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 第1章 婚书没有还回来

在春熙街最西端的北侧，有座小庙静静站着。

这座小庙以前十分破旧，去年初夏突然动工，不到一个月里里外外都被修整了一遍。

据说是翰林院刘璋刘大人的功劳。

“这位刘大人可不一般，他家儿子就快要做驸马了！”一个乞丐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江玥说，说完还幽怨地看了一眼她身上破旧的外衣。

江玥将从他身上抢来的破衣裹得紧了些，笑着听他吹嘘。

“刘家虽不算显贵，可毕竟出了个娘娘，他家想娶公主还是容易的。”

“你知道得不少嘛！”江玥顺着话茬调侃他，她几日前到的京城，刘家的情况早已打听清楚。

“啪！啪！”眼前路过的豪华马车上丢出来两锭银子，正好落在二人身前。

“银子！”乞丐激动地叫了一声，不顾旁边的江玥，快速一只手捡起一块。他用袖子仔细擦擦，双手捧着凑到脸前，两眼放光。

附近住的大多是豪门显贵，他们偶尔发发善心便足够穷苦人家吃用很久。

但现在这里不准乞讨，来了大概率是要吃官司的，自从小庙翻修后他们这些人几乎没再来过。

今天要不是有位小爷壮胆，他是万万不敢来的。

想起这位小爷，他不好意思地转头，正好对上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睛。

“那个...您不是一般人，定是不缺这一锭银子，不如...不如...”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江玥伸出一只手，很明显要向他讨要。

“您看，您身上这外衣我就不要了，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生着病，这银子让我用来救命吧。”

江玥将身上的破衣脱下，扔到他身上，“银子拿来！”

乞丐起身就要跑，江玥一手将他死死摁到地上，一手从他手里抢过两锭银子。

半个时辰前自己看着这个书生弱不禁风便想抢些东西，谁知竟反被他教训了，想到这里乞丐就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过于贪心。

“小爷饶命！小爷饶命！小的一时鬼迷心窍，这银子都是您的，小的是讨不到钱又着急老母和孩子的病才动了歪心思。小爷饶命啊！”

江玥松开他，起身伸了伸懒腰。

没了压制乞丐却没有起来，直接跪在地上，“求小爷体恤！求小爷体恤！”

他想要回自己的一锭银子却不敢提，只能不停地磕头。

江玥看向远处，一辆马车越来越近，要是有人来指指点点也烦得很！

江玥不理会跪着的人直接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却在转身的一瞬往地上一扔，一锭银子滚到乞丐面前。

她将双手插入腰带，吊儿郎当地向东走去，仿佛没有听见身后乞丐的道谢声。

快到上朝时间了，这条路上的马车少了很多。

“这是谁家的儿郎，摇摇晃晃不成体统！”也不知是哪位大人，掀起马车的窗帘正好看到了江玥。

江玥好似没听见，继续向前走，只是百步后她弯腰似是捡起些什么。

“诶...诶...”，突然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爷，小心！”

原来是刚刚过去的那辆马车坏了，车轮从轴承上脱落下来。

那位很有体统的老爷在马车上摔得歪歪扭扭。

车夫连忙进去将发福微圆的老爷扶了出来。

“你个蠢材！出门不知道检查马车吗？老爷我上朝就要迟了！”中气十足的叱骂声从身后传来。

江玥收住幸灾乐祸的笑容，皱了皱眉，继续向前走。

直到这条街的尽头，江玥驻足看向眼前刷着红漆的大宅子。

在一胖一瘦两位守卫的注视下，她用袖子擦擦脸上的灰尘，理了理衣袍，低头确认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还算齐整。

站直身子后，她挺起胸膛，对着门口一直盯着她的守卫躬身作揖。

“请问可是刘璋刘大人的府邸？”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一边玩去！”一位胖守卫驱赶她。

“在下姓江，有事求见刘大人。”

“大人刚刚上朝去了，等大人休沐再来吧。”

江玥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展开，一张微黄的旧纸露出来。

江玥将黄纸递上，“这是舍妹和贵府公子的婚书，在下姓江，请代为通报夫人。”

门前的两位守卫将她通身上下来回打量了几遍，明显很怀疑这套说辞。

没听说他们少爷有未婚妻啊！

只是这少年虽衣着简朴、举止轻浮，言谈竟十分文雅。

二人对视一眼，那位瘦侍卫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问问。”

留下的胖侍卫继续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江玥。

江玥控制住自己想瞪回去的冲动，左右扫视发现门前台阶下有一块干净的大石头。

她走下去坐下，翘起二郎腿，等着。

太阳渐渐升起，夏季清晨的阳光已有了些热意。

她突然从怀中拿出一盒脂粉，用她的脏手往脸上涂。

胖侍卫抽了抽嘴角，忍住没说话。

半个时辰后那位瘦侍卫才回来，他低头哈腰，面上带着讨好的笑，“江公子，夫人说这事要大人做主，您可否方便道出住处，大人休沐时会派人去请您。”

江玥将手里的脂粉放进怀里，言道：“悦凌客栈。”

江玥回到客栈时大堂只有零星几人，毕竟还没到用饭的时间，她径直回了房间。

“姑娘，可有账本的消息？怎的一夜都不回来？”阿顺看江玥进来焦急地询问。

江玥一边被她侍奉着洗掉脸上的男子妆容，一边回答，“昨晚确实有人去了大理寺，我到时里面正在审讯。我在房顶上听了一会儿，杨善义什么都没说。“

“这位杨大人很明白，他若交出账本只会死得更快。”江玥分析道。

“这件事毕竟与我们关系不大，细查下去太耽误时间，让下面的人跟进吧。”她心里已经有了其他谋算。

阿顺：“要不要去信问问道长？”

“不必，静观其变即可。”

向来是江玥拿主意，阿顺继续给江玥拆发冠。

“天亮后我去了趟刘府，刘大人不在，”江玥手里捣鼓着梳妆匣里的首饰，“我递上了婚书，刘家人说到休沐日会派人请我去商议。”

阿顺放下心来。

道长千叮咛万嘱咐，他们这次上京是来成婚的。

“婚书呢？”婚书是道长交给她的，一直由她保存，毕竟她家姑娘天天跑来跑去，弄丢就麻烦了。

江玥一愣，“守卫出来回话时没有带婚书。”

她似乎是才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地补充，“婚书留在了刘府。”

阿顺急了，“他们若不认这门亲事该怎么办？不是都在说刘钰要尚主吗？”

江玥满脸惭愧，又好像心存侥幸，“不会吧，流言而已，刘家这等人家怎会背信弃义。”

这流言其实江玥还暗中助推了一把，但江玥不会说。

阿顺恨铁不成钢，她家姑娘没有她得多可怜，“我去刘家取！”

“他们会给吗？”江玥犹豫。

阿顺露出杀意，“不给就抢！”

“哎~”江玥赶紧拦住她，“咱们也读了不少书，师父说过做事要讲究些，我有更好的办法。

她对阿顺挤眉弄眼，“你附耳来。”

阿顺凑上前，江玥和她耳语一阵。

阿顺终于露出笑意，“好嘞，我去找赵掌柜。”

走之前她还咬牙切齿：“这个忘恩负义的刘家，等全京城都知道了，看他们怎么耍赖！”

江玥伸着头确认她出去后，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午时的客栈大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诸位客官，请听在下说几句。”赵掌柜抬起双手示意正在用饭的客人安静。

江玥又换上了男装，站在赵掌柜身后。

“有一位来自姑苏的公子因家中将有喜事，打算明日起在本店门口布施米粮。”

说完赵掌柜让出身后身着青色衣衫的江玥。

江玥上前对着大堂的这些人躬身作揖，端的是衣冠楚楚，温文尔雅。

“在下姓江，家父和翰林院刘璋刘大人曾相识于微末，二人性情投缘，故于十七年前为刘公子和尚未出生的舍妹定下婚约。可惜幼年家中惨遭变故，只剩在下和舍妹二人，而刘家如今却是尊贵显赫。”她颇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如今妹妹已至婚龄，在下思虑再三，决定替先父母来京替妹妹商议婚事。”

江玥随后露出惭愧的神情，“原想着江家早已配不上刘家，我们上门定会遭人厌弃。”

她看着周围的人都伸着耳朵听下文，故意磨蹭了几息。

有人忍不住喊，“后来呢？”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看着大家情绪高涨，江玥猛地跳上旁边的空桌子。

“好身手！”角落里传来赞叹声。

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江玥身上，这三个字混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并没有几人注意到。

江玥却听到了。

她不着痕迹地向声音处瞥了一眼。

角落的桌子坐着一位红袍男子，通身的气派昭示着他出身不凡。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而他的手上的斑......

江玥眯了眯眼，暂时收回心思。

她理理衣衫，继续自己的演出。

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后，她缓缓开口，“没想到在下只把婚书呈给刘家，刘家便承诺过几日会与在下商议亲事。”

“刘亲家如此重情重义，信守承诺，江某实在是感激涕零。”

她使劲掐着自己的手，眼睛慢慢浸出水意。

似是倔强地眨了眨眼里的泪水，她端正地行了一礼，道：“竟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哎...实在是羞愧难言。”

随后她又提高声音，“江某感佩在心，决定布施米粮，以庆小妹和刘公子的亲事。一则明日客栈门口大概会聚集很多人，其中多为生计艰难之辈，还请客人们海涵。二是，在下与赵掌柜商议，请赵掌柜帮忙联系米粮铺子，所布施皆为精米，如家中粮食紧张，皆可前来领取。第三，除了客栈门口，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处也会有粮米发放，诸位可就近领取。”

“好！”突然一个人大声叫好，接着现场的叫“好”生此起彼伏。

“刘家好道义，江公子好坦荡！”

“江姑娘和刘公子要喜结良缘啦，届时我等也要上门去吃一杯喜酒！”

“刘家正该如此，此方是我辈文人风骨！”

角落里的红袍男子嘟囔：“刘钰想尚主怕是难喽！”

丝毫不掩嘲讽之意。

江玥在众人的夸赞下笑得羞涩，却十分豪迈地抬手压了一下，“众位的夸赞在下愧不敢当。”

嘴上说着愧不敢当，实际上江玥此时得意得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她难免想显摆自己的功夫，打算用“行云流水”这一招优雅地飞下去。

她微抬左脚正欲起身之际，突然从角落里传来一道声音。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