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的八月下旬气候凉爽,阳光温暖。
特别美好的天气,令人身心都感到舒适。
就明聆而言,这样的天气非常适合在室内练琴。
他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看了眼天气,下定决心晚上前都不会出门了。
难得半天清闲,可以把喜欢了很久的谱子拿出来扒一扒。
想想就是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明聆起身下楼到厨房接了杯水,一边喝水一边刷着手机,悠哉游哉的上楼。
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刚点开想要看的网页,一个电话切了进来。
屏幕上跳动着发小的名字。
什么事不能发消息要打电话才能说。
是急事吗?
心下有点疑惑,但明聆还是手指一滑,接通了电话。
“谢川?怎么了?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明聆看了眼时间,早上八点多,估摸着时间还早,捧着水杯不紧不慢上楼。
“怎么了?什么怎么了。这么大事你居然都不告诉我。”谢川略带生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什么大事?”明聆不解。他沿着楼梯踏上二楼,走廊东边的尽头是一间装了隔音墙的琴房。他走进那间琴房,背手关上房门。
一架三角琴立在房间中间,钢琴侧边是一整面的落地窗。
明聆把水杯搁在门边的桌子上,拎着手机靠近钢琴,拉开琴凳坐下。
“就你回国上学那事儿,你被南都音乐学院录取了!老天,我现在才知道。”
“要不是我无意间刷到音乐视野的报道,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我了?”
“发给你,自己看看。”
明聆点开免提,收起通话页面,快速扫了眼那篇报道。
青年华裔钢琴家明聆,上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季军,兼获最佳协奏曲特别奖选手,以留学生身份考入南都音乐学院钢琴系。内页还附上了南音的录取名单。
明聆随意看了两下就关掉了,不用细看都知道大概报道的是什么。
他不紧不慢起身,从置物柜里拿出平板,边在电子文件夹里翻找乐谱边说:“这算什么大事啊,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
“而且,这不是还在放暑假,谁放假还聊上学的事儿啊,多扫兴。”
“不是,是这个问题吗?是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都不告诉我。”谢川更加生气了。
他俩从小到大越洋玩了十几年。明聆还在国内生活的时候两家就是邻居,后来明聆就跟随父母出了国,但也尽量保持着放假见一面,平时线上聊的联系。不是他回国去找谢川玩就是谢川来美国找他玩。
与其说是朋友,倒更像是兄弟。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独生子,是儿时绝佳的玩伴。
明聆比他小一岁,谢川一直把明聆当亲弟弟爱护。
耳濡目染下,谢川平常有事没事也会刷刷与音乐相关的帖子,同样的,刷的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推送更多相关帖子的给他。
南都音乐学院是华南地区的最高音乐学府,在当地赫赫有名,也无怪乎他能刷到。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明聆笑眯眯说,随即发现翻到了想要弹的谱子,顿了顿,接着说,“报道日期和你生日接近,想着闪现一下,这波失策了呀。”
谢川噎了噎,一阵语塞。但猛然间想到什么,又说:“不是,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怎么想到要回南都学音乐?你疯了吗。”
“虽然南音在国内确实还算顶尖,但且不说你音乐世家出身,在外面还熏陶了这么久,本科就去读个南音?没搞错吧。”
“你看看相关报道的评论区,大家都在猜南音给你了啥好处把你捞回来的。”
明聆掀开琴盖,把平板放在谱架上,不以为意:“南音怎么了,南音很好啊。我妈本科也是南音的,这她母校。要是被聆莱女士听到你说她母校坏话,指不定敲打敲打你。”
谢川马上噤声,末了,又叹气:“这不一样,唉,你能懂我吧。”
明聆浅褐色的眼瞳掀起一丝微波,好比被阳光反射的浅色玻璃珠。
他随即笑了笑,才正色看着面前这份谱子——Un sospiro—叹息。
李斯特的《三首音乐会练习曲》之三。
“当然了,我知道你在遗憾些什么。”明聆轻声开口,“但,真的不用遗憾。”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谢川。肖赛你知道吧?”
“知道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五年一届,国际最具声望和挑战性的比赛之一,你是最小入围的华人选手,年仅17就获得了季军。”谢川不假思索回答。
“嗯,我那时就跟着我爸的一个钢琴家朋友上课,他特别厉害。这个钢琴家在肖邦研究上的造诣颇深,备赛期间受了他很多指导,感觉受益匪浅。”明聆忽略掉他后面长串的解释词,直奔主题。
“总而言之,特别牛。”
“比你爸还牛?”
明聆想了想他爸明斯,“领域不一样,我爸他研究莫扎特,我老师研究肖邦。”
“他在南音当教授,今后要回国发展的。我很喜欢肖邦,跟着他上课我真的学到很多。”明聆收回目光,踩下消音踏板,对着谱子浅摸了几下钢琴。
“所以你就追着来南音了?”谢川有些不敢置信。
“也不全是吧,拜师求学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我真的很喜欢南都。想着以后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在那边常住了,趁着大学四年好好去感受感受。”他轻轻摁着琴键,勾起嘴角。
南都是聆莱女士的故乡,是明聆的外祖家,他童年很大一部分的快乐记忆都是在南都。
谢川笑了:“你真的是。”
随即叹了口气,妥协道:“算了。你开心就好。人嘛,就活一回,疯点就疯点。聆莱女士怎么说。”
明聆嘴角上扬:“她很惊讶,但很支持。”
“我就知道。”谢川也笑了起来,“你刚刚在弹什么,隐隐约约听到点声。”
“新练的,弹一段给你听。”
说弹就弹,明聆直起身,把手机搁在谱架上,十指轻轻搭落在琴键上,放松,感受触键,然后抬手。
跑动地音符像大片的波浪在敲击心灵,也像月光下粼粼的水波一圈一圈层次有序的向四周荡漾开来。
李斯特的这首叹息,让听者时而感觉像流水荡过心弦,时而乌云暴雨,拍打在心头。
曲末。
“怎么样。”
“心情很复杂。比较悲伤吧。”
“哈哈,这样吗。”
明聆倒觉得这首曲子颇让人欣喜。
“就像夜晚走在路上,抬头突然撞见一整片星空。”
谢川沉思片刻,叹了口气:“真的吗。比喻倒是不难懂,但曲式里我倒没觉察出。”
“我努力感受吧。看来我的音乐鉴赏能力还有待提高......”
明聆笑了起来。
“千人千感罢了。”
有人说,高兴时,它听上去是星河,悲伤时,它却是叹息。
挂断电话后,谢川对着手机长叹一声。
明聆回国上学,和他离得近,他确实很开心,但同时也为他的这个“弟弟”感到一丝丝遗憾。
谢川站在窗台边,望着着外面灯火繁华的夜景,心想真是的,他反而比明聆还着急。
那家伙都没放在心上,他也应该也放宽心点,得相信自己弟弟的选择。
他把手机塞进裤袋里,转身走进室内包厢。
“电话打完了川哥。来玩uno呗。”
室内包厢是一个ktv歌间,环形沙发上坐着一群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围着茶几在打uno。
屏幕上播着流行歌充当背景音乐,特别热闹。
林烨坐在正中间,他刚抛出手中的牌,就看到了谢川进门,开始招呼起来。
“怎么了川哥,打了个电话就愁眉苦脸的。”有个眼尖的女生指了出来。
听见这话,众人放下手中的牌,纷纷朝谢川望去。
“哎还真是,谁惹我们川川不高兴了。”另外一个男生吹起了口哨。
女生还贴心的走到点歌台旁暂停音乐。
包厢安静下来。
谢川走到沙发前就看到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带着好奇与关心。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有这么明显吗。
“是啊谢川,说来听听呗。”林烨把位置让开,示意谢川坐中间。
沈天白,也就是刚刚吹口哨的男生,给谢川倒了一杯饮料,递到他面前,“让兄弟们帮你排忧解难。”
谢川道了谢,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呃,也没什么,就我弟弟要回国了。”
一群人脸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林烨和沈天白是惊讶于这件事,其他几人是惊讶于这个人。
“你还有弟弟吗川哥。”有人好奇。
“准确来说他是我发小,不是亲兄弟。”
这些人都是高中同学,平常在班上玩的还可以。这次算是一场小型同学聚会。除了林烨初中就和谢川认识了,几个人在一起或多或少也玩了两三年。至于沈天白,机缘巧合下见过明聆,但另外几人却是第一次听到谢川提起他发小。
“你和他关系不好吗?”
“恰恰相反,好的很。不然不会把他当兄弟。”林烨多多少少猜到一些大概,惊讶的表情此时转为平静,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饮料。
“那不应该高兴才对?怎么愁眉苦脸的。”
“我弟弟学音乐的。”
“啊,是了,钢琴家。”沈天白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神色突然黯淡了一秒,转瞬即逝。
“什么钢琴家。”
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从包厢门口处传来。
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散漫,问完便没了下句。
谢川和众人同时回头,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男生懒懒靠在包厢的门口,正抱着胸看着他们。
包厢内幻彩斑驳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有种明暗交错虚实结合的感觉。
“祈哥?终于来了,让我们好等。谢川电话都打完了一趟。”
“快九点了哥,您老终于大驾光临了。”
“还以为你不来了。”
金祈这才慢条斯理的正身,背手把门带上,笑眯眯走进包厢,“怎么会呢。有点事,现在这不是来了。看来个个都在盼着我啊。”
他用的是肯定式“啊”,而不是疑问式“吗”。
“啧啧!”
待他走近,众人彻底看清了他的脸。
沈天白刚刚那瞬的情绪仿佛只是错觉,他嬉皮笑脸,顺带咂了咂舌:“一段时间没见,您老依旧风韵犹存啊。”
而且感觉更帅了。
金祈掀起眼皮,朝他眨了眨一只眼:“谢谢,有眼光。哥们,别爱上了。”
周围人笑成一团。
沈天白翻了个白眼:“虽然我不是直的,但也不会饥不择食。”
金祈:“啧,没品。”
高中那会儿金祈就被不少女生追过,但他总能用不知道什么方法能让对他表白过的女生从此封心锁爱一心只读圣贤书。
去问金祈,他只会神秘莫测地说:“这不是好事?好好学习,少听八卦。”
去问那些女生:“别问,要好好学习。”
后来才知道金祈和那些女生说:“考过我,就谈。”
金祈常年霸榜年级第一。
这以至于让他们一度怀疑金祈是不是压根不喜欢女生,所以开出这种条件,想让她们知难而退。
就像沈天白,就对自己的取向认知非常清晰。
曾经沈天白旁侧敲击过几回,甚至把帅哥照片发给金祈,试图想发现点什么。
沈天白:“怎么样,帅吗。”
金祈:“还行,我更帅。”
......
后来,谢川沈天白等人只当他恋爱细胞死绝了。
这种,再帅再牛逼都不能谈,谈了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自打毕业典礼结束后,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到金祈。
一头干净精致的黑发,帅气的脸越发棱廓分明。唯一的变化就是左耳上戴了一只精巧的黑色耳钉。
打耳洞了啊。
至于性格......倒还真是没什么变化。
金祈坐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坐的直挺挺像在开讨论会似的,觉得有些好笑:“在开什么国际会议。什么钢琴家。刚在门边就听到了这个。”
“就谢川那个钢琴家弟弟要回国,看他现在愁的。”林烨不紧不慢又喝了一口饮料。
听到这句,金祈扭过头朝向谢川,身体稍稍前倾,对着谢川的脸仔细欣赏了一番。
被金祈这种级别的帅哥盯着还是很有压迫感的,谢川感觉莫名心虚,像做了什么错事般:“我什么都没干......”
金祈听见这句话,微微一笑:“这就是脸谱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在座的人笑出声,这是什么鬼比喻。
谢川的表情像脸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