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牧已经殷切地迎了过来,鉴于他的医生身份,检查起沈时因的身体简直是顺理成章。
钟琂站起身让位,他走到窗边,目之所及都是医院中庭的花花草草。
沈时因笑着说:“我这个名字可独特了,没那么容易重名。以前班里流行过搜名字,我把我的名字输进去结果显示全国只有我一个人叫这个名。”
郑牧很佩服沈时因的好心态,“你怎么还有心情说笑?”
他弯下腰,很小心地捧起沈时因那截受伤的小腿,距离极近地观察了片刻,还用手揉了揉。最后得出结论:“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皮外伤,最近注意别剧烈运动。”
沈时因其实已经听过一遍诊断结果,但还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还好没伤着骨头。”
“你那个同事,叫刘……”
沈时因:“刘周平?”
“对,他的问题严重多了。扭伤了脚踝,估计得有两三个月没法正常走路。”
沈时因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严重?”
“所以啊,你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郑牧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可一定得小心。我才发现原来你们这行还是高危行业,我以前还以为就是坐在办公室画画图纸。”
“要去现场考察肯定会有危险的。其实我们还好了,那些奋斗在一线的工人环境更恶劣。”
站在窗边的钟琂突然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他身量高,动作幅度大,沈时因和郑牧都不自觉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郑牧本来想跟沈时因单独待一会儿,但这个人没什么眼力见,站在旁边板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动,跟雕像似的。
郑牧索性坐在了沈时因旁边,他小声问:“这你同事?”
郑牧其实对钟琂有点印象,在婚礼上见过一次,他又长了一张好看得让人很难不去注意的脸,但他本来以为是郑意成的某个朋友。
郑牧是故意问的,这反倒提醒了沈时因应该介绍一下两人认识。
沈时因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说:“郑牧,这是我的同事钟琂。”
钟琂还是没回头,沈时因只好对着他的后脑勺说:“钟琂,这是郑意成的堂弟郑牧。”
钟琂本来就一直关注着他们这边,可偏偏要等沈时因主动叫他才一副刚回过神的样子。
郑牧见他转过身,适时报以一个友好的微笑,但钟琂还是没什么反应,视线在郑牧脸上停了两秒,然后又回身看向窗外。
郑牧:“……”
钟琂看起来气度不凡,应该多少算是个老总。郑牧猜测他大概是遇到工地事故、下属受伤,或许还有后续的一系列麻烦事,那么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因此郑牧很快就不去在意他的态度。
钟琂的确心情不好,但主要还是因为沈时因。钟琂觉得沈时因真是拎不清,对待自己这个救命恩人没什么好脸色,反而对一个毫不相干、无关紧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热络熟稔。
郑牧还在与沈时因窸窸窣窣地说话,他带来一个好消息:“上次跟你说的那几个护工时间都空出来了,我提前帮你考察过,都有照顾老人的经验,做事也勤快。周末就能来你家面试,你方便么?”
“方便,太方便了。”沈时因喜笑颜开,“真是太感谢你了,等护工一来,外婆一个人在家我也能放心些。”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周六再跟你联系。”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护士走进来,对郑牧说了几句话,大致内容是某某病床的病人某某指标有了变动,问他该如何调整。
郑牧立即切换到专业态度,嘱咐了几句吊瓶里的液体要怎么换,蹦出一大堆专业术语,最后还在一张诊疗单上签了字。
沈时因发现置身于工作场景的郑牧和平时的郑牧很不一样。他的白大褂口袋里插了好多笔,说话时的语速也变得更快,脸上常常挂着能让人安心的浅笑,仿佛一切病痛在他这里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
这种反差其实很好理解,再平凡庸常的人都总会有自己擅长的事和闪光点,人在执著投入的时候会增加一些魅力光环,在专业领域运筹帷幄的姿态又能将这些魅力再度放大。
护士一走,沈时因语带歉意地说:“你要是忙的话就先过去,我自己没问题的。”
钟琂在心中冷笑。她怎么就自己了?他还在这儿,就算他不管,赵云萱和一众同事也在,沈时因怎么都不是孤苦伶仃的。
“行,那我就先走了,一会儿再来看你。”郑牧一步三回头,打开门了还在依依不舍:“你可得注意休息啊,下次来拆线记得联系我。”
随着郑牧的离开,狭小的房间再次陷入漫长的寂静。钟琂没有坐回来,脸色也没有因此变得好看一点。
沈时因可不会顺着钟琂,她没打算去揣摩他的心思,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手机。
“留观时间差不多到了,没什么事的话我送你回家。”
沈时因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脚,原来钟琂走路也没什么声音。她抬起脸说:“我还想去看看刘周平。”
钟琂很想让沈时因别到处乱跑,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变成了:“那我带你过去。”
沈时因踩在地上,一蹦一跳地往外走,钟琂急追了两步,走上前扶住她的一侧手臂。
刘周平躺在另一个诊疗室,整个人看上去痛苦难当。包括赵云萱在内的几个人都站在旁边,像是想帮忙又无从下手。
注意到有人进来,赵云萱抬眼看过来,视线并未在沈时因和钟琂身上停留太久,神色也很自然。
“怎么样了?”钟琂问。
“估计还有一会儿,绑好支架才能回家修养。”一个同事说。
刘周平躺在床上,这时候也不忘对钟琂说:“我问过医生了,明天就能正常上班,就是走路不太方便,我让我老婆开车送我。”
沈时因有些于心不忍地说:“还是不要这么拼了……我可以正常上班,每天把推进的工作内容总结之后发给你。”
钟琂也赞同道:“我这几天可以暂时顶替你的职位。”
刘周平还是很坚决地表示要上班,他第一次负责这么大的项目,怎么都不想丢开手。
钟琂见他心意已决,没有再劝。“那我先送沈工回家,她那边没什么事了。”
钟琂扶着沈时因往外走,刚走出急诊大楼,钟琂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事一样停下,他把沈时因托付给一根柱子,语气匆匆地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沈时因还以为他是忘了拿什么东西,她扶着柱子等了半晌,可等钟琂气势汹汹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人。
汪宇的后领被钟琂攥住,他的体格本来就矮小许多,几乎一路上都是被拖着过来的。他整个人看上去既焦灼又害怕,眼神躲闪,双手抱头,实在很难让人将他与平时那个心高气傲的样子联系到一起。
沈时因在这个关键时刻走了神,她想到钟琂和汪宇还是很不一样。两个人身上都有些桀骜,但钟琂让人打心底里服气,也不那么让人讨厌。
汪宇被带到沈时因面前,他本来就埋着头,感受到身边人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于是将头埋得更深。
钟琂冷声吐出两个字:“道歉。”
汪宇嘴唇翕动,声音细如蚊呐:“沈工,这次的事是我不对,我这个人心浮气躁,没注意……”
“道歉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钟琂的声音不算大,但不容抗拒。
汪宇一顿,随即抬起头,看着沈时因说:“我带着情绪上班,没有爱惜设备,对工地现场也没有怀着敬畏之心,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沈时因的确不喜欢汪宇这个人,但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说不清,只依稀记得汪宇调试的动作不小心了一些,但总归不是故意的。
沈时因觑了一眼钟琂,他似乎还没消气。钟琂一向对自己的专业领域认真负责、说一不二,他不能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乱来,会反应这么激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沈时因拽了拽钟琂的衣服下摆,说:“算了,走吧。”
钟琂没说话,汪宇的脑袋又缩了回去。沈时因感觉到身边的人扶住了她的手臂,钟琂大概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动不动就心急火燎地要上手抱她了。
谁都没有再与汪宇说话,也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他。
沈时因被搀扶着走到车旁边,坐进后座。她打开手机给郑牧说了一声,剩下的时间都在闭目养神,再睁开眼时发现车子停在了一栋别墅旁边。
钟琂动作很轻地摁下车窗,他留意到沈时因的动静,轻声说:“你再睡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沈时因眨了眨眼,钟琂已经下车走进了别墅大门。上次回国,钟琂住在她家附近的酒店,沈时因知道他在国内有住处,只是没想到原来离公司这么近。从车窗望出去还能看见公司大楼。
钟琂不到十分钟就再次出现,他换了身衣服,手里提着几个礼品袋,坐进驾驶室的时候带进来一身的水气。
“你洗澡了?”沈时因闻到了他惯用的沐浴**气。
“随便冲了冲。”钟琂将礼品袋放到副驾驶座位上,伸手去系安全带,“毕竟要去拜访你外婆。”
沈时因浑身一僵,喉头也有些发紧,她想不明白钟琂怎么就听不懂她的话,“我都说了不用了。”
“你现在这样怎么上楼梯?我总得把你送上楼,上楼之后不就见到你外婆了?”
“你可以把我放在家门口就走。”
“我不是那种没礼貌的人。”
沈时因知道拗不过钟琂,抄着手不再开口。停车以后,沈时因没等钟琂过来接她,自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钟琂提着约莫七八个大大小小的袋子,他一步上前,把沈时因扶到了楼梯口。站在一楼阶梯前,钟琂弯下了腰,“你上来,我背你上去。”
沈时因抬头望向几十层阶梯,以前从来没觉得两层楼竟是如此艰难可怕的高度。她站在钟琂身后抿起了唇,“你还是扶我上去吧。”
“你用一只脚往上跳可比平路累。”钟琂转过了身,难得好脾气地劝道:“上来吧,这里又没有别人看我们。”
沈时因倒不是有多怕被别人看见,她有些丧气地想,分手之后的男女朋友应该适当保持距离。可话又说回来,早在工地和医院钟琂就抱过她了,这时候再避嫌大概也有些多此一举。
沈时因抬起了手,从背后环住钟琂的脖颈,整个人都贴上他的后背。钟琂的一只手背过来,稳稳地拖住沈时因,他挺直腰背,开始一步一步地向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