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姐,您…”素姚见裴琅月急急从她手里拿过沐巾擦拭身子,便连忙从架子上取下衣裳递给裴琅月。
裴琅月匆匆将裙带束好,顾不得擦拭打湿的发尾,疾步转过屏风至书桌前,素姚紧跟在后,就见裴琅月坐在桌前。
“素姚,替我研墨。”言毕,裴琅月已经拿起毛笔,垂眸凝思,刚刚灵光乍现之际,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闯入脑中。
随着墨汁在砚台里化开,裴琅月手中毛笔沾了墨于纸上晕染开,桌边烛台上灯花凝结朵朵,洁白宣纸上一仕女像渐生雏形。
直至落笔,裴琅月将画像拿起靠近烛台,让火焰的热度烤干纸上未干的墨迹。
“裴小姐,您为什么要画这么一副…没有脸的女子像呢?看着怪瘆人的。”素姚在旁边替她一边研墨一边也在观她作画,见这画中女子无脸,心里发毛之际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是这女子无脸。”裴琅月目光紧盯着手中画像女子的脸上,“而是我们看不见她原本的五官,人的双眼即便是亲眼所见亦会被骗。”
她绝不信人之本来面目会因某种特殊香粉改变,方才她沐浴之际,因素姚先前在热汤中加了沉香汁,这味材有安神助眠之效,只是若加过量会有轻微致幻,故而需掌握用量。
今日劳累整日本就疲惫,加之在人面桃花馆内所见触目惊心太多高度紧张,在这沉香汁的作用下突然放缓下来,沐浴之际一时晃神,竟看到自己手腕上也生了那牡丹,再细看才发觉是幻觉一场。
沉香汁如此微弱的致幻作用都能令她生出幻觉,若是再有其他致幻作用强的药物,岂不是可以让人产生更大的幻觉。
人不可能无脸,便只有一种可能,她看见的那无脸的元姝意,是她的双眼欺骗了她的思考。
如若她的推测是正确的,那这美人面中必然有致幻的一味成分。
裴琅月从桌上取过麻笺仔细展开,里面有她方才刮下的美人面香粉,一打开,便是扑鼻的奇香,已经过了这么久其香都未散,黛色的粉末在火光之下竟还闪烁异样的光泽。
这美人面中除了先前她大致闻出来的几种成分,还有一味特殊的香味她闻不出来,虽尝遍千种草药,可这一味她确实分辨不出是什么,但能断定,这香粉整体的奇香便是来自这一味她辨别不出来的成分。
裴琅月手中捻了捻,指尖粉末化开,她盯着自己食指上的浅色,里面有细小紫色颗粒,还有细碎的金色。
“素姚,长安县这边,都有哪些卖香粉的铺子?”她久居太医署,出宫也是奔赴长安万年两县的公廨,甚少上街,对这长安城中也不太了解。
“小姐,朱雀大街靠近通化坊那一条就有许多脂粉铺子,您可是要去买些回来自用?”素姚在一边回话。
裴琅月用银针将香粉中那紫色掺杂着金色的颗粒挑出,“明日你陪我去这些铺子看看。”
“是。”
夜色如洗,窗外高大石榴树上的花苞沙沙作响,这一夜裴琅月睡的不太安稳,梦里鬼影错落,一是无脸的元姝意在撕扯她的衣袖,再是状态反常不知如何的柳扶盈,裴琅月只感觉梦中冷汗涔涔梦境不断。
直到屋外一声急呼,“裴小姐不好了,越大人朱大人要您速速更衣去前厅说话!”
素姚在外焦急道,裴琅月猛然睁开眼,梦中鬼脸霎时消失,青色的帐子映入眼帘,坐起来才发现她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濡湿。
屋外素姚得了准许连忙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裴琅月的衣裳匆匆走到床边,“裴小姐,您快更衣去前厅,我过来传话时瞧见越大人朱大人脸色都不大好。”
“可是有新案子了?”裴琅月一边穿衣一边问,而后就听素姚艰难开口。
“是御史台柳大人来报的案子,说是…说是他的胞妹柳小姐昨儿夜里死在了…汀兰桥上。”
“你说什么!”裴琅月震惊回首。
前厅。
越长逍冷着一张脸,手里持刀抵住柳子砚,“柳大人,你是要在我这大理寺动手吗?”
缩在他身后的元姝意吓得双目无神脸色雪白,抱着双臂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唇上无一丝血色。
“哼!”柳子砚目眦欲裂,明明是文人出身不擅动刀拿着剑的手都不稳,整个人却极怒紧绷以至于微微颤抖,却还是不肯放下剑,“越少卿,此事与你无关,元娘子与盈儿一同去人面桃花馆,为何她会独自回来,问她与盈儿的事都一概不知,而后盈儿就惨死在汀兰桥上,若说盈儿的死与她无关,谁敢信?”
柳子砚怒极,“元姝意,你若说出实情,我还可以留你全尸,说!盈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一怒声呵斥,元姝意全身一抖,更加抱紧双膝,不断摇头嘴里只重复,“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干我的事…”
“你不知道?盈儿是与你一同出去的,既然与你无关,凶手为何只对盈儿下手你却好好活着?你分明是与凶手串通好要害盈儿性命!”
柳子砚说罢怒上心头,柳家只他与柳扶盈一对兄妹,他自幼疼爱这个妹妹,如今妹妹惨死街头被万人看见,且衣衫不整,叫他这个做兄长的怎能不痛心疾首。
今日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杀了害死柳扶盈的凶手。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元姝意双手捂着头,双瞳失焦,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今早的雨水,糊了脸上脂粉。
“不知道,那你便下去陪盈儿!”柳子砚说罢剑指越长逍,“让开,我要杀了她替盈儿祭天!”
越长逍见柳子砚剑锋朝他,手中刀未动,“柳大人,这儿是大理寺,容不得你放肆。”
“那我便连你一起!”柳子砚话音刚落就听一高声。
“柳大人三思!”
是裴琅月,她匆匆换了衣服过来,一来便瞧见这边乱成一团麻,忙出声阻止。
“裴少正?”柳子砚认得眼前之人,乃是裴尚书之女,太医署少正裴琅月。
“如今我已不在太医署任职,而是大理寺仵作,裴少正一称呼柳大人就不必再唤了。”裴琅月看了一眼地上的元姝意,“柳大人剑下留情,我知你因柳娘子之事怒极攻心,可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若是鲁莽行事动了元娘子,你与元侍郎如何交代,于长安百姓如何分说?”
“她是元侍郎之女,那我妹妹就平白的死了吗?”柳子砚神情悲痛,握着剑的手微微颤动。
“柳大人,现在并无证据证明柳娘子的死与元娘子有关。”裴琅月蹙眉,望向越长逍,“大人,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问完,朱胜在一旁神色严肃,“裴小姐,今早天未亮,打更的更夫回家途中行至汀兰桥,见一女子伏在桥边,思及长安宵禁制度心生疑窦上前查看,不料竟是柳大人之妹柳扶盈,且发现时柳小姐衣衫不整…”
后边的话,朱胜也说不出来,只是指了指一旁盖着的尸体,“已经着人抬回来了,可要验尸?”
“验尸?不!我不允许!”柳子砚握着剑跌跌撞撞扑向柳扶盈的尸体,“盈儿遭此横祸,你们竟还要验盈儿的尸?我绝不允许!”
柳子砚说罢,转身挡在柳扶盈尸体之前,面上涕泗横流,看着很是狼狈,全然无了素日御史台侍御史柳大人的风姿。
“柳大人,你这是作何啊,你既要查清柳小姐死因,现又不让我们验尸,不验尸如何能查明?”朱胜皱眉。
“要查明,你们为何不先行拷问元姝意,她与盈儿一同去人面桃花馆,定然知晓不少,放着她不查却要来验盈儿的尸?那是何道理?”柳子砚说完,忽听外面一声急声呵斥。
“谁要查我女儿!”
来人一身紫色官袍步履有力,刚刚那一声掷地有声带了十成怒意,正是元姝意之父,户部侍郎元止。
元止大步踏进,就见自个女儿元姝意跪坐在地上身上凌乱,又见她似乎被吓到浑身颤抖,不免心疼上前,“姝意,姝意。”
坐在地上的元姝意本双目无神,听到这声音堪堪抬头,见元侍郎朝她快步走来,嘴中喃喃,“父亲,父亲?”
元止满脸心疼将元姝意从地上扶起揽入怀中,轻抚后背,“姝意别怕,爹在这儿。”
其余人瞧见了纷纷拱手行礼,越长逍也收了剑微微颔首,“见过元侍郎。”
“放肆!”元止忽而转头,满脸怒容,“若是本官不来,你们岂不是要把我女儿逼死不成?”
“元侍郎息怒——”朱胜一语未毕,就听一旁柳子砚突然大步走过来,一把抽出手中剑指着元止,这一下惹得元止随身侍从忙上前抽刀对向柳子砚,氛围登时凝重剑拔弩张。
“元侍郎,你来的正好,我倒要问问你是如何教女儿,我妹妹与她一同去人面桃花馆,结果她自己回了府,我妹妹却无故惨死汀兰桥,问她缘由支支吾吾说不出分明有鬼,如此元侍郎还要袒护吗?”柳子砚咬紧牙关质问,就被元止呵斥打断。
“柳子砚!你一介小辈,于朝中也不过一区区从六品小官,竟敢如此与我说话?”元止重重拂袖。
“还敢对我女儿如此无礼,本官现在就拿你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