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十,宣景皇帝宣召,派尚书省尚书右仆射安庆,封为监军,负责处理地方事务、监军、刑案、钱粮或赈济等事宜。同时,窦太后派遣锦衣卫经历司张依,令史邵海,充当安庆的助手。
他们即将前往的第一个地点,是受灾最为严重——杏州。
巳时。
春寒料峭。
卫昕坐在马车上,抱着汤婆子,正在查看北朔的各州,各县的人口数量,以及各地的受灾情况。
令史邵海就坐在她的旁边,安庆在另一部马车上。
“云舒,这次赈灾,老妖婆为什么派我们俩去?”邵海打开话匣。
“大概是看我们俩不顺眼。”卫昕没好气地说,“我差点被卖去南疆。现在我去往北朔,路途遥远,谁知会发生什么?”
“你是说,这次雪灾有猫腻?”邵海面露狐疑。
卫昕将那些信息表递给邵海。
“北朔人口是1050万人,其中杏州300万,永平县103万,善和县115万,安邑县82万。”邵海默默朗读,“永平县房屋破损量55万,善和县62万,安邑县情况未明。”
“这数据你从哪里得来的?”邵海将信息表递还给卫昕。
“校事府查获得知的。”卫昕眼神流转,“房屋,农业,畜牧业,地方经济。这些都是重中之重。我们却偏偏只看到房屋的受损情况。”
“嘿。我明白你的意思。”邵海正襟危坐,“官老爷们最喜欢土木工程,他们只要往上报,说房屋受损如何如何。中央会拨款的。”
“这北朔使臣来到金城,面见皇帝陛下,居然一声不吭!”卫昕皱着眉头,“现在北朔四家倒台,此时,太后派你我赈灾,名为赈灾,背地里不知怀着多少祸水。”
“嗯,那我们就见机行事。”邵海眼神微动。
到了晚上,车马已经走到西凌樊城。
安庆,卫昕一行人来到樊城,樊城刺史孔辉接待他们。
戍时。
孔府。
孔辉一身道士打扮,给人感觉飘然而至,仙风道骨。
他热情地款待众人。饭桌上摆着玉兰瑶柱汤,玉兰花瓣清新淡雅融汇其中。御黄王母饭,就是一些美味的黄米饭。乳酿鱼,乳酪酿成的鱼。葱姜鸡,鸡腔里放着葱姜。红羊肢杖,炖羊蹄。臊子面,糖蟹,煎白肠,等等。
“泽玉兄,北朔的雪灾可谓是严重!”孔辉叹着气。
“鸾渚,你可曾知道什么消息?”安庆试探性问到。
一旁的甄寂默默吃着美食。
“诶,四个字,惨不忍睹!”孔辉摇着头,“这雪灾原本不至这种地步。”
“哦?”安庆眼神流转,“我查看过北朔各地邸报,这种情况,在青龙十五年,也曾发生过。”
“那是先帝,章德皇帝时候的事情。”孔辉说,“那是卢雨曾为杏州刺史,他倒是当机立断!那时,他储备粮食,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开仓放粮,可缓解一时之患。”
“现在帐篷数量不够,那些尸体也没个人处理。”甄寂搁下筷子,“还一直说没有钱,谁知这银子到了哪去?”
甄寂,字锁峰,出自樊城甄氏,是甄家的家主,家中经营丝绸行当。新任户部尚书甄影是他的堂弟。
卫昕和邵海吃着美食,默不作声。
这种时候,官阶低下的吏员,不能随意插嘴,只能暗暗聆听。
甄寂看向卫昕。
“你可是锦衣卫经历司,张依?”甄寂挑眉说道。
“是的。”卫昕在座位上应答。
“你觉得这次雪灾情况,是天灾还是**?”甄寂喝着酒说。
“张某不才,未敢立即断定,但是无论如何,苦的都是百姓。”卫昕正襟危坐,“这次雪灾,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诶,都是这种话语。”甄寂皱着眉头,“没想到,你们锦衣卫出了死板。”
邵海想要帮腔,卫昕急忙摁住他。
“甄公此言,在下不敢苟同。”卫昕笑脸相迎,“民生是国家之本,赈灾赈灾,道还是盗?百姓才是衡量这个赈灾的标准。”
“嗯。云舒倒是说得极是。”安庆满意地说,“我们终究是要顾着百姓,至于其他方面的,我们尚不可知啊。”
甄寂喝着酒,不再辩驳,话题算是终结。
江南岸。
安庆等人入住客店。
卫昕进入房间,卸妆梳洗,喝着姜茶,便进入梦乡。
第二日。
安庆一行人告别孔辉和甄姬,继续出发,马不停蹄地前往杏州。
三个时辰后,车马终于到达杏州边界。
地上铺满厚厚的白雪,车马都寸步难行。
“云舒,路上湿滑,你身子不适,要不我扶着你走?”邵海关怀问道。
卫昕环顾四周,地面潮湿,到处都是就地掩埋的尸体。
“云川,多谢你的好意。”卫昕粲然一笑,“我没事的。”
卫昕穿着松青棉袍,头戴白玉冠,穿着栗色云锦斗篷,脚上穿着云头履。她从椅子上下来,然后用纱布包裹着鞋子,防止雪水浸透。
一行人进入杏州,只看见残象万生。
一位女子蓬头垢面,衣裳单薄,守着一个被冻死的婴儿,唱着摇篮曲,说:“摇呀摇,摇呀摇.....”
一个可怜的孩子守着他死去的奶奶,哭得撕心裂肺,说:“奶奶,奶奶......”
一个小女孩不停地磕着头,对着一名肥胖的达官贵人说:“这位老爷,求您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雪依然在下。雪灾背后,百姓面对的是食物短缺,水源污染,疫病滋生。
这是炼狱!
他们看见街上店铺大多数都是关门歇业,到处都是饿殍遍野。这些尸体都是就地掩埋,官服等人还未曾处理。
安庆等人直奔杏州刺史,林达的府邸。
他们到达刺史府,安庆向前敲了敲门,依然没有人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安庆看向卫昕,“难道林达还没有收到消息?”
“安监军,林刺史应该收到信息的。”卫昕眼神流转,“我们要不在等等?”
安庆点点头。
大家等了一刻钟之后,安庆再次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眼神飘忽不定。
“你们是什么人?”管家贼眉鼠眼。
安庆本想全盘拖出。
“我们是东闵海州的客商。”卫昕抢先回答,“鄙人乔伊,是大龙饭店的掌柜,路过北朔杏州,可否讨一杯茶喝?”
“他们是?”管家若有所思。
“这是我的叔父,叫作乔枫。”卫昕指着安庆说道。
卫昕指着邵海说:“这是我的跟班,叫作扶摇。”
邵海握紧拳头地看着卫昕。
卫昕忍住笑意,说:“后面都是我的仆从。这是我的名帖,鄙人想要拜见刺史大人。麻烦您通传。”
卫昕恭恭敬敬地将名帖递上。
名帖上写着乔伊,大龙饭店的掌柜。
“行,你们等等。”管家关上了门。
邵海轻轻地拧着卫昕的胳膊,压着声音,说:“堂堂邵家公子,是你的跟班!”
卫昕双手合十,对着邵海说:“他们要来了,扶摇机灵些!”
邵海假装生气地拍了拍卫昕的手。
府门再次打开。
“乔公子,这边请!”管家率先带领。
“叔父大人,上了马车,张依亲自向你解释赔罪。”卫昕凑向安庆,压着声音说。
“好。”安庆点头,感觉卫昕此举必有深意。
一行人来到林府前厅。
“鄙人乔伊参见林刺史。”卫昕行礼如仪。
“起来。”林达礼貌地说,“你们都是从东闵过往的客商?”
“正是。”卫昕眼神流转,“我们路过此地,本想投宿,结果看到这番景象。无奈之下,只能求助刺史大人。”
“哦!”林达声泪俱下,“我们这里遭遇雪灾,苦不堪言。”
“怎么会如此严重呢?”卫昕关怀问道,“需要在下襄助一二吗?”
“老弟,既然你愿意慷慨解囊,为兄就与你托付一二吧。”林达说。
卫昕喝着茶,等待下文。
“北朔世家,抄家的,流放的,银子进入官府。”林达踌躇莫展,“最近,北朔节度使文珐与我通信,说军备老套,让我们四个州的刺史,给他上缴银子。”
“去年的收成,差得那是一塌糊涂。”林达叹气说道,“我们拼命叫人缴税,但是交不出来。”
大周人要交的税收,一为田租。谷物和草料,十五税一,或是三十税一。二为赋。从三岁到十四岁的孩子,每人每年二十三钱。按照一两等于二十文,一钱等于十文。他们要交二百三十文。十五岁以上,交到五十六岁,需要交一百二十钱。三为更赋。成年男子需要服役。四为献费,每人每年需要交六十三钱,即六百三十文。五为户赋,以家为单位,每户每年需要交二百钱,即二千文。六,特殊消费品税。[1]
“交不出来,不是很正常吗?”卫昕喝着茶,“为什么不叫世家老爷还有商铺交钱呢?”
“我们要与世家老爷一条阵线,世家老爷是利滚利,但是前提要有穷鬼;不拿这堆穷鬼的钱,怎么运转整个杏州?”林达吹着茶沫,“这样才能吸引更多人投资。”
“现在这幅惨像,难道刺史大人是束手无策吗?”卫昕不解地问。
“这灾害要到一定级别,才能向中央申请到援助。”林达耐心地说,“虽说国库拨款,这个监军到时来了,我们就使劲诉苦,官府的钱少得很啊!”
“刺史大人果然是慧眼识珠!”卫昕粲然一笑,“我这个生意人真的是要向您学习呢。”
“学到些皮毛而已。”林达摸着胡须,“对了,你们今晚就住到我的庄子,如何呀?”
“庄子,刺史大人深藏不露。”卫昕笑着说,“那弟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先告辞了。”卫昕行着礼说。
安庆一行人离开了。
卫昕和安庆一部马车。
“混账东西!”安庆恼羞成怒,“居然置黎民于水火之中。”
“叔父,我们应该宽宽心。”卫昕显然入了戏。
“张依,你是不是收到什么信息?”安庆压低声音。
“叔父,上次的杨家买卖女子案,可曾记得?”卫昕笑脸盈盈。
“莫不是与此事有关?但是雪灾是这些日子才发生的。”安庆眼神疑惑。
[1]文中的税收制度,是仿照汉朝的税收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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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