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林铮然从酒店退房后便去了动车站。
今日林铮然和位于P市的一家珍珠场有约,她要去实地考察珍珠场的珍珠品质。按理说,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服装店店主,若要采买一些珍珠饰品,直接去找中间供货商就行,没必要大费周章地从源头开始找。而且,林铮然也不是什么极有名气和资本的人,她人微言轻,那些珍珠场本不会搭理她才对。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林铮然联系到的大部分珍珠场要么婉拒搪塞,要么直接就没搭理她。不过幸运的是,林铮然还是得到了一家珍珠场给的参观机会。
林铮然刚下动车正准备拿手机点开打车软件,这时她收到了郑雨枫传来的信息。林铮然才突然想起,枫叶昨晚也说他要来P市。枫叶很简短地告知了林铮然他有事没办法来车站和她会合了。
林铮然没什么想法,简短地回复了“好的”。
她很快打车来到了目的地“明晓珍珠场”。
P市里有多家专业且大型的养殖珍珠贝的珍珠场。其中的三家“光辉”、“明晓”、“嘉玺”是同一家公司同一个老板旗下的子公司。这三家珍珠品牌都是自产自销,在业界享有不错的口碑。因此它们珍珠场所产的珍珠品质也都是保质保量的。
当时林铮然是打了官网上的一个热线电话去咨询。本来商谈着大概是没戏了,但不曾想,过了一星期后竟有明晓的工作人员来联系她,说允许她到珍珠场实地参观并洽谈合作事项,到时会有主管接待她。
林铮然来之前在网上的公开信息里查询过这三家珍珠场的老板。三家子公司的两位大股东分别是位于C市的朝远外贸有限公司和一位叫做汪明的人。
林铮然一开始并没有想起汪明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是后知后觉在遇到汪润后,才惊觉着汪明不就是汪润的父亲吗?汪润家里当年就是做外贸生意的,不过根据林铮然寥寥的印象,当初汪润家做的外贸是关于鞋袜之类的产品。不曾想过了这么些年,当初那个规模算小的公司壮大到了今天的样子,不仅拓展了业务,并更加风生水起。
林铮然不免多想。她在联系到明晓公司得到回复和遇见汪润后的时间是有交叉的。她突然间得到的这个机会会与汪润有关吗?林铮然有种失落的苦涩,但又有莫名的窃喜。不管怎样,这个机会是掉到她手心里了。接着就是了呗。
如果真是汪润在他父亲跟前帮她美言了几句,以汪润的个性和林铮然所了解到的他父亲的严厉来想,林铮然说什么也不能下汪润的脸面。她作为他的朋友,也要表现得好些。
约莫过了近四十五分钟,林铮然到了明晓珍珠场。
“明晓”珍珠场又大又气派。今天又是碧空万里,眼瞧着这万里长天,人也跟着爽利起来,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也散了很多。她呼吸着独属于这片地方的热闹,内心也热闹起来,准备好迎接这场初次体验和考验。
林铮然拨通了预留的工作人员电话。过了好一阵的功夫才有人接通。她客气地告知了自己来珍珠场参观的事情。手机那一头的声音很嘈杂,还断断续续的,接听人员的普通话还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不过却是能感受到对方真挚的热情。
林铮然虽然吃力地听着,嗯嗯啊啊地回应,但好在沟通上对方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对方在电话里呜呜炸炸地让林铮然稍等一会儿,她马上就到。
林铮然长舒了一口气,原地跳着小碎步暖和身子,之后便站在门口保安亭处等着来接她的工作人员。
吹来的风又咸又腥又凉,林铮然和门口保安大眼对小眼看了快半个小时,也胡侃了半个小时,这才等到了一个急匆匆小跑出来的人。
那是一个中年大妈。大妈圆滚滚的,头戴一个遮阳小帽,脸颊红彤彤的,宽大粗糙又泡到发紫的手在身上擦了又擦,脚上穿的帆布鞋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鞋上粘着污水,依稀可见挂着蚌肉。
大妈靠近,她身上刺鼻的腥味随之一股脑地就这么当头砸下来了。保安大叔笑道:“你可别嫌弃,这味道也是钱味儿。好了,人来了,还不快去。”
大妈热情又羞涩,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微笑着站在距离保安亭稍远的地方对林铮然招了招手,喊道:“妹儿啊,就是你吧?你是不是叫做林铮然的?我来接你的,快来快来!”
林铮然猛地屏住了一大口呼吸,然后笑嘻嘻地对着大妈道:“阿姨,是我,我就是林铮然。您是这里的主管吧?和我对接的珍珠场工作人员说会有一个叫做阿芬的主管来接我。”
林铮然小跑着去了大妈身边。
阿芬闻言,“啊”了一声,模样有些不好意思,笑呵呵地连连点头答是。“我就是管我们那的包工头,主管吧,也是,是叫主管没错。”
阿芬上下打量着林铮然,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阿芬的眸子很亮,丝毫不见什么血雨风霜,就是纯纯的好心人、面由心生的善人长相。阿芬可主动了,一点不让林铮然有尴尬的错觉,她道:“妹儿你长得真俊啊?你是哪儿人呐?这是吃的什么长大的,人瞅着就聪明可爱呢!还这么乖巧懂事的捏。”
林铮然道:“那应该是和阿芬姐你一样,吃的都是好东西长大的。我俩看着都结实。我瞅着啊我和阿芬姐你还挺像的嘞。都是勤快人。”
阿芬开心极了,她的笑声非常喜庆。两人边往里走着,阿芬边热情地开始和林铮然介绍起来了。
阿芬道:“我们这边开蚌的工作,一天是做七八个小时。早上七点开始,十一点半结束管一顿饭。下午两点开始,五点结束,再管一顿饭。一天管两顿饭这待遇还是不错的。”
林铮然笑道:“挺好的阿芬姐,吃饱好干活。”
阿芬见林铮然没有什么排斥的感觉,于是又接着说起话来。阿芬非常热情,本来碍着自己身上的气味和林铮然一直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这会儿因说得忘乎所以兴高采烈便挨得林铮然挺近。
林铮然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所谓。不过她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这主管一直在给她介绍开蚌的工作薪资待遇是如何如何,倒没怎么介绍珍珠场的发展历程和批发价售价研发设计等其它问题。
阿芬道:“然后工钱是称斤算的。开出多少珍珠算多少钱。最近是旺季,一天多的能挣个千八百的也有。这工钱还是可以的哦。当日现结的。对了,有包分配宿舍的。”
林铮然道:“这样还挺好的,中午也能去休息一会儿。”林铮然觉得,这位阿芬姐作为主管应该是想向她说明珍珠场没有克扣员工薪资,以此来证明公司营收良好,没有资金亏损的问题。这也能说明他家的珍珠品质好,卖得好,所以是不缺她这个人来分销的,待会她要是想要要折扣什么的应该是没戏,想压价更是异想天开。
阿芬笑眯眯的,又生动形象地讲着,“我们这里每天都要拉走很多珍珠的,供不应求的。就今天还有人来找我们老板谈话,要和我们的珍珠场合作的,听说不仅要拓展国内市场,连国外都要冲出去了。不得不了。咱们这个开蚌的工作应该能多做一段时间。因为吧,取珍珠就是要到现在这个比较冷的季节来取,不然它里面的珠子会不好看。”。
林铮然心道,哇,原来老板今天在明晓这边?此老板非彼老板吧。阿芬所说的老板应该指的是各类负责人员,比如部门经理、部门主管、乃至总经理?乃至是昨天在国贸碰见的宁姐?
嗯,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次是误打误撞,双方都是来谈合作的也不算巴结和唐突。做生意嘛,在心理承受能力内脸皮厚点。这也算让她逮着一个机会了,待会如果能有幸见到管理明晓的负责人员,那她也想上前说两句。
林铮然夸张地问:“老板?是哪位老板,阿芬你知不知道名字?是男是女啊?”
阿芬道:“嘶~就是老板。是个男的。啊哈哈哈,我也不知道老板叫什么。反正那是个大老板,个很高,以前没见过,前呼后拥一大堆人的,看着就怵。我刚刚不是要去接你耽误时间了吗,就是刚好碰到老板他们一群人从那边上进来了,我又不好意思臭烘烘地就直接过去了,就在那边等了一会儿。嘿嘿。”
林铮然道:“原来是这样。行,你知道老板人在哪儿吗?不知道方便的话,能不能见见呢?”
阿芬“咦”地拍了一下林铮然的手臂,龇牙咧嘴地“教训”道:“咦,那可不要。见老板干啥呀,可不想让老板去我们那边开蚌的视察去。我是主管那边的,万一老板问我啥问题我答不上来咋办?一不小心就丢了饭碗了真的。妹儿啊,欸,这说话的功夫,来就这了,我们开蚌取珍珠的地儿。”
穿过一道大铁门,两人来到了开蚌取珠的现场。
整个场地正如火如荼地运作着,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是一筐一筐的珍珠蚌。工人们每人拿个小马扎坐在篮筐旁边埋头开蚌。开出来的完整珍珠被装进一个桶里,这些珍珠颗颗晶莹,在日光下灿灿夺目;有的珍珠上面残留蚌肉,这些会被放进一个小水桶里,在由工人进行清洗,把蚌肉洗去,减少损耗;掏出来的蚌肉可以拿回去炒着吃,也会卖给鸭场做饲料。
工人们手脚非常利索,每个人都极为专注对待自己手下的工作。这时听见有人声传来,纷纷抬头匆匆看了一眼,就又埋头干活了。
林铮然将场内大致看了一遍,是非常正规的地方。不过她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她人已经到这了,但阿芬姐作为主管只是和她讲一些工人工钱和活计的话,还大大咧咧地和她透露有采购商直接和大老板洽谈去了,一点也不避嫌,这是完全不把她放眼里?若是要给她营造珍珠场营收好、不差人那也够了,但都到这里了对于珍珠场的营运等等其它的事情只字不提未免行事也太迟缓。
可林铮然矛盾的是,阿芬眉飞色舞,笑逐颜开的,就是一个很朴实的劳动妇女,倒也不像什么会耍心计的人。
林铮然正要开口问话呢,这时一向口齿十分流利的阿芬先说话了,“妹儿,我是这里主管工人们的。你今天第一天报道对于工作,怎么开河蚌啦,取珍珠啦,称重啦这些都不太熟悉,你就坐我旁边吧,我一步步教你,很简单的,不用害怕!”。
阿芬的眼神亮晶晶的,眉目里都是欣赏。
林铮然这时候才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儿了!原来大妈一路上是把她当成了新招收的要来开河蚌的工人了。林铮然哭笑不得,自己先笑开了。
阿芬道:“妹儿,姨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是大学生吧?大学生要赚点钱不容易。珍珠场里是旺季,你跟着姨,多赚点钱,啊!你看你小小年纪的就这么懂事,还愿意来开河蚌的,以后做什么都能成!没关系,咱们光明正大干活,光明正大赚钱!”阿芬对着林铮然挑了挑眉,和蔼可亲地用着她在旁人看起来粗俗粗鄙的夸张手势动作想安抚和帮助这个要做兼职的大学生。
林铮然先乐呵呵地笑开了,“谢谢姐的赏识。”。大家都以为她这是因为能赚钱了而开心呢。
阿芬说着就开始整理工位了,马扎、水桶、手套、开河蚌用的工具转眼间的功夫一应俱全。周遭在开蚌的工人们这时也抬头对着林铮然笑了笑。
虽然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滑稽,但林铮然没有第一时间戳破这个滑稽。看来,所谓的接受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野生店主来这么规模庞大的珍珠场里参观考察和洽谈合作,不过都是戏言罢了,说不定还是场戏弄。
林铮然从挎包里拿出顶帽子戴上,又将挎包调整到了背后,顺势坐在了大妈旁的小马扎上,她戴起手套、拿起开河蚌工具,真的学着大妈的样子开起了河蚌取珍珠。
阿芬看着林铮然十分麻利的架势,一点儿也不嫌弃活累活脏,她的眼睛亮了又亮,道:“妹儿这么快就上手了啊!”
“是阿芬教得好呀!”
林铮然从蚌肉里接连取出三颗珍珠,她拿起旁边的水管给珍珠冲了冲,三颗珍珠有紫色伴彩和金色伴彩,虽然比不上海水珠的品质,但也能与之相较了。林铮然又连开了几个珍珠蚌,每一个里都能取到合格的珍珠。她亲眼亲手观察着这么一颗颗珍珠,心里也对这地儿的珍珠品质有了数。
不过,林铮然满脑子都是疑惑,她认为这里面暗藏猫腻。起初她致电明晓的工作人员询问合作事宜,对方是婉拒了的,但之后一星期竟主动联系上了她,美其名曰是要接待她参观,但实则是让一位不清楚事情原委的人来招工了。所以这是为了什么?为了让她知难而退,为了下她的面子,为了?林铮然自认为和明晓没有过节,和汪润的父亲,那个她压根就没见过几面的男人也算相安无事吧。
林铮然知道今儿这事是黄了,她屁颠屁颠高兴呢,结果被“请君入瓮”进了这珍珠场,回头她还没理由指摘这珠场什么。人家可以说确实是邀请进来参观了呀。只是林铮然真想揪出到底是谁做的这事!不过好在这货真价实的珍珠是看过了,也算一种经历吧。
唉,这越想越乱呢。林铮然本来手劲儿就大,这猛地一下差点将开了的蚌壳给拔开。
“孙总,您这边请。我们办事您放心吧。”一声略带谄媚的男声起。林铮然乍然间在都是敲敲打打的开蚌场里听到这突然来的人声,猛地惊了一下。
不止林铮然,工人们也都抬头看了看动静。大家都有些奇怪,怎么今天这么热闹,一会儿就来几个人的。平时他们这场里因为腥味重,这些大老板都是鲜少来的。不过最稀奇的还是那个打扮新潮的女孩竟然是来开蚌的,而且还开得很不错。
阿芬嘀咕了一声,“咋这事多。”,随后变了脸色,笑眯眯地起身去迎了。
来了三个人。一女两男。女人打扮得非常时髦漂亮,只是简单的运动装运动鞋都能感觉那身价值不菲。她烫着一头精致的短卷发,戴着一个玫色墨镜,脸色有些难看,谨慎地表达着嫌弃,不过嘴里是说着漂亮话的,“嗯,大家都做得不错。这珍珠今年也不错,你们都辛苦了。”。
另两个男人是珍珠场管理人员,这时瞧见阿芬谄媚畏缩地走了过去,立马用眼神喝退。阿芬站在原地不敢动,尴尬地对着那女人笑。
阿芬瑟瑟喊了声:“孙总好。”
孙总道:“嗯。都忙去吧。”能感受得出,孙总对于场里刺鼻的气味实在无法忍受,就换了个舒服些的位置,站在那上面俯视着场里的大好河山和满地金银珠宝。两个男人为孙总鞍前马后。
阿芬回了位置,又没好气地嘀咕道:“吓死我了。真是的,嫌臭就别来嘛。待在那里的,是在看什么哟。”
林铮然早就发现了那位孙姐就是孙梦宁。她今天还真的来了。不过,孙梦宁今天好像换了个人一样,一点也不似她昨天在国贸时的热情。这也难免,人本来就多种身份,变幻莫测,更何况是像孙梦宁那样坐到那么高的位置上。她有她的考量吧。
不过林铮然觉得,既然来到了别人家的场子,那自然是没有龟缩着的道理。林铮然还是认为自己应该去和孙梦宁打声招呼,在简略问问能不能洽谈合作的事。机会只有这一次了,林铮然下了决心。明晓,这块大肥肉,她也想分一杯羹。
可更滑稽的事情来了。就在林铮然把珍珠蚌放下,手套也给摘了的功夫,紧接着一声能冲破天的叫骂直接砸来。
“孙梦宁呢?孙梦宁在哪?”一个年轻女生直接跑进了珍珠场里到处摸索和询问一头雾水的工人们,她这时跑到了林铮然身边,疯狂地扭曲着脸就劈头盖脸问来,“你看见孙梦宁那个臭-婊-子了没?喂,说话啊!”。
女生长相锐利清冷,穿着休闲中性,手上全身戴着各种饰品,最为突出的是她左手背上一朵黑色莲花的纹身和右手食指上的一个指虎。她的头发齐肩,有几缕发是用心卷过留在眼周边的。
女生狠狠瞪着林铮然,仿佛林铮然就是她口中所说的臭-婊-子。林铮然哑口无言,齐刷刷的尴尬视线向她聚来,她躲又躲不过,心想宁姐指不定就在哪看到她了,心想这回可算完蛋了。
女孩目光炯炯,这时转身回望,突然间终于看到了那个她嘴里的臭-婊-子,指着已经气得发抖的孙梦宁就发威和冷笑着挑衅,“臭-婊-子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给我滚下来!不对,给我爬过来!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不知道丢脸也敢登堂入室了?我艹!死女人贱得要死没脸没皮了,竟然敢来我家的珍珠场里!”
孙梦宁气得咬牙切齿,尖声喝道:“啊啊啊啊啊!汪嘉璐!你不好好在学校待着,跑这里来干什么!”
汪嘉璐道:“来干-死你啊!”
林铮然放下了手里的珍珠蚌和手套,从兜里拿出一副耳机戴上,和阿芬说她在背英语单词实则啥也没放。这让阿芬又一顿夸,随即又对旁边破口大骂的两人一顿损,“哼,都是大学生呢,咋就不一样。孙总孙总,龟孙儿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