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云章话锋凌厉,声音虽不大,却仿佛有千钧重,压得李焱透不过气来。
现场众人都惊了一惊,有些不知兰家与玄门尴尬关系这层内情的人,从一开始就没听出来几人对话中的火药味,自然觉得兰云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奇怪至极,纷纷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就连知晓内情的人,也觉得兰云章这话突兀,又听得不明不白。
岳凭这个半吊子也这样觉得,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云章啊,你在说什么,什么道家仙家的,玄门手段帮人逢凶化吉,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收点辛苦钱,更有天机不容窥破的道理,说难听点,那也是买命钱。哪儿至于扯上牟利这种说法。”
要不是隔着网络不方便,李焱早就冲着岳凭把眼色使上天了,然而岳凭自己学艺不精,却还爱卖弄,越说越不像样子,倒显得李焱也和他是同一路的看法。
李焱苦恼地憋了口气,脑中心里震荡得厉害,心虚至极。他急着想辩驳两句,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顿了顿。
这个空档便被兰云章抓住,他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特意cue到李焱:“□□既然和岳老师是旧相识,想来必然持有相同的观念了。”
还没等李焱想好说辞否认,岳凭就接了上去,“自然,云章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兰家究竟有没有养个家仙呐?”
兰云章俶地收敛起笑容,冷哼一声,“不过是闲来和苟哥聊闲话,开个玩笑,岳老师怎么还真当回事来问。若是我家没养,难道就是不敬玄门?若是我家养了,你这样屡屡来问,难道就不冒犯家仙吗?”
这话说得比刚才还清晰,还重,房间里众人全都噤若寒蝉。
论娱乐圈中地位,谁也不敢得罪岳凭;若论资本势力,谁也不敢得罪兰云章,两人呛声,竟没一个敢劝。
岳凭也被他这话噎得难受,脸上差点儿没绷住,话音也冷了下来,“兰云章,我好歹也是你的前辈吧?我父亲更是玄门有头有脸的大师,你说我不敬?”
这样针锋相对的情节是大家最爱看的画面、最爱吃的瓜,直播间众人奔走相告,不少人连自家正主的直播间也只是挂着,用另一个设备进了《红刀》的直播间,纷纷发弹幕问起前情来。
“什么?兰云章冲着大师大放厥词,说他靠玄术手段牟利?”
“我靠,谁给他的胆子?他这么说话,还反过来骂岳凭不敬?可真能倒打一耙啊!”
“我真是不理解,这兰云章是吃错了什么药,以前一戳一动弹,别人骂到他的脸上来,他也不说什么。现在可倒好,疯狗一样,逮着谁都咬!”
“李焱大师赶紧狠狠打脸他!他真以为自己演了个国师,就通晓玄学了?”
《红刀》剧组直播间的人数在整个综艺里几乎断层第一,弹幕也最热闹。他们在骂兰云章,希望李焱出来打脸的时候,李焱却在焦灼地想找个间隙插进话去,阻止岳凭多说多错,惹人笑话。
然而就在此时,房门一响,综艺组巡回人员过来了,一个主持人打头走在前面,进来先笑着说了几句开场白,才发觉房内气氛不对,怎么《红刀》剧组的人一个个都不站起来跟他们互动,反而冷冰冰地看着他?
萧问戟从门口进来,他是最敏锐的,隐含担忧的目光在兰云章身上一扫,看到考生气定神闲的样子,才放下心若无其事地别开头。
这点儿小动作别人没有发觉,却被时刻盯着萧问戟动向的苟安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咬牙切齿,心里恨得牙根儿痒痒,瞪着兰云章,旧事重提:“云章啊,难道你比岳老师更懂玄门,更懂玄学吗?”
兰云章的眼光在苟安身上一刮,越过他刺向了岳凭,道:“我未必比他懂玄门,但方才聊了两句,看来确实比他更懂些玄学。”
他也不管岳凭是否发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道家与仙家要如何混为一谈呢?道家崇尚逍遥无为,修的是世间万物各有的法则,要让事物都遵循其本来应有的规律运行下去。而仙家则崇尚个人修行,致力于达到超凡脱俗的境地,这两方观念天差地别。”
“若说句猖狂的,如今的玄门既然托生于道家,就该青山白鹿地逍遥去,何必聚集一处,称门称派,好没意思。”
他说到这,全场不由为之一惊,岳凭更是脸色铁青,李焱被贴脸骂了一通,更是嘴唇哆嗦着气得不轻。
但最惊讶的并非他们,而是站在不远处,垂眸欣赏这场论道的萧问戟。
考生出身妖界,比起凡人本就多了幻术灵力傍身,他若不用这一点立人设吸引粉丝反倒蠢了。是以萧问戟并不意外兰云章会有此行径,将众人对他的印象往玄学方面引。
但是……对方方才所表达的观念,却离经叛道到连他都感到震悚。
不说别的,就连修真界、妖界那些修行已臻化境的人修妖修,难道没有称门称派,聚在一处,以人力定天道吗?
凡人在凡间创立的社会,产生的勾心斗角,修真界一样有,甚至因为实力的悬殊、影响力的可怕而有过之无不及。
这不也是违背了道家的逍遥无为吗?
修真界秉持着这样观念的修者也有,最近的一位……便是萧问戟十分崇敬的那位兰潆仙君。
旁人有此观念,却往往和光同尘。唯独他,当年刚刚成名不久,就敢于不惜羽毛来揭露考试处的腌臜事。
被家族除名、被门派驱逐后,兰潆仙君虽以一己之力,预言了平泉秘境中的种种险情,令九大门派的精锐没有折损一人,却从未以此夸耀过一星半点儿。
他一直那样逍遥,做了散仙,云游四方,修真界各处都留下过他的佳话。
时隔四百余年……萧问戟没有想到,这种观念竟然再次出世,还出现在兰云章这么个天资优异,颇有几分仙君遗风的人身上。
萧问戟心情复杂,又是怀念,又是担忧。怀念当年兰潆仙君飞升时,他刚好结束公务员考试,从凡间登临修真界,曾受仙君降下的遗泽点化;却也担忧兰云章在直播里公开表露心志,得罪人间玄门事小,戳中万千修者心中隐痛却十分不妙。
兰云章却及时住了口。许多年来,他从未隐瞒过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凡是说些什么,必然直抒胸臆,全无隐瞒。
唯独到了凡间这些时日,对着几个凡人说了许多违心的话,方才好不容易抓了个机会说说心中真实的念头,一时竟忘了形,把不该说的重话也脱了口。
不过他素有急智,立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世事如此,玄门选择入世也算顺从自然发展,未为不可。就如同供家仙,虽然开始只是民间淫祀,隶属仙家,现在到底也一并归了道门统辖。”
“可出马仙却缘起于萨满文化中,请神上身的典故,与道家正统大相径庭。”兰云章及时扯回正题,一字一句逼问得李焱冷汗涔涔,“如果我没有记错,许多年前的道家玄门,应当是十分排斥瞧不起做了出马弟子的诸位道友,斥之为邪魔外道,乡野莽夫的呀。”
这几句话噎得李焱说不出话来。别的也就罢了,瞧不起出马弟子这种事,就连他自己也是做过的。
因为他们所推崇的仙家是动物化身,属于妖邪,所以这类人直到现在还被排斥在玄门之外。这种事就算李焱反驳,也必然会有懂行的人跳出来推翻他,因此他宁愿不开口。
兰云章原本对人间是否瞧得起出马弟子这种事并不清楚,然而他考试之前曾在妖界许多年,那时候遇见一个从人间得道飞升的狐妖。
狐妖曾对兰云章倾诉过自己积攒最后些许功德以备飞升雷劫时,正碰上玄门清剿出马弟子最猖獗的时候,用凡人的话说,叫做玄门革命。
那狐妖在人间吃了不少的苦头,也没能通过驱邪治病得到多少功德,反而靠保佑战争中受苦受难的平民得了大功德,最后的雷劫倒像轻柔好风似的,直送他青云直上,登了妖界。
但这些玄门历史,且是不光彩的历史,岳凭却是没有学过的。他更没读过多少道家经典,仅有的那点儿本事不过流于表面,是跟着父亲耳濡目染而来。
此时听兰云章流畅的剖白,倒把他的心听凉了半截儿,下意识看向了和李焱连线的那块屏幕,指望他出来找出兰云章话语中的破绽。
然而李焱支支吾吾了半天,却只憋出来一句:“这些细枝末节兰道友竟也留心,我一直身在其中,倒是都混忘了。”
他这话一出,就等于承认了兰云章的话没有一处谬误,岳凭的脸色瞬间惨白,苟安也深深地皱起眉来。
他可不知道岳凭竟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的家伙,早知如此,他又何必把人请过来丢人现眼。
兰云章可没打算给李焱留多少颜面,虽然脸上带了笑,话语却还在揶揄:“出马弟子这种细枝末节忘了也就忘了,□□可万万不要把道家的清静无为也抛诸脑后的好。”
说完,他便抛下几人,站起来冲着萧问戟扬起了笑脸,伸出手“大家怎么不过来坐?难道站着听人吵架更有趣一些吗?”
萧问戟还怔怔地出神,被兰云章一喊,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才发觉胸口揣着的玉简不止何时滚烫得厉害。
他这具来自修真界的身体都快要受不住,脸色微变,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前踉跄了两步,整个人往兰云章身上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