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哲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按着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穿的还是昨晚出席宴会的衣服。淡淡的酒气以及更淡的冷冽香味。
“谁?”
一杯酒便让他头痛欲裂,实在丢人。
门外的人停下动作,问道:“小徒,你刚睡醒吗?”
原是薛晴候在门外。
谢哲顾不得头疼,翻身下床,还好衣服没脱,应付起来也方便。
敞开门,薛晴含笑踱步,巡视四周装饰,悠悠发问:“小徒,你昨晚去了哪里?”
“师父问徒儿,徒儿本该如实告知。”谢哲挠挠头,笑的惭愧:“可昨晚那杯酒太厉害了,徒儿一喝下肚,便只记得喝酒之前的事儿了。”
“是为师的错,不该让你跟何海清他们喝酒。”
看到谢哲还在因为醉酒头痛,薛晴瞬间慈爱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最喜爱的小徒发顶:“为师担心你,你出去没多久后便借口离席去寻你,怎知这乌盟看起来不如我的惠山深远,走起路却是迂回百转。几乎是把这乌盟走了个遍,也没找到你的影子。”
“那我许是回来歇着了吧。”
谢哲听师父这么关心自己,心中大喜,暖洋洋的高兴。
薛晴噙着一抹神秘微笑摇摇头,道:“并无。因为我一直逛着,巡逻的孩子们怕我找不到回宴厅的路,三四个人围着我转,问我是不是要回去喝酒。我说我要去你房间,他们便一步一步把我护送过来,我见你屋暗着,门虚掩着,以为是进了贼,就擅自推门进去了……”
说到最勾人心弦的地方,薛晴戛然而止,不再言语。任谢哲怎么推胳膊摇手臂也不肯再泄一点密。
他最爱逗谢哲,这孩子与其他的不同。心眼死,又天真,他说什么便信什么,假话片子也听的津津有味。
这样的孩子下了山,没了他的保护,自己一个人能走多远呢?他当然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绝不会成为什么祸乱天下的魔头。
可是他不能保证不会有人来伤害谢哲。
“小徒。”
于是薛晴开口,破天荒地要喊谢哲随自己回去。
死心眼的小徒疑惑地蹙起眉头,问他不是所有下山的弟子都不准再回山上的吗?
薛晴语塞,但也只一瞬,下一秒脸上又浮现出神秘莫测的笑容,话里有话地说道:“罢了罢了,你是山下的人,我是不能再管了。”
谢哲听得一头雾水,眉间竖纹更深了。
再说南宫。天没亮便回到下榻的客栈。屋里的房梁上睡着魏策,蜡烛燃了一夜。听到门外响动,蝎子一般倒挂下来等待门开。
“教主。”
他见南宫蒙着面进来,颇为好奇:“这天还黑着,教主怎么就把脸遮上了?”
“外面冷,保暖。”
南宫理由给的很快,魏策不疑有他,打了个跟头跳下来帮忙倒水。
看着面前斟满的热茶,南宫屹然不动。
“教主,现在外面正在下露水,喝点热茶祛祛寒吧。”
一心只为主上的魏策诚心劝茶,眼神一片赤忱。
南宫瞥他一眼,开始后悔没带刺青来了。
魏策不光帮他买了南瓜,还把谢哲的话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他。算得上大功一件。
所以这次出来,南宫特意喊了魏策,想重用重用他。没想到这人实在忠厚,睡觉都要跟他一个屋子,说是担心有人会来突袭暗杀。
只有我突袭暗杀别人的份。南宫无语,又懒的驳他的忠肝义胆,便随了他去。
“教主见到谢少侠了吗?”
魏策见南宫不喝茶,还以为他是嫌弃烫嘴。一只手掌竖起来为他扇风,边扇边询问自家主上的求爱近况。
“我去那又不是为了私会。”南宫含糊其辞,手指抚上下唇,隔着一层布,疼的不算真切。
“是,教主是为了雪嶝教的前途。是属下目光短浅了。”
魏策把茶杯往前一推,眼神奕奕:“教主,正好。”
“什么前途,把我夜探乌盟说的这么晃人。”跟乌盟那些假仁假义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知道魏策只是对他充满个人崇拜的南宫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掀开一小截面罩,拿起茶杯把水饮下。
“天亮以后你先回去,替我查个人。”
南宫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等待魏策念完,手掌一挥,把字的水迹抹了去。
屋外更远处传来几声鸡啼,听起来颇为萧索。为了积攒精神赶路回去,魏策又翻上了房梁。
南宫吹熄蜡烛躺到床上,脱了外袍做被子,趁着没人看到,把蒙面的汗巾也给摘了。
他上手摸了摸已经结起血痂的伤痕,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谢哲的师父,竟然跟那些名门正派的“大”人物完全不同啊。
今夜看到他坐在自己徒弟床前,不仅没有一剑了结了他,还屏退众人进屋与他谈话。
“阁下很喜爱我的小徒么?”
薛晴坦然然地走到他面前,毫不设防,一语中的。
不等他找理由搪塞,这条千年的狐狸又轻飘飘地说道:“我这小徒也很喜欢你,今日一直缠着我说你有多好多好,让我不要信他们副盟主的假话。”
本来想装傻的南宫顿时语塞,他没想到床上这位正派少侠在不喝酒的情况下也会对自己有维护之意。
“阁下若是真的喜爱我这小徒,就趁着天还黑,去那什么林子里把你迷晕的可怜孩子送到没风的地方去吧。你的衣物还跟他躺在一处,被人看到了,定会牵扯出不少事来。”
薛晴这段说的含蓄,却通俗易懂。南宫面上一热,知道此人必定是到了那竹林里去。至于是什么时候去的,又看到了什么,他就全然不明了。
”真没想到,我这小徒竟会对山下人人畏惧的南宫公子生出情意。起初看他与那姓郭的小孩儿亲密无间,还以为要有差错,防了又防……”薛晴苦涩一笑,道:“原来他的情缘在这儿呢。”
是情缘还是孽缘?南宫想要细问。他对面前这位说什么话都要笑一笑的中年男人抱有一丝算命先生的神往。
但是薛晴不给他这个机会,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便转身离去了。
跟谢哲一个德性。
南宫偏头最后看了一眼合眼熟睡的谢哲,伸手戳了戳他的鼻子。
算起来,这位今晚屡次轻薄他的谢少侠,要比自己年轻六七岁呢。
玉龙山那会儿,也就十五六的吧,看到他这个满身是血的危险人物,竟然没有半分惧怕。
所以现在对他生出情意并不算奇怪,毕竟谢哲打小便天不怕地不怕。
南宫收回手,起身把四方的被角掖好,翻窗离去,不敢再做耽搁。
石碑后的少年犹在大睡,南宫脱了外面一层衣服,捡起自己的衣服穿上。想了想,又矮身把喂了蒙汗药的方巾捂上他的口鼻。
帮这位二次遭殃的少年套好外衣后,南宫揪着衣领子把他带到一处背风的位置,尽量让他与自己的石碑远上一些,省的连累了谢哲。
然而南宫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呼呼大睡的少年其实睡的是回笼觉。
等到下午少年睁眼的那一刻,整个乌盟即将乱作一团……
而作为舆论中心的谢哲,也即将迎来武林正道人士第一次专门为他发起的讨伐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