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天海蓝 第49章 第 49 章

裴瑾手无意识地捏紧了掌心的折扇。

在花火下的人映着流光的双眸中，她看到了自己，她想，朗朗昭昭的模样，她么？

抬着眼，看到对方双唇在动，声音却被周遭迭起的喧嚷吞没了，她皱了皱眉，脱口而出：“侯爷方才说什么？”却同样，淹没在了滔滔不息的喧嚷中，下意识她便想再问一遍，突然顿住。

「你在期待什么呢」

刻记在脑海深处的一个声音再度响起，时隔多年，仍旧如惊雷乍响般，将她震得心惊胆颤。

所有心绪戛然而止，裴瑾抿住了双唇。

但穆之恒已经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连同那细微的变化。

说来玄妙，对方什么也未说，但他就是能听到，看到，感觉到，包括此刻的犹豫。

心事多，容易犹豫的人就是需要一个狗皮膏药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说到天荒地老，说到只开了个头，对方便烦不胜烦地脱口而出“哎呀我知道了”，才足够。

这便是他懂得的与眼前人的相处之法。

心头一动，他俯下身，手扣上了她的耳侧，“我说——”

猝不及防地，一股热气如同游蛇从耳朵钻入，直蹿四肢百骸，离舍的神魂刹那间被扯落回躯体内，裴瑾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裴大人，不要一个人呆在阴处，同我一起到外面去罢。”

……

……

裴瑾眨了眨眼，突然感到眼眶有些酸涩。

随着时间流走，这阵酸涩感不退渐浓，她又眨了眨眼。

身后一个更强劲的声音骤起，一道金光猛地蹿上天，到达顶空，一刹那绽出金色的瀑布，人潮再次掀起一翻巨浪，浪流汹涌滔天——几乎要冲破垒在她周身的高墙深壁，将站在其间的她淹没。

而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要走出这座高墙深壁。

一阵慌恐升腾而起。

终于将摇摇晃晃的墙壁稳住，裴瑾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说：“侯爷总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还未站定，一股猛烈的力道又将她往回扯了去，不容抗拒地，她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愣了一瞬她便挣扎着想退开，后脑却被什么牢牢地托住了，迫使她的脸只能贴在胸膛上，贴得严丝合缝，让她必须也随着那胸膛起伏而起伏。

恍惚中头顶响起朦胧的话音，话音传到胸膛，带起一阵振鸣，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在此之外，还有如擂鼓般的跳动声夹杂在其中——

一下，一下，又一下......

……

幸而，一股凉意从后背生起，将她从迷失的边缘拉了回来。

花火散尽，顶空重归沉寂，人群中突发一阵喧嚷——

“你！你这贱民！”

“爷……爷饶命……”

裴瑾彻底回过神，上身的桎梏在这时松懈下来，她当即从对方胸膛退开。

穆之恒目光阴沉看着前方，稍顿转向她，问：“没事罢？”

裴瑾沉吟一瞬，摇了摇头，她转身看向吵嚷的地方，顺势离开托着后脑的手掌。

忽地，身上被什么东西罩住了，还有丝丝暖温从上头散出来，连后背的凉意也减轻了几分，裴瑾愣了愣，低头看去，是一件罩甲披在了她的身上……那人的罩甲。

转头疑惑地看向对方，穆之恒接收到这目光愣了愣，半晌握拳在唇边咳了一声，“你腰……下都湿了，容易着凉，将就着披一披。”说完，又正色补了句：“别脱。”

裴瑾抿了抿唇，没再拒绝，将肩上有些滑落的宽大罩甲拢了拢，强迫自己的心神转回到身前。

身前依然汇聚成一圈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便见站在外围的慕昕和苏昆，一高一矮的两人直愣愣地朝着他们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然后，她看到一颗红果从慕昕张着的嘴里掉了下来。

.......

这姑且不论，离得最近处站着一个华衣男子，之所以称之为华衣男子，只因他明紫色的阔袍周身挂满了配饰，稍稍一动，围满腰间的玉佩、钱袋、蹀躞、金带勾便叮铃咣啷碰撞到一起，配上那张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子脸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男子的一只脚踩着跪在地上的人，那人浑身打着颤，他周围水滩了一地，两只木桶翻倒在身边，伏在地上整张脸几乎浸到脏水里……

也可想而知方才的情形，若非她被扯了回去，便不仅仅只是溅湿一块后背了。

只见那华衣男子将脚向下压了压，看着脚底下抖得越发厉害的人哼笑一声，“爷这身可是琳琅阁顶好的料子，花了大价钱，你这贱民！胆敢将水溅到上头，这料子可沾不得水，说说怎么个赔法罢！”

一出恶霸欺良的戏码，裴瑾原本漠然看着，渐渐在对方戏弄的口气中蹙起了眉头。

听到“赔”字，地上的人倏地抬起上身，华衣男子显然未料到有此反应，一下被弹了出去，幸有身后的护卫眼快将他扶住，才没有一屁股摔进水洼里。站定后他顿时瞋目竖眉，猛地上前几步将人踢翻，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本想放你一马，看来你这条命是不想要了！”

地上的人在水地里滚了一圈，一身布衫湿了大半，他也顾不得，翻起身便向男子爬去，“爷……爷饶命，小人不是有意的！小人……”

“滚！滚开！”男子眼见着滴着黑水的手要抓到自己的袍角，脸登时绿了，一抬手便握上了挂在蹀躞上的匕首，但在瞬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松开了手，脸色跟着缓了下来。

狠狠颤了一下，地上的人缩回手，喃喃道：“小人……不是有意的，小人……”蓦地，他如梦初醒般向四处张望，视线扫到裴瑾，只见他双眼一亮，指着那方的两人，呼道：“是、是他们，是他们撞了小人，小人……”他喊话声滞了一下，随即从那方森冷的目光中逃开视线，转向华衣男子跪道：“小人冤枉啊，爷明察！”

围观人群中一阵议论纷纷，但碍于中心华衣男子的凶悍，谁也不敢上前。男子闻言，顺着指向看去，视线落到裴瑾身上，一抹异光从眼底一闪而过，紧接着看到身后的穆之恒，粗皮脸上抖了抖。

移开视线，他面上怒色一收，一步三摇地朝两人走去，边说：“二位可听到了，咱是讲理的人，这贱民说我冤枉了他，说是你们撞了他，大伙都听得清楚，二位，怎么说？”

将将走过跪在地上的人，男子脚步便一顿，对面那个高他一个头的人目光投在他身上，不期然他从那目光中感到了一阵令人心悸的威压，咽了口唾沫，他悻悻地停住了脚，但转念不禁又对自己方才的窝囊涌起一阵懊恼。

裴瑾微微侧头，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她敏锐地觉察到对方周身愠色渐浓。

身后的人动了动，裴瑾在瞬间抬手挡在了他身前。

穆之恒偏头望去，对上半张面无表情的侧脸，他顿了顿，眼底的寒光渐渐消散，抬手在身前的手臂上拍了拍作安抚，正要继续往前，不想对方分毫未动，皱了皱眉手上施力便要推回去，对方却比预料的更加强势。

见二人都没个表示，男子哼笑一声，拿起了腰间的玉佩在手上掂了掂，身后登时齐齐跨出五名精壮护卫，站定成半圈，将中心斜乜着眼的人围出了一种狗仗人势的神气。

狗说：“怎的，二位不认？可这贱民也不认，这不行啊，吃亏的事我可没干过……”他边说边抹着唇上的胡子，面上状似十分为难，“可二位不承认，我也不好硬抓着人不放不是，这身衣裳看来还得从这贱民身上讨了，赔怕是赔不起，让他用什么换呢，哎呀，难办……府中现下也不缺仆子，看这细胳膊细腿的，护卫更指不上，啧，这幅长相也磕碜得不行，要了他家中小女不还是膈应我吗，不行，不行啊……”

叹着叹着，他倏地将胡梢一碾，眯起眼邪邪一笑，“那便杀了罢。”

话音将落，人群中原本只有三两下嘀咕声顿时变得闹哄哄起来——

“杀……杀人啊……”

“这人不长眼呐，怎么偏偏招惹上钱大了……”

“那两人也真是，瞧着是富贵人家，对他们不就花个钱的事，真是铁石心肠！当今的年青人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世风世下啊！”

“快、快走，钱大可惹不起……”

“欺人太甚！一条人命说杀便杀，没天良了！报官！看他还能横到几时！”

……

男子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匿，右手袍袖一甩，已经取下了腰间的匕首竖在身前，围在身后的五名护卫在同时抬起身侧长刀，随着“咔擦”一声，男子手上的匕首被指头推起，一抹银光闪现，紧接着“刷啦”一声，五把长刀齐齐出鞘，不等众人从一道道刺眼的银光中回神，一人已经横手斩向了地上之人的头颅，人群中顿时惊叫声迭起，不少人捂住了双眼不敢直视这血腥的一幕——

“嘡啷！”

……

预料中的惨叫并没有出现，只听——

“何人胆敢当街寻衅滋事。”

继续干他娘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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