原点奔去。
倘若计划不出差错,没有影响严重的变数出现……煽动群众杀出一条血路,寻找出口的方法必然可行。应拭雪的出逃路线相对困难,被发现落单势必会遭到怀疑,而为了每时每刻保持谨慎,只得去思考,不断地思考。
……问题就出在,这里没有出口。
季忆推开档案室的门,确认四周无人后开始翻阅资料。
这间档案室的负责人是与他下棋的小姐,设定中两人甚为交好,他理所当然也拥有进出的权利。
然而季忆在望向柜子的第一眼,就恍了神。
这布局。
简直就是南淮一中档案室一比一复刻版。
季忆默默记下这条发现,迈出步子开始搜查。
一本劳役名单被他翻出,单薄的纸张被撕扯开,黑色墨迹显现。
作为奴隶存在的人数基数实在庞大,但季忆没什么反应,只是抓紧一目十行地寻找其他几人的姓名。
视线下落后上升,翻页又翻页。
——找到了。
陆渐沉和应拭雪的姓名恰好分别是两个群体的末尾与开头,它们连接在一起。
最后一个。
但季忆扫视完所有姓名后,也未寻找到她的名字。他开始有些淡淡担忧缠绕心头,但又联想到她体内的【那个人】,又放下关爱情结,毕竟这纯属自作多情。
他将名单闭合,抽出抽屉将其搁置于原位——
极其细小又微弱的声音,抛开远距离的限制传进他耳中。
季忆不慌不忙,甚至步伐轻缓地走向描有阵法的地面,顿住步伐后整理整理衣领,等候着门外那人的到来。
“哐当!”
门被用力摔到墙壁上,右手转着笔的大小姐逆着光出现。
季忆注意到她的眼眸变换了颜色。
现在,是深蓝色。
“这么悠闲。”大小姐自带的散漫感蔓延房间,“不过嘛……”
冰凉的触感攀上季忆的肩膀。
团团黑雾如同阴湿的蛆虫在他身上蠕动,死寂氛围之中,一枚五角星刻印落在季忆颈间。
“玩得开心。”
眼前人手中的笔滑落。
同时,黑雾也被驱散。似是故意,又似是不小心,她并未拾起那支断了半截还在向外流淌墨水的中性笔,只是自顾自地像上次一样离开。
那只笔让季忆想到一个人。
不过没时间多想,现在得先为她收信。虽然明面上叫做收信,实质上就是接收一把火炬上浮现的文字内容。
这是地底与地上沟通的唯一方式。
阵法似是感受到意念,忽然发出光芒,在中央构造出一把火炬,于半空不断上下摇动。
季忆目不转睛地望着即将浮现的文字——
【抽离灵魂来地上高塔
或许可以选择死亡】
【我找到她啦!!!ヽ(*^^*)ノ】
接着的一长串文字是对火炬可传递物品的一些描述。
最后,落在署名处的是“兰因絮果”。
……柳兰因怎么也在。季忆明白地上的情况或许不比地底差,既然她会暂时接替柳絮果,那就说明上方至少存在斗争。
但抽离灵魂这个概念始终模糊,抽离的前提可以是躯体死亡,但。
如果并非如此,那么剩下的那份后果谁来承担?
停滞于原地思来想去不会诞生结果,季忆明白,现在该做的事是与地底的二人汇合。届时,再讨论是否豪/赌吧。
“絮果,你今天……去哪了?”
火焰正在滋滋作响地跳动,向阳借着这掩护,压低声音询问应拭雪。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应拭雪回答。
“但是……你身上有股尸臭。”
她回想起之前的经历,有些麻木:“这么明显啊。”
“嗯,是很明显。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吧。”向阳往后挪了些,眼神里透着落寞。
应拭雪又往前移。
其实说不定这个姑娘会成为自己破局的关键。向阳善于交际又敏锐,想必若是在正常时代里生活,肯定会是生活充实的交际花,要是把演讲的任务交给她……
那样的话,还有意义吗?
应拭雪突然如此向内心深处发问。
好吧,好吧。应拭雪笑出声,在周围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目光里走到一位受了伤的女孩旁。
plan A,启动。
她用力咬下自己袖子的布料,攥在手中后蹲下,小心翼翼地为女孩包扎起伤口:“伤口要记得包扎,别再伤着了。”
“你喜欢蝴蝶结吗?”
女孩被这道问题问得愣了愣,很久才轻微点了头。
“好。”应拭雪将布料裹好后,在上方系出一个蝴蝶结。轻风透过铁栏吹进,它就宛若一朵蓝色的蝴蝶在振翅飞舞。
所有人的呼吸声似乎频率相同地静止了。
应拭雪的眼睫轻轻眨动,做够充足的心理准备后转向众人开口:
“大家,能听我说几句吗?”
“……我不知道大家在这度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或许是几月,又或者是几年。
但我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大家同样在被梦魇折磨。
有人遍体鳞伤也要装作毫不在意,有人睡梦中也在依靠过往麻醉自己,有人受了伤也无从治愈……这还不是全部。
——可你们选择了沉默。
依靠我这双手能做到的,没有什么事情。如果我说我想靠自己救出大家,你们会觉得荒唐又可笑。
但如果不止我一个呢?如果你看见千千万万双手举起呢?如果你听见数不清的声音重叠着‘还我自由’呢?
在场有一个人,哪怕是一个人愿意放弃出逃生机,愿意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吗?没有吧。”
“……说得好听。”一阵哽咽的哭声传来,应拭雪转头,听见对方的小声啜泣,“我们……我们明明,连这所牢房,都出不去。”
“不是的。牢房的问题轻而易举,我可以帮你们打开。”
应拭雪的双瞳变换为浅蓝色,而后依靠异能解开了发言者手上的镣铐。
对方感到无比震惊,连哭声都迅速地停止。
“我需要大家的帮助。
说实在的,你们的环境想要推翻那些人极其简单,比历史上任何的起义都要轻松。所以我希望大家放心,专心为自由与平等抗争便好。
人人生而平等,又岂能被不合理理由压在脚下?只因他人生来富贵,投了好胎,就允许他人将所有人的存活权利都收入自己囊中吗?
去找你们想念的人,去追你们喜爱的蝴蝶,去看你们追忆的蓝天。
而我会尽全力守护住你们每一个人,你们早已见证。”
“——最后,将这段故事谱写进时间长河。让后人了解、明晰、感动、传承,且拜且祭,且忆且思,且喜且泣。”*
阴森森的牢笼里,似乎燃起了一星火花。
在夜间休息点的陆渐沉靠在墙上,脑袋里默默数羊,企图让自己睡着。
写作文是他的强项,但念作文就不是了。
应拭雪告诉他必须要煽动人群的逃跑意志,只下了这个最后通牒,却没告诉他具体做法。
这让陆渐沉很是头疼,在后来的工作时间打了许久的腹稿也没想好要怎样开口。
如果是应拭雪的话,她会怎么做?
难不成真的是发表一篇演讲?这里光是一群人的目光注视他,就让他畏惧地发抖,更别谈演讲。
可是不那样的话。
还有意义吗?
拥抱、汇合、相约,一幕一幕场景都成为他现在呼吸的负重。
已知:考场明确指向揭竿反抗。
且我有机会煽动人群的逃生意志。
所以,我应该号召人群起义。
又因为,人活着总得豪/赌几次。
所以,我现在要起身发言。
——所以,我可以成功。
毫无逻辑的推理过程在陆渐沉脑海里成形,甚久的挣扎皆在为这一刻作铺垫。陆渐沉浑身都是未挥开的灰尘,全身上下都极其脱力,但他还是走向了人群中央。
年轻人还蛮多的,估计更容易被我这热血澎湃的话感动吧。
陆渐沉被自己的心理活动惹笑,片刻恢复后,正式开始大声发言:
“睡着了的很抱歉,没睡着的也抱歉……”
季忆听到熟悉的声音,在拐弯处停下脚步。他没有打算继续前进,那极有可能破坏陆渐沉的计划。
他默默聆听着陆渐沉口中所出的每一字句,越发觉得陆渐沉实在太过温柔。
这种演讲的语气不应像他现在那样柔和,也不应用上诸多表示不确定性的词语。
……但这样也很好。
季忆将手心揉成一团的纸条再次拆开,上面赫然留着一行字迹:
【救世主需悲悯为怀。】
这是他从那半截笔中取出的纸团。
*1 且拜且祭,且忆且思,且喜且泣:出自《文化苦旅》
啊啊啊啊啊这种演讲什么的向来不是我的强项……
太好了小陆说服他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今晚就说服一晚吧,明天我来看成果
今天出场的新角色有一个人很特殊~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猜到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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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冰川融于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