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岐脸色很白,连着咳了很多声。
贺玉京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他:“傅总,路还长呢,好好活着吧。”
傅岐紧紧抿着唇,一言未发。他躺着,瞳仁没有对焦,散开着,像黑沉沉的一潭死水。
贺玉京临走前,脚步顿了又顿,最后又扔下一句:“警局那面也来信了,闻俞的尸体已经火化了,但联系不上他的家人,骨灰没人领……你如果没什么别的安排,就葬在西陵墓园了。”
傅岐的眼睛又红了,红的像在泣血。
他说:“知道了。”
“西陵墓园最西侧,有一颗柏树,过了柏树再北行二十步,步行道右侧第四个,是一个空位。”
傅岐说:“把闻俞葬在那里吧,那是他自己挑的。”
*
行,整挺好。
傅岐连我想葬在哪都知道。
我盘腿坐在病床尾,思考着我突然出现又乍然消失的记忆,一点一点咬着指关节。
人在思考的时候总是想咬点什么,高中做题喜欢咬笔,后来笔被校园大哥们踩在脚下,生生扳好了我爱咬笔的毛病。于是我琢磨着,又开始咬上了指关节,毕竟指关节是自己的,即使也被踩在脚下了,好好洗洗手还能将就。
熟悉的动作果然让我想起了些东西。
跟傅岐在一起之后,傅岐很快就发现了我爱乱咬的毛病。因为不光思考,跟他滚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咬指关节。
傅岐让我在他身上坐直,我咬着食指指中,一点点努力。可坐直很难,我撑在他胸膛上的手多了一小圈整齐的牙印。
我正要换手咬,傅岐却拍了拍我,他说,来,咬我。
他修长的手指压着我的舌尖,一点点往里探,我不敢多动,生怕万一真咬疼了他。
傅岐却猛然一动,我小小惊呼,被迫坐直,牙齿下意识落下,给傅岐也咬了一圈牙印。
各自一圈,戒指似的。
而作为回报,我被他咬了一身牙印,很多,但一个也不疼。
傅岐的动作一直很轻,也很小心,他应该是真的很珍惜我,连重手都舍不得下。可这并不妨碍我恃宠而骄,我躺在他怀里一边歇着一边问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一开始我问,傅岐还很紧张的跟我各种解释、保证,小心翼翼的语气生怕惹了我不痛快。但到后面,我问的多了,傅岐也就知道,我纯是事后没事闲的唠两句斜嗑。
但这次,傅岐显然没惯着我。
不等我问完,他忽地起身,也没披睡衣,就这么展示着诱人的背肌,左拧右拧,打开了床头柜的那把密码锁。
即使是在小别墅,我也从不会乱动傅岐的东西。因为我分的很清,傅岐是我的,但傅岐的东西永远是傅岐的。
他拧锁的时候我就转过身去,我甚至刻意走神,不去听密码锁转动的声音——毕竟电影里的侠盗光听声就能记住密码,我虽然不掌握这项技能,但我怕傅岐觉得我掌握,所以我得主动避嫌。
我发着呆,全然没注意傅岐又回到了床上。
他可能已经很了解我了,看我呆呆的不动,又气又好笑的说:“躲我密码呢是吗?”
我浅浅“啊”了一声,佯装出听不懂的样子。
傅岐气乐了,隔着羊绒薄被轻轻打了我屁股一巴掌:“你就装吧,你早晚会后悔的。”
我装傻充愣,嘿嘿傻笑。
藏在床头柜的密码箱,想来装的都是些极重要的东西,我要是真记住了密码,把他的金银财宝都偷走,那才是早晚会后悔——傅岐会后悔。
我想象着笨蛋傅岐被我偷成了穷光蛋,穿着仅剩的一分裤,惨兮兮的在我面前抹眼泪。而我则戴着佐罗的面具,坐拥傅岐的金山银山,狞笑着让他过来伺候。
画面太过美好,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才不会后悔”,我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笨傅岐,你别后悔就行。”
傅岐挑眉,掰正我的身体,温热的手掌垫着我的腰。我看他又蠢蠢欲动,连忙把滑下去的薄被拽了回来。
我把薄被当结界,我说,我不行了。
傅岐却把薄被当混天绫,三两下就裹住了我。
他压着薄被的另一头,我在里面动弹不得。我挣扎了一会,只听傅岐说:“哥今天非得给你长点记性。”
不知道什么时候,傅岐已经把密码箱里的东西全拿出来了。
他不让我躲,自己一个一个拿起来介绍。
“宝贝,请看产品一号。这是出自意大利顶级设计师Kleadra·Aittoy的手工巨制,最新款不发售,全球限量三根,哥亲自坐螺旋桨取回来的,怎么样?能上链接吗?”
“?”
我对着这个量词为“根”的物件,眼神略微空洞。最终还是忍不住,我说:“意大利手工能传承下来,你居头功。”
“另外”,我咬牙切齿,“这种东西你为什么要锁在密码箱里?!”
傅岐啧道:“让你看见还了得,你全给我扔了,Klea会哭的。”
哭吧Klea,这是你应得的。
我眯着眼,看傅岐带着惋惜的神情收起一号,又兴冲冲地举起了二号产品。
“二号,不一般。”傅岐神秘兮兮,摁了下开关,下一刻,一套五光十色的耀眼光芒充斥在了整个房间。
傅岐说:“这个用上一定很漂亮,宝贝看看,能上链接么?”
说实话,我很难想象这个东西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傅岐却爱不释手地切换了好几种灯光模式,从上部分常亮到下部分频闪,从左边24色到右边72色。
我说:“你拿着这个,去申请一下诺贝尔□□吧,两方交战的时候你一定要带着这玩意闪亮登场,我保证你兵不血刃凯旋而归,因为两波人全都被你笑死了。”
我想了想,“你说,三圣母要是能有你这方宝器,是不是就没宝莲灯什么事了?”
我面无表情,一脸看淡:“哗一照,别说驱除邪魅了,天庭都得短路,玉帝都得亲自扒着南天门边振臂高呼‘傅大圣,傅大圣,收了神通吧’,怎么样?”
傅岐笑的不行,把大腿拍的一片红。
我有点心疼那片遭罪的皮肉,赶紧说:“哎你笑归笑,别打自己啊。”
傅岐笑着说:“又不疼。”
我:“都红了……”
傅岐吻了吻我,拉着我的手:“这里也红,怎么没见你心疼。”
我触电似的收回手,脸红的发烫。虽然和傅岐坦诚许多次了,但面对他,我还是总有些不自在。
我强装镇定,说道:“下一号吧。”
傅岐在那一堆里挑了挑,“事不过三,三号必须上链接。”
他眼睛倏地一亮,举起了个:“三号,联名款。”
“——这还能联名?!”我快气笑了,“什么正经东西能跟这联名,你说,我立马拉黑。”
“啊……”傅岐的神色突然带了点可见的委屈,他扒扯着被角,小声说了句什么。
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追问道:“什么联名?”
傅岐眼一闭,大声且清晰、骄傲且自豪:“傅岐联名款!”
“……”我低头瞥了眼,确实长得一样。
傅岐小心翼翼抵着我,问我:“可以两个傅岐一起么?”
傅岐联名款上链接后,我才发现特么是拍一送十二,一套十三件,件件不一般。
我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唇角颤抖,薄被捏成了麻花,生理性眼泪止不住的掉。
傅岐轻轻吻我,一点一点舔舐着我的欢愉。我舍不得抓挠他的手,被他牵着,搭在了他的肩上。
傅岐仰头,跟我说:“留点你的印记给我,宝贝,我喜欢的不得了。”
*
鬼。
至少。
不应该。
有反应。
讲点道理,我应该只是一抹魂。
我快速钻回墙里,冷静、再冷静。
身后死一样的寂然。
下意识回头望,看见记忆回溯中那个本该恣意洒脱、自信不羁的傅岐,如今病的脱相、老的仓促,活气跌入谷底。他紧紧闭眼,蜷缩在满是消毒水味的被子里,手背上又是一个滴答不停的针头。我不知道他到底疼不疼,但他一动不动,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
一瞬间,偃旗息鼓。
我想,那么好的傅岐,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打了自己一巴掌,重重的。我想骂自己是个冷心冷肺的东西,可骂两句不痛不痒,我心不甘。
我深深陷进墙里,沉没在冰冷与黑暗之中。
记忆断断续续,带给我的却都是些极美好的回忆。我像是一盘老旧的空磁带,虽然知道自己会有断带的那一天,可往里录的始终是精心挑选的快乐与幸福。我可以作为闻俞随意沉溺其中,更可以像个看客,欣赏着那个被傅岐深深爱着的闻俞——死亡,成了我最堂而皇之的借口。
甚至,即使被外界干扰两句,也不妨碍我这盘磁带的播放。
可傅岐不一样。
他曾经有过的愉快记忆被我带来的折磨吞噬殆尽。快乐不再是快乐,回忆不再是追溯的动力,他记忆齐全,却只能记得我满是血的、发青的死人脸。他的回忆仅剩成为他痛苦的根源。
而此情之中,我抑制不住的情愫涌动是我薄情寡义的证词,它疾驰高呼,它痛骂我、唾弃我。
傅岐丢了他最爱我时的意气,他不再温和的笑,少了风发的眉眼,没了鲜活的肆意。
他是没有字迹的证据,明晃晃昭示,宣告着我该吞一万根针。
辜负真心,还暗自窃喜。
这对傅岐不公平。
*
“叮”
在我陷入极大迷茫时,突兀的,傅岐手机亮了。
乍然来临的光亮蓦然打断我的思绪,我踉踉跄跄的爬出,下意识想挡住那道光。
傅岐刚睡着,不要打扰他——
可来信的人很快又来了第二条。
傅岐眯着眼,不得不爬起来看。他手上有针,等换手去拿时,光自己灭了。
傅岐顿了下,躺了回去。
他似是没什么兴趣,亮了就看看,灭了就歇歇,他闭上眼,放缓呼吸。
我吁出一口气。
傅岐没看见的……我看见了。
两条消息,两条未知号码。
但我知道,是柳白楠
简读上是他说,闻俞的遗物,你或许有兴趣?
是他又说,来见我吧,傅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