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吴尘凑近屏幕,仔细地看,“……虽然模糊,但也能看出来五官不错,是个长相很好的。”
“他是辛然”,苏薇薇看了一眼傅岐。
吴尘立马明白了这一眼的意思,往回退几步,摸着脑袋尴尬笑笑。
“那辛然跟闻先生的姐姐是朋友吗?”吴尘指着照片,“还有另外的那位短发女生,总感觉有些眼熟。”
“她是宋烁,闻瑕失踪案的报案人,景明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小律师。”苏薇薇又一眼瞅在了吴尘身上。
吴尘愣了几秒:“景明……我想起来了,这个宋烁是我的直系学姐,就大我一届,毕业时拿到景明的实习offer还上了院公众号。”
片刻后,吴尘难以置信的“啊”了一声:“薇姐,您刚才说孙学姐还是实习生?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她很优秀的,不是,现在转正这么难的吗?!”
吴尘的表情悲戚戚。
“你还知道她什么事吗?大学期间、高中期间?”苏薇薇问。
“高中不知道”,吴尘摇头,恹恹的神色在看见傅岐也在看向他时收敛,“大学……我想想。”
“我记得她好像不是本地人,冀北来的,骨子里就刻苦,拿过国奖,法援常驻,但是不常参加院系活动,也不常和学弟学妹们交流……我知道的就这些”,吴尘拘禁地挠挠头,“但她家庭条件应该还不错?照片里露出的半个衣领牌子很高,一件外套得五位数。”
“肩线落到了上臂中间位置,领口也有些大,照片里闻瑕很明显比她高出半头,衣服应该不是她的。”傅岐说,“她们关系很好?会分享同一件衣服。”
苏薇薇却说:“这小律师的个人风格强烈,短发修的很酷,眉毛锐利,唇色很淡,拍照也不笑,仔细看,她的耳环还是铆钉款,所以她的穿衣风格再怎么离经叛道也不会选择红蓝格子粗花尼外套,丑的突兀。”
对,见解很高,红蓝格子什么什么的,这衣服在宋烁身上确实有点不和谐。
吴尘小心发问:“那薇姐的意思是她们关系不好?闻小姐故意给学姐穿不合适的衣服?”
“闻瑕的资料显示她一直很低调,大概不会选择logo明显的顶奢,而且她自己已经穿着外套,正常人出门也不会随身带两件外套,对吧?”
“所以”,傅岐单手揉了揉眉心,说:“算上辛然,这里面还有第四个人。”
苏薇薇说:“是的,一个和闻瑕身材相仿,有能力购买奢侈品也足够大方愿意分享的人,她能让小律师穿上不够喜欢的衣服,也能让不愿意拍照的闻瑕留下照片,甚至能让辛然鬼鬼祟祟地跟着。”
“闻瑕的交际圈比脑血管都窄,能同时认识她和辛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是不是都有一个共同的交集点?”
点很明显,是柳白楠。
吴尘兴奋地摩拳:“那有交集点就好排查啦,列个名单咱们挨个找!”
傅岐挑眉笑笑,没说话。
苏薇薇怜爱道:“傻孩子,我为什么不能直接给小律师打个电话问呢。”
吴尘:“……哦。”
他红着脸偷瞄傅岐,傅岐冲他微微点头,算是安抚。
趁苏薇薇打电话这会儿,吴尘走近几步,靠近大沙发边缘时才停下,膝盖磨着沙发角,一副想坐又不敢坐的样子。
傅岐看了他一眼,少顷后,才冲他招了招手:“来我旁边坐吧,看的清楚些。”
吴尘如得圣令,喜色压都压不住,掩饰性咳嗽两声,飞快地落座傅岐身侧。“傅总,我会挤到您吗?”吴尘问。
大沙发赶上太平洋宽了,他当然挤不到傅岐,只会把我挤走。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决定自己找个地儿凉快去。
起来的动作联动着笔晃起来,它悠悠转转,数字的光亮从眼尾钻进视线,87%,不多,算是松了口气。
这笔的百分比涨数很没有道理,有时锐增有时滞缓,动不动吓我一跳,时不时又能安慰一下,像个情绪不稳定的人犯病。
不知道苏薇薇的通话到了什么情况,她的话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竟然半个音都没有了,她沉默着,结束了通话。
“第四个人”,苏薇薇有些漠然地倚住茶桌边,五根纤细的手指轮流敲出木质感的咚声,“小律师说,那是一个背叛者。”
我好奇起来。
苏薇薇只停顿了二三秒。
“是沈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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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办公室静谧的落针可闻,一时间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喉咙,等待沈瑶瑶赶过来的一个小时显得无比漫长。
夜渐浓,风逐起,傅岐双眼开始浮出清晰的血丝,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下含了水意,鼻尖微微发红。
门外有些窸窣犹豫的敲门声只持续了两秒,第三秒后傅岐已然亲手打开了门。他等不了别人再去替他开门了。
沈瑶瑶瘦削的脸颊出现在门边,耳边碎发被门带起的风轻轻刮过,她和傅岐对视,两个人都哭了。
沈瑶瑶埋在掌心里,不肯再抬头,傅岐的眼泪一滴滴往下砸,许久之后,变调的质问终于出口:“瑶瑶,小俞死了……你怎么能帮他瞒我……怎么能啊?我给你打电话你还骂他,你知不知道小俞听到他该有多难过,瑶瑶……”
傅岐扶在门框的手一点点滑落,肩膀低垂,整个人像是要陷进地板里。“我活不下去了”,傅岐声音异常低,“真相告诉我,让我跳下去的时候轻松些。”
沈瑶瑶一巴掌高高抬起,我以为她要打傅岐,几乎是惊呼着拦在傅岐身前。可我预想中穿过我身体的纤细手臂并没有出现,“啪”声响后沈瑶瑶脸颊偏向一边,巴掌印紧随浮起,泛着红,泛着清晰的血丝。
沈瑶瑶的手又扬了起来,傅岐没有一点血丝的嘴唇紧紧抿起,他伸手拦她,但瑶瑶铁了心的,手劲大的让傅岐手指尖都泛起白。
“够了!”傅岐喉咙发哑,吼出来的声音嘲哳至极:“够了——”
“够?不够!”沈瑶瑶毫不在意脸上的指印,温婉清和的声音尖锐、暴利,带着很清楚的崩溃:“傅岐,你以为我甘心情愿吗?!你以为我就不后悔吗?你以为我就想活吗?!”
“小俞死了,拿命换的!”
沈瑶瑶无意识重复着,“他死了,你们都能为他哭,我不能,我还要骂他,狠狠骂他,当着你的面骂他,把他骂进土里泥里,骂进地底下,让你嫌恶他、恨他……让你这辈子一提到他就恶心!也让你…能继续好好活着。”
沈瑶瑶的呜咽压抑不住,几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她重重擦着眼睛,手背上攒不下的泪珠成滚往地上掉。
“沈小姐,进办公室来说吧。”苏薇薇将纸巾叠好递过去,“……慢慢说,谁也别着急。”
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安保离开后,整个楼层都被清空,是一整片望不见头的空旷和安静,唯一有的回声是他们对着掉眼泪的发泄。
苏薇薇关上门,突然变出瓶凉透了的果汁,裹着丝巾,轻轻压在沈瑶瑶脸颊:“冰下,消消肿,一会说话渴了还能喝。”
沈瑶瑶见到苏薇薇很是惊喜,她脸上抵着果汁,还是紧紧拥抱住:“苏秘书!薇薇姐!好久不见!…你怎么叫我沈小姐,我都没反应过来是你!”
她眼泪还挂着,笑一会,又撇嘴想哭:“薇薇姐,你别跟我见外。”
苏薇薇叹气:“瑶瑶,总是你跟我见外,我还以为你是瞧不上我。”
“怎么这么想——”
“那小闻的事,为什么半点都不告诉我?”
苏薇薇勾起手指抹她的眼尾,声音也难得的抖:“我跟小闻说,谁欺负他我灭了谁……现在他死了,我连灭谁都不知道,瑶瑶,你平常也不看书的吗?”
“书里面,哪个群像不打团?哪个团伙不配合?单带就是傻送,一个接一个,难道葫芦娃救爷爷很好玩吗?”
“不是这样的!”
沈瑶瑶想辩解,苏薇薇终于不“见外”地打断她:“那请你说说,小闻身上到底背了什么事?他怎么就——”
“死在我面前了。”
傅岐整个人都在颤抖,从指尖到眉头,止不住揉、停不下蹙,没有血色的唇峰翕张几下,我明白,他是在强迫自己说出更多的话。
“小俞……终于肯来找我,我却要面子不肯见他,我甚至知道他就在门口等,还会在躲在拐角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哭,他照在监控里的眼睛总是红的、肿的……可我就当不知道,我想惩罚他,我想让他后悔不要我,我想让他再多哄哄我……我当时想,小俞再来找我一次,就一次,我就原谅他,我什么都原谅他,我们重归于好,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那天,小俞来了。”
傅岐情绪不好起来,暴躁的掐起手背皮肉,指甲一点点陷进去,血迹一汩汩翻上来。
“他和往常一样,那种卑微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不可以让他进来。我心里高兴,高兴的眼泪都出来了,我那一刻才明白喜极而泣不是个夸张的修辞——但我不能让小俞看见我哭,那样没面子,我去洗脸,跑出来开门,开门时紧张的手都在抖。”
嗡——咔哒,尖端繁复的门锁发出大提琴般的低鸣。
当初明显的水渍和如今眼下的泪痕在记忆深处交叠,一个似笑非笑立于宽厚冰冷的门后,我心惊胆战,一个苍白茫然映在即将崩溃的心门外,我心垣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