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哲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面前满杯的酒,杯沿挨到三个杯子的最低处,笑容勉强。
一杯饮毕后,嗓子眼登时火辣起来。谢哲知道是自己喝的太猛,但心情郁闷,喝了还是想喝。巴不得一壶酒下肚,睡死过去享清净。
两位千年狐狸又开始高谈阔论,梁志道行不够,只能夺过超然居士手里的酒壶,专心陪笑倒酒。
见酒壶在他手里,谢哲不愿跟他说话。另一壶酒放的稍远一些,如果贸然去拿,倒显得他在置气。
虽然他的确是在置气没错。
“师父,徒儿有点热,想出去透透气。”
谢哲偏头向薛晴请示,想开溜。
同样不喜吃酒互吹但迫于身份不得不与人觥筹交错的薛晴点头默许。
得到真正师父准许的谢哲马上起身,拱手向何盟主请离,看都不看倒酒老童子梁志一眼,翩然离去。
出了宴厅,西风拂过,酒意渐浓,脚下的步子踩的也虚浮起来。
谢哲本想在池边散散步,现在头一晕,担心一不留神栽进水坑,只好放弃。
他下山不到两年,从前在山上师父不准喝酒。下了山才有机会尝尝李白诗中的解忧神。
可能是因为没有从小训练,酒量差劲,两杯清酒下肚也要脸红一阵子。
这回何盟主设宴,特意选了盟生们送来的陈年佳酿来配,谢哲一杯下肚,难免招架不住。
他晕头转向地在小道上走,想回屋睡觉却走错了路,三拐两岔地绕进了翠竹林。
“谢理”的石碑竖在不远处,配着幽深的夜色,恍惚之间竟看到一人影站在一旁。
这个时间还能有谁出现在除了自己,谁都不认识的石碑前面?
谢哲摇头,以为是眼睛重影。可是等他摇完头揉完眼睛,那条凄清细长的影子依旧没有消失的意思。
“你是谁?”
如果放在两个月前,谢哲会认为这是他的好弟弟谢理还魂归来。
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南宫就是谢理,谢理就是南宫。那出现在这块碑前的人便不可能再是什么英魂残念。
影子转过身来,月光灰黯,看不清楚面貌。
谢哲从腰间抽出挑灯剑,握在手中,临危不惧。
“说话!”
他喝道。
影子向前走了两步,露出全部的脸。
谢哲习惯性地眯起眼睛辨认,见他一身乌盟弟子的服饰,放下心来,道:“原是盟友,对不住了。”
把剑重新收进剑鞘,谢哲上前两步,指着石碑解释道:“这是我搭的,你不必害怕,里面并没有尸体。”
盟友吟哦一声,没有说话。
一阵风吹来,穿林打叶,沙沙作响,衬得石碑更加荒凉惨淡。
谢哲迎风打了个哆嗦:“好冷。”
听到这两个字,哑巴盟友突然动了,绕到石碑后面窸窸窣窣地翻找着什么东西。
谢哲夜盲,看不真切,于是提步向前,准备凑个热闹。
忽然眼前一黑,肩上披了一件衣服。
“南宫?”
谢哲虽然酒意未消,鼻子却灵,一下子便闻出这件衣服的香气。
南宫哼笑,这才张嘴说话:“你是真的记不住人脸。”
“嗯。”谢哲敷衍,没觉得这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反问道:“你怎么穿乌盟的衣服,你要从良了吗?”
喝醉了酒的脑子也不会再思考用词准不准确了。谢哲想到什么说什么,随心所欲:“哪个甜?圆的还是扁的?”
专心为他低头系带子的南宫一怔,一时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圆的不甜吗?”
谢哲情绪激动,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极委屈极悲伤地瞪向愣神的南宫。
月光之下,一双瞋目也变得清澈柔润起来。
南宫恍然大悟,连声应道:“甜,圆的也很甜。”
不等谢哲转怒为喜,他又补充道:“像蜜一样甜。”
话音刚落,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唇间一凉。
“你也冷。”
谢哲凭借蜻蜓点水的亲吻做出结论,抵上他的额头,窃窃私语:“你把衣服给我了,自己怎么办?”
“我不冷……”
被轻薄的南宫不敢动弹,眼睛下瞥不去看他。
“骗我。”
谢哲搂住南宫的脖子,把自己冰冷的手伸进去取暖,作为他说谎的惩罚。
从谢哲主动亲吻到现在,南宫的脑子都是嗡鸣大作,别说冷,连自己的呼吸都快感觉不到了。
如果有人要暗杀他,不消别的阴谋诡计,只让谢哲一人靠近,他便束手无策,缴械投降。
他是喜欢谢哲的,若论源头,不是在沧鼎宫,也不是在鼓乐楼。他的这份一眼惊鸿,要随着玉龙山的细雪飞到很远很远的过去。
可是他更知道,自己的这份情会害人。
自从林中一别,南宫非常懊恼自己说的蠢话,让谢哲爱上自己,无异于让谢哲背弃全天下站在他的身侧。成为众矢之的,过街老鼠。
南宫不想让他的情成为一盆脏水,倾盆而下污了谢哲的清白。
哪怕他不是乌盟口中无恶不作的坏蛋,哪怕他没有残害妇孺。在正派的嘴里,说他做了,他便是做了。说他该死,他便人人得而诛之。
他知道自己不是,但他也不愿意让谢哲来涉险。
所以对于谢哲,他能做到的,只有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你还没回我,为什么穿乌盟的衣服。”
谢哲见他不说话,又开始嘟囔起来,呼出的气热热的,带着酒香。
南宫握拳,似乎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伸手拨弄着谢哲被风吹落的碎发丝,含糊道:“来看看你。”
“你怎么进来的?”
“我自有法子。”
“你来看我,为什么跑到这里?”谢哲还记着他一直站在这里,显然是故意为之,若说是来看自己,谢哲不信一个连进出乌盟都畅通无阻的人会找不到他的住处。
“听说你师父来,担心梁志那货害你,就蹲了会儿墙脚。”南宫细心解答,两只手改摸谢哲的耳朵尖,就是没胆子亲回去。
“那怂货不敌姓何的有心计,自己给人当枪使。我见你没有危险,便走到这来想看看你给我立的碑……”
知道喝醉酒的人记不住自己说的话,南宫口无遮拦,把本来不愿让谢哲知道的事全盘托出。
谢哲迷迷瞪瞪的,果真没有听进去,只一心摇晃着他的脖子,呸道:“你没死,哪里来的碑!”
“嗯,是过去的我死了,现在的我没死。”南宫从善如流,不与他争执。
一双手离了他的后颈,从他抬起的双臂之间寻了漏洞钻出去,环上他的腰背。
类似取暖的亲昵晃的南宫心脏怦怦跳的强烈。
“你亲过人吗?”谢哲已经不再跟南宫头抵着头,他比南宫稍矮一些,一直抵头扯的他脖子痛。
他微微屈身,把脸贴在南宫胸前,结果上面的花纹刺绣硌的他脸疼。只能受累抬起脸讲话:“我看话本上说,如果两个人很喜欢对方,是会亲嘴的。”
说罢,凑上去轻轻一吻。
“是男人亲姑娘。”
没了耳朵摸的南宫言森被他的所做所为震的一愣一愣,白着脸任他揩油。哪怕现在有人举火把过来围攻他,他也能屹立不动,千年不倒。
谢哲不在乎自己轻薄的人会不会有反应,一心为自己是话本里的“男人”沾沾自喜。他尝试着张开嘴去含住南宫两片唇,遗憾地发现此人的嘴除了凉和软,什么味道也没有。
那为什么话本里的男人老是要去亲人家姑娘呢?莫非男人和姑娘的的嘴唇,味道是不一样的?
唔,或许真是这样。不然为什么每次都是男人主动去吻呢?
他想得入迷,一颗尖牙咬破了南宫的下唇,痛的南宫哎呦一声,因的他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作风,连这声痛呼都被尽数吞下。
甜腥的血渍在口腔里蔓延,谢哲后知后觉地撤离,忙不迭地向他道歉。
“无碍。”南宫摇头,半点怒意不曾有。今夜的他在谢哲眼里,格外的温柔。
“难怪你伶牙俐齿。不光是嘴上不饶人,连牙也要欺负我。”
谢哲迷朦朦听着,只觉得连揶揄都带着无限眷爱,一时情更浓爱更切,用力抱紧南宫结实的腰背,喃喃自语着南宫听不真切的胡话。
南宫用脸轻轻蹭着随风而去的三千丝,一只手可有可无地拍打谢哲的肩头,另一只手不声不响地寻到睡穴,使力按下……
冷风卷过长竹林,乌云遮明月,天愈来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