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我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那把刀插在小俞心脏,也就几秒钟吧,他忽然闭上了眼……我认为他睡着了,像还在一起时那样,喊他醒、喊他不要恶作剧,但我摸他的脸、他的脉搏,是冰的、是停的,小俞再也没有呼吸了,他死了。”
“……伤口的血还在流,明明人都不动了,血竟然还不停下……我满手都是、浑身都是,血可真多啊,这些血把我一起淹死多好。”
“……”
“我讲完了。”
傅岐沉默了片刻,说:“我不知道他怎么下的狠心,我甚至想象不出来那该有多疼……也说不准,或许我有机会知道呢。”
他环视一圈:“说起来,我所有能知道的,都是你们让我知道的,对吗?你们啊。”
沈瑶瑶偏过脸颊,点点头。
“你从来不在小俞的计划里,他亲口说的,在一切结束前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我一直坚信他的话,毕竟整个局面里他是陷的最深,也是受到伤害最深的——没人有资格替他做任何决定。所以,那把刀并不是准备来杀你的,我知道的只有他想对柳白楠动手,可惜,我没有提前洞悉他的想法,不然我一定会拦他。”
“他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沈瑶瑶停顿几秒,“对不起,傅岐。我没做好,在’够多‘上又让小俞加码了自己。”
不怪任何人。
“闻先生竟然真的想杀人?”
吴尘大睁着眼,一脸错愕:“这个柳白楠有罪为什么不报|警抓他啊?就算一时没证据,还能一辈子没证据?我就不信了!十几二十年的悬案都能破,怎么就抓不到他,闻先生真是太冲动了!”
我站吴尘身边,拍他的脑袋瓜。
我说:“换你,你试试。”
与此同时,傅岐也说道:“换你,你……”
沈瑶瑶一胳膊肘把傅岐怼的闭了嘴。
她目光警告似得扫向傅岐。
傅岐微微眯眼,收了话头。
“是啊,小闻如果不冲动,事情大概还有更多的转机,最起码不会比现在这样更糟了。”苏薇薇接话,她点点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接近日出:“我建议是今天先到这,毕竟把傅总偷出来不容易,天亮之前得还回去,不然岚二少又该闹了。”
“是该回去了。”沈瑶瑶了然,抓着傅岐的胳膊把他拽起来:“站起来,自己走。”
傅岐不怎么反抗,冷着脸跟上。
似是想到了什么,傅岐脚步一停,反手拉住沈瑶瑶衣服后领子,一把子把她揪在原地。
“你这么去,贺玉京得往我输液瓶里灌毒药。”
他指向沈瑶瑶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你再打我一下,扯平了算。”
啪——沈瑶瑶一巴掌下去,半点没犹豫。
我大声惊呼往傅岐身前挡,什么都没挡住,利落的破空之声响在我耳边,我心疼的脸都皱在一起了。
“你”,傅岐拧着眉,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横在半空,环了半怀,手掌向里,“还好是打我脸上。”
“什么?”沈瑶瑶疑惑,“不然呢,怕我打你囟门上?”
“没事”,傅岐说。他顶着顷刻浮起的巴掌印,突然又变得毫不在意,“走吧。”
吴尘停在原地,愣半天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还不走?”苏薇薇错后半步,问他。
“傅总和傅夫人……”吴尘迟疑着,“他们感情好像很好,又好像很…诡异,对不起,我形容的不太好。”
苏薇薇说:“他们感情一直挺好的。”
“哦哦”,吴尘没多作纠结,又说,“那个,薇姐,明天我什么时候去病房找你们合适啊。”
“你对闻俞的事很好奇?”
“嗯……是有点”,吴尘挠挠头,“感觉他很不同,况且傅总那么喜欢他,总该有他的道理。”
我飘在后面,听完剩下的对话。吴尘说:“对了薇姐,如果要调查这个柳白楠,我或许能帮上忙!其实吧,那会儿你们说他我就觉得耳熟,当时没想起来,后来查了一下,才发现这个人我确实见过,他是我叔叔的门生,我小时候常去我家吃饭,不过后来就没怎么联系了,所以才一直没什么印象。”
“哎呀,那还真挺巧的。”
苏薇薇礼貌且态度温和,说的每一个音都字正腔圆,“无意冒犯,请问你叔叔是?”
“吴尚璋”,吴尘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小了点,“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叔比我爸都疼我,我要问什么他肯定都告诉我。不过我能来世钊实习绝对没让我叔找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哎,让他知道又得唠叨我,他总说什么三代从商不如一代从政,真是个老古板……”
果然是吴尚璋。
“是这个吴尚璋吗?”苏薇薇举起手机,搜索引擎的页面上是个温润清和的中年人,往下拉,手机屏的一页甚至放不下他的贡献、荣誉和成就。
“是的”,吴尘说。
“真厉害”,苏薇薇恭敬道,“上次见到他的照片,还是在我学生时代的教科书里。”
-
病房,五堂会审。
被审的是个倒霉的苹果核,孤零零扔在茶几中间,微泛着氧化的黄,看起来被吃完的时间还不久。
确实不久,从我们三人一鬼回到病房到衙门开审,时间刚好够县太爷贺大人啃完一个苹果。
他连沈瑶瑶的气都生上了,苹果核“砰”的一声砸在茶几中间时,瑶瑶明显跟着蹙了下眉。
“你凶什么?”傅岐态度也很差,“你再扔一个,我把茶几掰碎了塞你嘴里。”
“你掰啊。”贺玉京冷冷地,“你现在这个愤恨的样子是给谁看?你自己掐手指头算算,在这整件事里,你傅岐出一份力了没?”
“你现在准备责怪瑶瑶什么?是没给你准备入场的门票,还是没给你安排个主角演?傅岐,你要是个傻子我什么都不会多说,但你是吗?你能缔造出庞大的世钊集团,管理数以十万计的员工,赚的钱多到普通人烧冥币都不敢那么烧,你傻吗?傅岐我问你,你傻吗?那你怎么就偏偏看不出闻俞身上有问题?你看不出他背着仇恨,看不出他要死了?你看不出他才是真正的傻子?!”
“当初没推荐他去神经内科测智商是我行医路上最大的漏诊,我补救一下,现在我给你开个条你去加号,傅岐,神经内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一番反问劈头盖脸砸在傅岐身上,傅岐被说的神情恍惚,忘了反驳。
“那我怎么办啊?”
看不见丝毫的镇定和自若,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游刃有余的表现,傅岐坐姿绷得很直,浓密的眼睫遮盖住呆呆木木的眼神,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从还有力气骂回去到一个字不敢多说的小心翼翼,只用了贺玉京几句话的时间。
“说实话,我…是不是真的不会爱人。”傅岐轻轻抬起头,眼中红丝更多,像一张蛛网,黏住了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绪。
“我好像做的所有事都是反的,小俞不需要我的时候我拼命凑上去,而小俞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永远不在……柳白楠也这么说,我不愿意承认,我骂他,但我心里明白他说的对,小俞可怜,碰到我全是无用功。”
我飘过去,坐在傅岐身边,揉他的头发。“没有人比你更会爱人了”,我对他说。
算算时间天该彻底亮了,但今天的光并没有很多,天气不好,整个灰乌乌的。我望向窗户外,觉得天空很像闻瑕姐身上的那片黑雾,揉开之后扩散到整个天穹。
正想着,黑雾竟然就飘了一点到我眼前,扭头,看见闻瑕姐在冲我笑。
“小俞”,闻瑕姐远远站着,把那一小团黑雾变成小人,手牵手跳舞给我看,“除了凶手,真相不值得任何人恐惧,别怕。”
嗯,不怕。
傅岐突然落下的眼泪终结了这场上不了台面的幼稚争吵,贺玉京沉默住,看着他,良久没有再说话。
又许久后,傅岐是恳求的语气:“告诉我吧,所有的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求你们,行吗?”
没人说话,大家同时低垂下头,默契地不肯与傅岐对视,一时间病房空间静谧的落针可闻,一直到傅岐啪嗒啪嗒的眼泪积满了整张纸,才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大概是,七年前吧——”
沈瑶瑶顿了顿,最终叹息一声:
“七年前。小俞来找我,说最近总有个人跟踪他,他观察几天,确定对方没有伤害他的意图,他反跟踪回去,结果一路跟到了明德一中后门围墙——竟然是个高中生。小俞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逃学也要出来跟着他,正想抓他问,结果跟踪者翻墙时外衣帽子滑落,梳着辫子,是个小女孩。”
“小俞考虑的多,既想知道原因又不想影响这孩子的生活,所以拜托我去找她问问。我联系了在明德的朋友,很快知道这孩子叫宋烁,是个三天两头翻墙逃课还能考年级前三的学霸。但我逮到她后,她什么都不说,非要见到小俞才行,没办法,我只能借用校长办公室,把小俞也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