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不断向下,触目所及皆是漆黑一片,耳边只能听到衣袖破空的声音。
何秋月本能伸出手去抓,指尖深深插入泥土中,却又因着惯性迅速下滑,无法找到支撑点停下。
指尖顿时传来一阵刺痛,都不用看,恐怕指甲已经断了一半,顺带连两只手都火辣辣得疼。
正在这时,身下不知多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但很快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看样子薛清安已经落了地,还能查看周围环境,说明人没事。
想到这里,何秋月稍微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自己的处境,赶忙高声大喊。
“快躲到角落……”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从天而降的何秋月并未感受到砸地的疼痛,相反,摔在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上。
来不及思考,何秋月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正想去看身下薛清安的状况,耳边却传来了一声轻笑。
“别看了,我在这。”
何秋月猛然一惊,这才注意到地上那团哪里是人,分明是一个铺成人形的大氅。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不是个愿意哭的人,却不知为何再次红了眼眶,只得微微垂下头,避开洞内唯一的一点光线。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少女的声音有些虚弱无力,似乎还夹杂了隐隐的哭腔,让薛清安一下慌了神,再也不敢打趣,凭着微弱的亮光摸索到了她的身边。
“可是方才又伤到了哪里?”
嗅到那桂花香越来越近,何秋月也没有再躲,只是用衣袖掩住了受伤的手指,“没有,就是突然摔下来,有点没缓过来。”
现在两人身处险境,要抓紧一切时间寻找脱身之法,有伤也得等出去再说。
只可惜她还是没有瞒过去,薛清安见惯了虚与委蛇,哪里会发现不了她的异样,见她还是不愿说,心中更是着急,索性从怀里掏出了个火折子。
火焰一触即燃,周遭瞬间明亮起来,方才的那点躲闪,如今也全都无所遁形。
“何秋月”,看着那从衣袖中露出的血迹斑斑的手,薛清安眼睛都要红了,一把拉过手左右看着,声音也带了几分严厉。
“你是不是傻,幸好周围是土,若是石头你这么一抓,这手还要不要了?”
言罢他撕下一块衣摆,扯了两个布条小心地保住流血的手指,尽管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但何秋月还是禁不住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嘶,有点疼”,见他循声抬头,何秋月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这点小伤本想出去再说的,谁知道你非要看,还白白浪费了一个火折子。”
一听这话,薛清安压下去的怒气又冲了上来,包扎虽仍是温柔,但却甩给她一个凌厉的眼刀。
被剜了一眼的何秋月只得继续赔笑,再开口便多了几分讨好的意味,但因着嗓音本就甜美,道歉的话听起来倒更像是撒娇。
“别生气了,这次是我不该瞒你,我给你道歉。但我就是怕耽误功夫,你说这荒山野岭的,告诉你除了多一人担心,也没法医治不是?”
她这一说软话,薛清安那点被瞒的火也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将包好的手指捧在手心,轻轻吹了吹。
“还疼不疼了?”
何秋月这次实事求是地回答,“疼。”
见惯了她桀骜不驯的神采,这一突然温柔乖顺,薛清安还真是不适应,轻轻咳了两声。
“我没生气,就是有点着急”,薛清安从地上捡起火折子,扶着何秋月在一旁坐下。
“你别以为破皮是小事,处理及时还好,要是不注意感了染,说不定还会要了人的命。”
跳跃的火光下,青年俊秀的侧脸没有表情,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祖父当年便是不注意清理肩伤,流血发脓了还不医治,最后才会药石无救的。”
军队作战,最忌讳的便是阵前换将,所以他的祖父才会拼着一身的伤,接连打了两场战役。
据父亲所说,等军队得胜而归时,祖父的一身银甲都被染成了血红,而身体也在此落下了病根,最后因伤病死于病榻。
故而他才会那么着急,幼时祖父的猝然离世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他格外惧怕感染的风险。
或者说,他不愿意让自己珍惜的人,再面临无法控制的风险。
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不想再一个人。
“嗯……”,何秋月突然开口,眼中也满是掩不住的担忧,“你的轻功,能让你从这里爬出去吗?”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从掉下来到遇见她之前,薛清安都在估量这洞的深度,同时也在思考自己爬出去的可能。
但很遗憾的是,无论是这十余人高的深度,还是周围松软塌陷的泥土,都无法让他想出任何逃离的方法。
“没有。”
见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两个字,全然没有对处境的担忧,何秋月诧异地差点咬到舌头。
“你还有几个火折子,要不咱再仔细瞧瞧?”
能年纪轻轻考取功名的果真不是一般人,就这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的心态就不是谁都能比的。
何秋月没有超脱,她不想听天由命,索性用胳膊拉着薛清安站了起来,睁大眼睛观察周围的环境。
然而,好消息没遇到,坏消息却总是接二连三的。
没从这光秃秃的土壁上寻到突破就算了,薛清安那边又传来了一个令人浑身发冷的噩耗。
火折子,还剩一个了。
按照当前燃烧的速度分析,现在这个还能再支撑不到一刻钟,而最后一个也只能维持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明。
也就是说,他们要么在这一刻钟内想到方法,然后借着最后一个火折子的亮光逃出去。
要么,就在这个熄灭后回归黑暗,在洞底慢慢等到天明,祈祷是否能有逃出之法,或者遇到好心的路人施以援手。
对视片刻,两人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是的,第一种情况最好,但却实在想不到出去的办法。
不管愿不愿意,等这越来越微弱的光源熄灭后,两人就得在漆黑的洞底度过一晚。
“是我鲁莽了,不该在没弄清状况前先点了一盏火折子,耽误了半个时辰。”
听到薛清安的道歉,何秋月忙摇了摇头,“你也是担心我的伤口,我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言罢她晃了晃被缠成粽子的手,笑着眨了眨眼,随意地捡了一处空地坐下,举起胳膊指了指身侧。
“看也看了,也算是尽力而为了,也许就合该我们在这里过一夜,好好谈谈心呢?”
薛清安也不禁勾唇一笑,捡起地上的大氅盖在她的身上,随后坐在了旁边。
“你瞧”,何秋月将头靠在他的右肩,望着上空发出一声惊呼,“在这好像也能看见星星呢!”
先不说这洞有多深,就这几乎微不可查的光线,别说是星星,就连月亮都看不见。
倒是身侧的少女目若星辰,即使在泥泞中,也有着如星子般纯粹的心。
“唉——这星星,怎么还会动?”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薛清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也顺着她的视线去瞧,原本轻松的身体忽然一僵。
洞口确实亮着一小抹白光,在他望过去时,又摇晃起来,甚至从洞口的一角瞬间滑到了另一角。
“是我眼花了吗?”
薛清安握住了身侧人的衣袖,声音骤然变冷,宛若严冬里尖锐的冰凌。
“哼,想必是有人搭好台子,迫不及待想要装神弄鬼了吧?”
他的声音极大,并不是单纯回答何秋月的疑问,倒更像是跟远处的什么人在说话。
见此情景,何秋月也明白过来,却听上空再度传来衣袂破空的声音,心中一紧,忙推着薛清安往边上靠。
“待会若有不测,比起一同葬身于此,我更想你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即使看不到薛清安的表情,何秋月也能猜到九分,肯定是瞪着眼,张着嘴,精致的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去了。
还未待他开口,何秋月就凭着感觉伸出了手,掌心刚好覆上了那柔软的双唇,甚至感受到了一抹冰凉的水渍。
“薛清安,我不想死,但若能为一人争取到生的可能,我愿意那人是你。”
黑暗中,青年漂亮的凤目仍旧炯炯有神,却因她的话泛起了盈盈水光,何秋月咬了咬唇,将心中的想法尽数说了出来。
“从战胜的概率来看,你怎么都比不会武功的我有胜算。从现实来说,你出去了还能继续从前的谋划,救万千百姓于水火。”
“所以”,何秋月在黑暗中莞尔一笑,“尽管在我心里,我自力更生,人格上丝毫不比你差。
但若说眼下的必要性和可行性,你确实要胜于我。”
薛清安不知何时点燃了最后一个火折子,在重新出现的明亮中,拉住了何秋月的手,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从情感上,我不会更不能扔下你,所以上述假设,从实践来看完全不成立!”
纵然那是权衡利弊下的最优解,但感情不容许我那样做。
如果是你,我愿意行随心动,冒一回险。
“当真是情真意切,难舍难分啊!”
随着一声轻巧的落地,完颜诚就这样出现在两人面前,斜眼看着那交握的双手。
“薛清安,你这布局之人,为了博同情,怎么自己还入了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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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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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掉入洞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