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残叶败 第4章 chapter 4

许南枝身高有一米六几，但瘦得跟豆芽菜似的，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像一团雾。

黎叶一只手稳住许南枝的身体，一只手掏钥匙开门，为了省事，直接一膝盖粗暴地把门顶开，趿拉着一双拖鞋进了一片漆黑的客厅，摸索着开了灯。

客厅的布置就跟平常人家差不多，长沙发，白茶几，被帘子盖住的电视，茶几上杯子托盘摆得整整齐齐，沙发稍微乱些，上面散落着几件镶嵌着劣质塑料钻石的表演服。

房子不算大，两室一厅，主卧自然是黎叶住的，偶尔累得不行瘫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次卧平时没人住，但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床单被套都没有一丝褶皱。

看得出来，黎叶还是比较爱好整洁的。

黎叶抱着许南枝在客厅站了半晌，最后还是进了主卧，“啪”地一声打开了灯，清冷的白炽灯照在了许南枝苍白如纸的小脸儿上，投出一片惨淡的阴影。

轻轻地把怀里的少女放在床上，脱掉鞋，盖上被子，又不放心地看了几眼，这才慢悠悠地晃出了主卧，在客厅里晃悠一圈，蹲下，拉开了电视下的抽屉，一阵乱翻。

一只白皙瘦长的手，拨开地摊上五块钱三瓶的劣质指甲油，口红，粉底……，拨开乱七八糟的杂物，拨开一个塑料袋装着的乱七八糟的零食……

终于，黎叶拎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碘酒，棉签，纱布等物品。

黎叶撩了撩额前挡眼的长发，露出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她微眯着眼，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手里的塑料袋。

自己是什么时候买的呢？

不记得了。

哦，想起来了。

是她第一次唱歌表演，因为长相太过艳丽，被某个客人的老婆错认成那种职业，无缘无故扯着她的头发揍。

直到打得她右半边脸肿的老高，鲜血从破皮的伤口中缓缓流出，火辣辣的疼痛直钻脑髓。

那时候虽然怂了点，没敢还手，但挺硬气的，硬是咬着牙，一滴眼泪都没流，自己戴了个大口罩去药店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人笨手笨脚地处理了伤口。

尽管最后，那个客人的老婆羞愧地给她道歉，承认自己太过激动认错人了，并愿意负担黎叶的医药费。

黎叶还是选择报警，送她进去蹲了几天。

伤害已经造成了，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是真正从事那种职业的女性，也不应该被如此粗暴的对待！

黎叶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卧室，许南枝已经醒了，头发蓬乱如同交缠在一块儿的水草，看着黎叶，看上去表情有些呆滞。

她一双杏眼儿张皇地打量着四周，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

“醒了？”

黎叶坐在她的身侧，有些慵懒地问。

“嗯……”

许南枝弱弱地答。

黎叶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将它搁置在床边儿，又命令许南枝坐在有靠背的凳子上。

“嗯，好，抬下巴！”

黎叶眉毛高高地扬起，带着命令的口吻，许南枝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黎叶用棉签蘸了碘酒，小心翼翼地在许南枝伤口上擦拭，额头上布满了乌青色的淤血，看着触目惊心。

“嘶……”

许南枝痛苦地紧闭双眼，轻轻地嚷了一声，黎叶右手剧烈一抖，慢慢地放慢擦拭的速度。

疼痛慢慢减退，许南枝缓缓睁开了眼。

黎叶左手轻轻地扶住她的头，右手给她上药，身体前倾，快扑到她身上了。

微卷的长发扑到了两边脸颊上，有几缕甚至飘到了许南枝的脸上，裹挟着一种茉莉花的清香味儿。

劣质的口红味儿也在她的鼻尖儿扑散开来。

黎叶乌黑修长的眉毛微微下垂，在卧蚕处投出厚重的阴影。

“好了！”

黎叶十分熟练地包好了许南枝的伤口，拭了拭额头上冒出的一层细密的汗。

“今天晚上你在我家睡吧，免得你那个神经病妈又打你。”

许南枝眼眶顿时湿润了，一股酸涩的液体在里面打转儿，她不想让黎叶见到她这幅样子，忙用手胡乱地擦了擦，一不小心又碰到了额头上的伤口。

“嘶！”

“怎么了？！又不小心碰到了？！”

“没……没事儿……”

许南枝惶恐地冲她摆摆手，黎叶眉头又皱了起来。

“好啦，我就当你答应了，睡吧，晚了。”

许南枝点点头。

……

黎叶本来想让许南枝睡那间空出来的次卧，不知道怎么着，还是让她跟自己睡一块儿。

反正都是女的，用不着那么拘束。

许南枝在黎叶的帮助下别扭地洗了个澡，换上了黎叶宽大的睡衣，缩在被窝里，眼前漆黑一片，只能感受到旁边女人慵懒的问话声。

“念书吗？”

“念。”

“嗯，还在读书就好。”

黎叶淡淡地应了一声，又问。

“叫许南枝是吧？名儿不错，哪个“nan”？哪个“zhi”？”

许南枝沉默半晌，弱弱地答。

“嗯……许是嘉许的许，南枝是南方的南，枝叶的枝。”

“名儿不错。”

黎叶突然扑哧笑了一声，问。

“这可不像你那个妈能给你取的，她只会给你取类似招娣的名字。”

许南枝道：“我……我小姨取的，我小姨是我们家最……最有文化的……女孩，她说我的名字出自一首诗，取……取的时候我妈……我妈很不高兴。”

黎叶瞬间来了兴趣，又问：“出自哪首诗？”

许南枝又闷声想了一会儿，道：“出自《古诗十九首》”，汉代一个不知名的诗人写的《行行重行行》。”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黎叶乐了，称赞道。

“没听过，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你小姨是挺有文化的，她现在怎么样啦？”

“没……没了……”

“没了？！”

黎叶惊道。

许南枝语气变得有些伤感，简短道：“胃癌，几年前就去世了。”

黎叶“嗯”了一声，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我叫黎叶，黎明的黎，叶子的叶，86年的，今年十九，比你大，可以叫我黎姐姐。”

“黎姐姐。”

许南枝道。

“你太瘦了，你的妈妈肯定不让你吃东西。”

黎叶咬牙切齿道，又开始控诉许南枝那个不当人的妈妈。

黎叶骂人简直句句不离脏，听语气恨不得把许南枝她妈做了再分shi再剥皮……

黎叶看着高冷，她也自诩自己很清冷，不爱多管闲事，但真聊起来，还是挺关心许南枝。

有的问题，许南枝不知道怎么回，只能不停地“嗯。”

许南枝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睡不着吗？”

黎叶叹了一口气，将许南枝牢牢地拥进自己的怀中。

许南枝只感觉一阵暖意袭来，随后，是黎叶空灵的歌声。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黎叶并不习惯唱这类风格的曲子，她用力夹着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柔甜美。

用这最笨拙的方式，驱散许南枝四周的阴霾，让她安心入睡。

许南枝直到凌晨才睡着，黎叶的歌声也持续到了凌晨，边唱边轻轻拍打着许南枝。

如同在哄一个孩童。

她知道的儿童曲唱完了，只能换一些流行歌曲，就这么交替着唱。

许南枝从未如此安心过，她趴在黎叶温暖的怀抱中，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渐渐模糊，打了个呵欠，渐渐陷入意识的深海。

……

翌日清晨。

因为长期的习惯，许南枝已经形成了生物钟，五点半准时起床，毫不拖沓。摸索着打开灯，穿上拖鞋。

酒吧的氛围一般晚上比较嗨，黎叶的作息自然十分混乱，有时候一连通宵几个晚上，自然白天睡到日上三竿，早饭直接省了，午饭随便凑合一顿。

至于晚饭……

酒吧里会有小零食和果盘，休息时候随便对付两口。

黎叶平常最早起也是八点多钟，也许是习惯了黑暗，猛不丁地被明晃晃的灯一照，竟然没了睡意，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噜几声，就这么破天荒地的坐了起来！

黎叶揉了揉蓬乱的头发，半眯着眼，估计还没完全缓过来，眼前模糊一片，只能看到许南枝懵逼的小脸儿。

“对不起……对不起……黎……黎姐姐”

许南枝绞着手指，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儿。

不得不说，黎叶让自己清醒的方式有点“独特”——直接“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把许南枝惊得后退两步！

两边的脸颊烧着了一般，开始发烫，传来一阵火辣的刺痛，眼前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清晰，映入眼帘的是许南枝惊恐万状的脸。

黎叶下意识地看了看床头柜上放着的闹钟，吓得眉毛一跳，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五点半！那么早？！”

黎叶吓得差点破音，过了老半天拍拍自己的胸口，道：“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学生就是勤奋，早起空气好！空气好！”

“我……我去做饭！”

许南枝弱弱地道，忙不迭地以闪电般的速度溜出房间——顺带关上了门。

留下一个黎叶呆坐在床头，眼睛“不太聪明”地跟雪白的天花板大眼瞪小眼。

她上一次吃早餐，已经不知道是几年前了。

自己家里冰箱就一点蔬菜，好几盒速冻水饺，还有不知道过没过期的番茄酱，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破鸡蛋。

黎叶穿着宽松的睡裙，两条长腿毫无遮挡，就这么暴露在湿冷空气中，白皙纤瘦的脚踝如同春天新抽出来的枝条儿。

黎叶瞥了一眼窗外——黑得跟一团墨似的，路都看不清！

黎叶第N次佩服许南枝惊人的毅力。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许南枝厨房里的活儿干得那叫一个熟悉，厨艺自然差不了，黎叶难得的把早餐吃了个干净，准备送许南枝去学校。

一来是怕那个jian妈逮到机会打许南枝，二来是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路都都看不清，说不准会有啥不怀好意的人，许南枝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自然不太安全。

黎叶随便从衣柜里翻了一件厚外套，让许南枝穿上，又变戏法似的拎出一条围巾，围在许南枝纤细的脖子上，许南枝木木的，跟一个芭比娃娃似的，任由黎叶摆布。

而她自己，里头还是那身暴露的黑色蕾丝露肩吊带裙，外面随意地披了一件薄外套，下身随意地穿了一条黑裤子。

“习惯了，我抗冻。”

黎叶解释道。

“书包呢？”

黎叶问，许南枝解释道：“作业都在学校写完了，没带书包回家，也不方便带回家。”

“哦。”

淡淡地应了一声，领着许南枝迅速地下了楼。

果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个小区虽然离学校近，但环境很差，甚至连路灯都没有。

水泥地板上坑坑洼洼的，全是肮脏的泥水，苍蝇蚊子在溢出的垃圾堆旁飞舞。

许南枝早有准备，拉开黎叶的外套，从她那件单薄的校服外套的荷包里取出一物。

是一个小巧的手电筒。

“手电筒？”

“嗯……我……我一直这样，习惯了。”

许南枝简单解释。

黎叶在心底第N 1次佩服学生们的毅力。

黎叶轻轻地顺走了许南枝手里的电筒，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动作熟练得堪比扒手。

许南枝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自己瘦小的手已经被五根细长但有力的手指用力握住，整个人扑在了黎叶的后背上。

电筒打开，雪白的光带向前延伸开来，映出满地的污秽。

有谁愿意住在这里？

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有谁愿意住在这脏地方？

黎叶带着许南枝，两人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肮脏污秽的东西，伴随着明亮的手电筒光，在浓墨一般黎明前的黑暗中，缓缓地走向小区外的宽敞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