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锁,坚硬的木门,隔绝了江陵歇斯底里的痛骂。
她被软禁了。
软禁在这个没有一点光亮,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小屋子里,已经有两日了。
她知道自己被关在了家里放柴火的杂物间里,没有窗户,原本破旧的房顶也被人用木板钉得严严实实,将从破洞里透进来的唯一一点可怜的光亮也残忍剥夺。
她从小就是村里人公认的“不孝女”,母亲为了削一削她的锐气,自然不会给她太多吃的,只耐心等待她屈服。
江陵也清楚的知道:只有先吃东西保存体力,才能静下心来想逃脱困局的办法。
但心中一直有一团烈火在不停燃烧,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所以,她每天几乎都会隔着厚重的门板,用自己能想到的各种骂人的词汇来发泄自己满腔的愤懑,但这样只会耗尽自己的体力。
江陵骂累了,仿佛抽走了全身都力气,四肢瘫软,倒在了稻草上。
她也开始后悔自己前几日的莽撞,如今,她只要开口,嗓子就像被锋利的刀片一点一点地剜割,痛得她脸色发白。
“吱呀”
厚重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噪音,江陵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她白眼一翻,将头往稻草堆里埋得更深。
那些人正是村里的婶婶们,简直是“坚持不懈”,每天准时准点来给她做“思想工作”,就算前几次被江陵歇斯底里地骂了一顿,甚至胡乱抓起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就往她们那边乱砸,还是没能把她们赶走。
也不知道今天又要唱哪一出,总归跟前几次没有差别。
“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这又是何苦跟她对着干,女孩子嘛,别太心高气傲了,早点嫁人也没坏处……”
又是熟悉的开场白。
江陵的手死死攥着一团稻草,直到将它们慢慢碾碎。她嘴唇嗫嚅了几下,似是要反驳,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无力地跌回稻草堆。
平心而论,那些婶婶们对她并不坏,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有几个甚至在她小时候经常给她塞糖果和饼干。
但是为什么她们要为虎作伥?为什么要剥夺自己的自由?难道自己小时候眼里慈眉善目的婶婶们,是她们精心编织的幻梦?
但又确确实实,出现在了她的记忆中。
这也是江陵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直到后来才逐渐明白,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打破束缚住她们的枷锁。
江陵不听,几个婶婶也不闹,就像已经设定好程序的npc,说完就走。
也带走了从外界透进来的,仅有的光亮。
仅剩下一片冰冷的黑暗,伴随着江陵胸口因为愤怒剧烈起伏,发出的阵阵粗重的呼吸声。
“南枝……你一定不要……不要回来……”
仿佛睡梦中的呓语,这句话有些含混不清地从江陵的口中挤出,随即,四周又归于沉寂。
“你回来干什么?!你有脸回来?!”
“砰”地一声,一个塑料水盆被程芷狠狠地摔在地面上,响声清脆,也许是质量好,塑料水盆并没有被摔破,只出现了一条裂痕。
许南枝全身抖如筛糠,她双手交叠,手指不安地抠着衣服下摆。
就这么局促地站在狭窄的宿舍中央,拘谨得像一名正在受审的犯人,而眼前怒目圆睁的程芷,则是“审讯”她的警察。
“对……对不起……”
许南枝声音细如蚊蚋,胆怯地微微抬头,眼圈红了。
“哭哭哭,一天就知道哭!江陵被你害成这样了还哭!你除了哭还会干嘛!”
程芷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全靠舍友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她才没有继续摔东西。
尖利的嗓音一阵一阵,如同一根根锋利的银针,扎进许南枝柔软的心脏,她瞬间全身剧烈颤抖,瞳孔凝结成一个光滑的玻璃球,灵魂被人一点一点的抽干,只剩一具冰冷的躯壳。
看到许南枝空洞的双眼,程芷终于停止了她的“控诉”。
舍友们像是找到了台阶,忙给她递水,同时轻拍她的后背,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不至于像个炮仗,一点就着。
见她平静下来,舍友们也慢慢放开对她手臂的禁锢。
程芷终究没继续“针对”许南枝,拿上自己的桶去公共水房接水去了。
“许南枝,进来啊,站在门口做什么?”
班上的女孩子都对许南枝的遭遇表示同情,因为,许南枝遭遇的,未来的某个时间,很有可能发生在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她们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这个年代,在这思想封闭的小县城,女孩,光是争取一个读书机会,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女孩们将浑身颤抖的许南枝紧紧搂住,轻声安慰。
“别管程芷,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的床都是她帮忙铺的,被子也是她的。”
许南枝看了一眼自己的床位,是很安静的下铺。
床铺一尘不染,被子虽然打了好几个补丁,但干净厚实,枕套还是很可爱的粉色。
鼻子突然开始发酸,许南枝仰起头,用力不让眼泪落下。
双膝一软,许南枝做出了下跪的姿势,吓得女孩们一左一右,拽着她的胳膊往回拉。
“啊?不用不用不用———同学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
“这也算不上,多大的恩情。”
许南枝就这么在学校宿舍里住下了。
尽管班主任已经跟学校保安打好招呼,赵雪枝暂时不敢进学校里面来闹事,只能在校门口撒泼打滚,无能狂怒。
学校也迫于无奈报了几次警,但赵雪枝死猪不怕开水烫,人家根本不怕警察。
就只能放任她每天在校门口蹲点,睁着她那两颗浑浊的,布满寒芒的眼球,阴森森地打量着每一个进进出出的学生。
许南枝要是被她带回家,估计要被打得皮开肉绽。
合曦中学作为县重点,基础设施条件比乡镇高中略好,但合曦县终究发展闭塞,加上年代,学生宿舍自然算不上多好,上下铺十二人间,中间一条长桌。
加上学生们放在床底的杂物,让原本面积狭小的宿舍更加拥挤了。
如果要去楼梯口的公共洗手间,就只能侧身挪动,慢悠悠地往门边蹭,时不时会不经意间,将下铺的鞋子踢得老远。
许南枝班上住校生很多,但还没有把十二人寝住满,空余的床位平时用于她们堆放杂物。
如今许南枝只能待在学校里,几人便收拾出一个床位来,又询问了其他女生宿舍,东拼西凑出了床垫被子等。
住的地方算是有着落了,但一日三餐又是问题。
赵雪枝给她的钱少得可怜,尽管学校食堂的菜并不贵,许南枝一周都吃不上一次肉菜。
但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难事。
“诺。”
中午休息时,程芷不知道从哪里回来,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扔在了许南枝的床铺上。
许南枝正趴在桌上埋头做题,被这动静吓得一抖,疑惑地望向那个朴素的牛皮纸信封。
看出她的疑惑,程芷耸耸肩。
“是钱,黎叶让我给你的,她今天来我们教室看你了,但你很早就回去休息了。”
黎叶。
许南枝眼神瞬间清明,迅速起身,正欲冲出宿舍,但被程芷叫住。
“回来!”
程芷急得跺脚。
“她把信封拿给我就回去了,说要工作,你现在去只能见到空气。”
许南枝讪讪坐下,垂下眼睫,眼中一片灰暗,尽是落寞之色。
她动作轻柔地将信封打开,像是捧着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
整整十张百元大钞,还有一张很随意撕下的纸条,上面是黎叶娟秀的字迹。
“一点心意,随便用,有时间来再看你。”
纸条被许南枝紧紧攥住,贴近心脏,她贪婪地吮吸着上面有关黎叶的所有气息。
虔诚的信徒总会将神明恩赐的礼物高高捧起。
许南枝将那张有些“随意”的纸条叠成一颗五角星,放入了许愿瓶中。
许愿瓶是江陵路过精品店时给她买的,是她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寓意也很简单,希望她们梦想成真,友谊永存。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
见没人注意她的动作,许南枝双手合拢,十指紧扣。
江陵,黎叶姐姐,以及所有帮助过她的人,请一定要幸福一生啊。
普通而卑微的愿望。
“呕——”
胃部的绞痛愈发清晰,黎叶痛苦地瘫软在垃圾桶旁,直到连酸水都吐不出来。
因为剧痛,黎叶的眼眶泛出一层生理的泪花,口红也掉了不少,她原本的唇色竟然苍白如纸。
一头优雅的卷发无力地耷拉在地上,像一团无人打理的杂草。
高傲的,神秘的,妖冶的,玫瑰花。
终究还是经受不住的折磨,花枝最终折断,它倒在了肮脏的泥土中,慢慢腐烂。
这是黎叶特别少见的,脆弱的一面。
她长相妩媚,却有一种其他人无法理解的孤傲。
即便做着这样不堪的工作。
“简直是假清高,都做这种事儿了,还要给自己立牌坊,给谁看。”
“同事”都这么说,黎叶也并不反驳。
有什么可反驳的呢?她们说的又没有错。
自己全身上下,从骨头到血液,都是脏的。
“姐姐……都怪我……你又替我挡酒……”
桃桃呜咽着替黎叶擦拭干净那些恶心的秽物,她是这里年龄最小的姑娘,受过黎叶不少照顾。
洁白的手帕已经沾满了那些不堪入目的脏东西,逐渐被染成令人反胃的黄褐色,其中更是夹杂着几抹刺眼的鲜红。
是血。
“脏了。”
“脏了。”
黎叶喃喃道。
桃桃听懂了她的意思,眼泪瞬间糊了满脸。
“姐姐,你不脏,我以前读书时候,老师说过,心灵美才是真的美,没有什么的……这没什么的……不要……”
不要觉得自己肮脏。
不要这么轻贱自己。
桃桃和其他几个女孩子,将已经失去意识的黎叶扶起,送到了她们休息的房间。
为黎叶盖上被子后,桃桃才得空胡乱揉了几下眼睛。
“太拼命了,叶子。”
就连平时跟黎叶不太对付的璇莉,看到黎叶如今的模样,也难得没有说风凉话,只是冷哼一声,调侃道。
“肯定又是为了那个小丫头,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她。”
“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她们才见过几次啊。”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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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