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站在门外已经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推门进来。
风起鹤站在门前,单手悬于半空。
这一扇门隔开他们,但隔开他们的仅仅只是木门么?
风起鹤拉门的同时林云深也推了门,惯性让他向前,风起鹤即刻张开双臂,稳稳把人接在怀里。
『没事吧?』
如果是从前,云深早就嘤嘤嘤地撒娇说吓死我了。
可如今他只是淡淡喘两口气,摇头道:『没事。』
有些失落的同时,风起鹤发现林云深的嘴唇微微干裂,脸颊侧边还有一丝没擦干净的血迹。
不禁微微皱眉。
刚才在府门口,他就发现这家伙嘴唇太干了,只是那时还不是太严重,想着他至少会在办公事前喝口茶,风起鹤就没提起,没想到耽搁到现在。
他总是这样,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你的嘴唇很干,早饭时也没喝茶。我给你买的茶壶呢?一天泡三壶茶,嘴唇就不会起皮了。』
林云深闻言抿抿嘴唇。
他不爱喝水,嘴唇总起皮。清风山下,师兄让他多喝水,他踮起脚尖说那你亲亲我,让它湿润些。
师兄那么纯情哪见过这架势呀,分分钟就被拿下了。
很多人都说他们当时恩爱过了头,那爱情毁天灭地的!
只有林云深知道,那不过是他单方面上头罢了。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他们感情的每一次加深和甜蜜,都是林云深主动推进的。
一旦他累了,觉得搂搂抱抱膈应了,那他们就不会有所谓的甜蜜互动了。
没在风月场里待过的人不知道情|趣为何物。
师兄不会、不懂、接不上话茬。时间久了或许也是林云深腻味的原因。
有些人天然适合婚姻,会过日子;可有些人天然属于爱情,飞蛾扑火。
没有谁对谁错。
或许他们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想尽快结束这段尴尬和啰嗦,林云深点头道:『我会喝的。』尽管那茶壶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就像他们不知道扔哪儿去的爱情。
没必要引起误会的事必须解释清楚,风起鹤恳切道:『那个人刚才提到的事情……』
『我会处理的。你不必担心。』不知在焦躁什么,林云深打断风起鹤的话语。
但师兄今天分外执着:『不全是假的。婚前宗室的确找到过我,但我没有答应。』
林云深又抿抿嘴唇,舔到干裂处淡淡的血腥味。
人的情绪有时真是很微妙。
极好控制却又极难把握。
有人身负血海深仇,复仇廿载却在某日见到晨曦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人胆小懦弱、受人欺凌一辈子,却在某日买菜时因一道冷眼而杀人全家。
游戏人间时,林云深得名逍遥游。
因为他任何时候都足够逍遥,既不会愤怒,也不会痛苦。
他总能披着伪装的外衣不放下。
可不知怎的,在风起鹤那句话说出口后,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忽而就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充斥内心,他想发怒、想争吵、想像疯子一样把负面的情绪倾泻到风起鹤身上。
于是他乜眼斜看风起鹤,双手抱臂冷哼道:『没有答应,是报酬给的不够么?』
『什么?』
师兄清澈的眼睛里,装满对政治毫无嗅觉的天真和单纯。
这或许就是林云深最初动心的原因。
他自幼生活的环境——朝堂也好、风月场也罢。
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主打一个不说人话。
耳濡目染下,林云深十几岁就套上一层层伪装的外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年他二十岁,算计政敌失策,不得已流落他乡。饥寒交迫倒在路边,是师兄救了他,喂他喝水。
当时清晨透过山间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师兄侧脸,师兄笑着问:『你老盯着我做什么?』林云深魂魄飘在半空,脑中一片空白,却听见自己回答道:『我从没喝过这样好喝的水。』
后来他执意将那壶水带回神都,却发现好像也就是一壶普通的水罢了。
那股焦躁蓦地散开,林云深泄气道:『没什么。我知道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风起鹤拉住林云深与他擦肩而过的手臂。
他本想说,拒绝宗室并非是因为报酬不够,而是因为我爱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他竟也变得矫情了。
『我知道不是,所以我说我会处理的。有问题么?』林云深甩开那手。
『你刚才的表情分明是不相信我!你还记得我们在稻香村拜的福神爷爷吗?福神爷爷说,如果有误会,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林云深无语笑了,他最讨厌师兄这副爱情小白的样子,动不动就拿曾经的誓言揪出来鞭尸。
誓言是什么?那就是狗屁!
最多是调.情用的催化剂,说出口的那一瞬就已经是永恒,达到效应的同时失去作用了。
顺着这话头说下去就成了对他的道德审判,林云深话锋一转:『难道你就这一件事瞒着我么?』
风起鹤顿在原地。不明白爱人的咄咄逼人,他倍感伤心失望。
他那是什么表情?明明瞒着更多事的是他,怎么反而自己才是受责问的那个人了?
风起鹤直锵锵道:『好,你倒是告诉我,我还有什么瞒着你?』他也被情绪吊着走了。
这正中林云深下怀,『找你谈话的宗室有哪些?让你探查天后动向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风起鹤不会回答的。
但人总喜欢追问自己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就像热恋中的情侣总会追问对方『你爱不爱我』一样。
那些宗室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很多人也上了年纪,一脚踩进泥土里了。
风起鹤摇头:『我不能说。』
林云深哼笑:『你一边说不可以有误会,一边说你不能说。道理都让你占了呢,清风剑。』
听出林云深笑声中的敌意,风起鹤本想说,我不喜欢听你这么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但话出口却变成了,『那你呢?你就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让他们都无法好好说话。
『我刚进门那一刻,你就憋着想吼这句话了是吧?』林云深双手一摊,『我瞒着你什么?你不全都看到了吗?』林云深食指戳戳胸膛,『我,妖后佞臣、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屠戮忠臣。清风剑、霁月世子,满意这个结果吗?我还要嫌犯要审,请你回去!』
他们瞪着彼此,仿佛在看仇人。
没管那通红的眼睛,林云深向前迈步,这回不是跟风起鹤侧肩而过,而是直接撞开那肩膀。
两人相距半个身位时,风起鹤转身又抓住那手,轻声道:『记得喝水。』
这回林云深没再甩开,五指虚张后握拳,吐出口气后同样轻声道:『你回去路上当心。』
没有抱抱、没有告别,两人就这样分开。
走出刑部,风起鹤独自一人走在宫廊上。
早上的阳光不再,天空阴沉沉的。
风起鹤轻叹口气。
明明是想修复感情,结果又吵架了。他今晚还要搬去书房住,怎么办?
风起鹤踢开脚边石子,小石块咕噜咕噜滚到青砖的缝隙里。异色砖块铺成牡丹花的图样。
这宫廊在几年前,他跟云深也并肩走过。
那时云深还是大理寺丞,嘻嘻哈哈拉着他的手进宫谢恩。
他说天后很赏识他,愿意提拔他。
『师兄,你放心,我的官一定越做越大,我以后一定不让你受委屈。』云深当时满目憧憬说着生生世世的誓言,却绝口不提天后为何赏识他。
只说:『那大抵是因为我很可爱吧,嘻嘻~』
但风起鹤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天后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只会卖萌打滚的混子又怎么可能得到她的青睐?
但云深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便不知道吧。
『哎哟!世子,你可终于来了!』宗正寺外,黄公公一脸慈祥地迎上前,『太子殿下正等您呢,请随我来。』
*
刑部后堂,隔间内。
林云深坐在桌前,手持一本《宣律》,不停翻卷页脚。
供词已经呈上去,天后很满意。
可他心头却依然压着一块大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黑了。
『早点回家』的叮嘱回荡耳边,但林云深却迟疑着不起身。
『哟,林侍郎不回去陪娇娥美眷,留下要跟我们这些野狗一起瞎浪哪?』发小甩着腰牌走过来。
林云深没成亲前,他们是一起游戏人间的搭子。
看这货走路的样子,林云深就知道他今晚要去做什么。
不敢回家,也不敢告诉别人自己不敢回家,林云深抬眸问道:
『你们今晚什么安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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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