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来得急, 俞星城把一件外衣借给了俞菡披着,俞菡一边撑着伞一边拎着油灯,在雨中惊惶道“我已经好几日都听到隔壁窸窸窣窣的声音了, 本来只是害怕,但先生与我说,我那隔壁放着不少纸笔墨砚, 甚至还有一些旧书和灯烛,所以才让各位去拿着钥匙瞧一瞧。xinghuozuowen”
俞星城撑着伞,提起衣裙,跟在旁边的五六个人里, 既有平日看守世学学府的侍卫护院, 也有两位骑射那边的先生。那几个侍卫好像是从宫里派来的, 再小的事儿也做过, 脸上绝不会显出半分不高兴,两个武将出身的先生, 就显出几分不悦来几只老鼠,也要他们来捉
俞星城道“听说有几块皇上赏赐的徽墨也都在那库房里, 或许不算上金贵玩意, 但就怕谁某天提起来了。这儿是世学学府,大家都小心谨慎些, 总不会出错。”
那两个先生瞧过来, 他们认识俞菡, 也知道俞星城估计是为自家小姑娘出面, 怕她屋子里闹老鼠没法住。
不过这二人站在一处, 俞星城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也就比俞菡大个三四岁的样子,甚至也还梳着未婚姑娘的发型,却神态做派都成熟的多。
俞菡有些怕,紧紧的依着她那位同姓远亲的姐姐走,小声问道“姐姐,你拖了这么久,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俞星城可故意把时间拖了半个多时辰“不会。你没拔出簪子,他失血不会那么多。除非他活活疼死了。”
到了女子寝寮所在的院子附近,竟然有两个女孩拎着灯在廊下,害怕的抱着彼此,看向杂物间。
俞星城认出了那两个女孩,也是学府的学子,休沐留在这儿的。
俞星城道“你们也听到奇怪的声音了我记得你们的寮间在另一头,老鼠的动静闹得这样大了”
那两个女孩吞吞吐吐,俞星城眼睛盯着她们,两女抱手行礼,半晌才道“先生,我、我们想去国子监那边借书,回来晚了一些,路过的时候听到里头有动静,才、才”
俞星城知道她们在撒谎,因为国子监那边的藏书阁不可能开到这么晚。她也听说过眼前这两位女孩,有时候会溜出去跟同班的年轻学子出去玩。俞家就怕俞菡送来之后把这儿当成谈婚论嫁的地方,谁料到这两位女孩的家族,就是为了让她们来相亲的。俞星城不愿置喙,却留住他们二人“老鼠响动大吗有没有啃坏东西”
两女面色有些犹豫“我们在家中也没听到过老鼠的动静,但确实听到哼哼的声音,会不会是什么野兽闯进来了吧”
俞菡聪明,立刻接话道“不可能,我床边都被老鼠咬出了一个洞,今日我熄灯之后,还隐隐约约看到什么东西从那洞钻过来了”
侍卫拿着钥匙开了门,俞星城抬起手,人并未往里走,身边浮空的两盏灵灯飞进杂物间,三个脱了蓑衣的侍卫走进去,俞星城手指一转,灵灯光芒更盛,里头陡然爆发一声惊叫,一名侍卫跌跌撞撞的冲出来,对两位骑射先生招手,俞星城佯装不知,也想提裙去看,那侍卫连忙拦住“先生莫要看了。俞姑娘是吧,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俞菡竟然有了几分俞星城当年的演技,瞪大眼睛,吓得两眼微微含泪“我、我看到那老鼠卡在洞那儿乱动,我便拿簪子去扎,本来是把它吓回去,却没料到真的扎中了。我就听见跟杀猪似的嚎叫,自己还一手是血,又恶心又害怕就跑出来了虽我在家中也没见过老鼠,但我现在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怕了,叫起来就跟要杀的驴猪似的”
侍卫脸都绿了“俞姑娘,能否进你的房间,看一眼那老鼠”
那两个偷溜出去的女孩满脸好奇,当侍卫进入俞菡的房间后,她俩竟然探头去看。
应该是进入俞菡房间的侍卫拔掉了簪子,杂物间里响起一声无意识的闷哼,几个进去搭把手的侍卫与骑射先生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两个在门边探头探脑看的女孩,大概是看到了被扎穿的“老鼠”,吓得抱头尖叫
正这会儿,男子寝寮那边的七八个学子也靠过来,他们说是侍卫查房的时候找不到一人了,又听见这边有动静,便凑热闹跑过来。正巧,两个脏了眼似的姑娘尖叫而逃,两三个侍卫合力,将里头的人拖了出来。
俞星城瞧见了。那是班上一位姓鲍的学子,平日里确实常与温先文来往。
他面如金纸,连出的气儿都不多了,裤子被血浸湿,下身盖着蓑衣。
杂物间的门有些窄,侍卫抬的不容易,过门的时候,门框一刮,那蓑衣掉了,在俞星城身后跑过来围观的个学子傻眼了,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血肉模糊肿胀的一团秽物,侍卫忙着想要给他提上裤子,却手忙脚乱弄的这昏迷的鲍姓学子也在慌乱之中滚在地上,脸上沾满了雨水和泥巴。
俞星城抬袖掩住半张脸。
俞菡转头,向俞星城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陡然哀叫一声,眼一翻,装作惊吓过度,朝俞星城的方向晕倒过去。
俞星城连忙一把扶住她,也将衣袖盖住了她的脸,俞菡微微睁开眼睛,比口型道“我就应该多扎几下。”
这事儿,最终没有闹到台面上来。
鲍家把这丢人少爷领了回去,江道之也没有过问,只听说这少爷只在家里躺了一日多,便奄奄死去,家里甚至没请医修来给他补命还魂治一治,更别提临死前给他一点止痛的药,就让他在痛楚和惊吓之中死去了。鲍家拿席子扔进临时买来的棺材里,扔到外头给无名尸体与贫农用的公墓去了。
也是,虽然没上台面,但所有人都知道了鲍家少爷把那话塞进少女卧房里的脏事儿,世学学府是多少贵家子弟聚集的地方,这事儿都成了全京师的笑谈,连太子都觉得面子受损,有几分难堪。鲍家但凡稍微顾忌一点祖宗颜面,都不可能让他进祖坟。不只是名字从家谱里去了,连他亲爹都无颜上朝,竟然自请左迁了。
虽然大部分人其实也猜得到,俞菡绝不是认错了老鼠而拿簪子去扎,而是故意要那鲍家少爷死。
但人家在自个儿闺房里,想怎么挥舞簪子就怎么挥舞,谁都怪不到她头上去。反而她一直说是老鼠,还见到鲍家少爷之后一晕,把自己这个无知少女的形象死死把握住,哪怕是舌头能挥舞到门头沟的长舌妇,也说不出俞菡什么不是来。
俞星城没管后续的事儿,但明显的,世学学府内对于俞菡议论明显少了太多,更多的是恐惧与温和。
俞菡装了几日受惊没来之后,继续无事一般来上学了,而她似乎比之前更游刃有余了。俞星城也渐渐意识到,俞菡在慢慢改变,不像是以前那样容易弯折的傲气,而是外在愈发柔软多变,内心那把刀却磨得愈发锋利。
而俞星城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温先文对俞菡避之不及了。
但温先文也在这事之后没多久,称病回家休养了。俞星城看到了太子身边的人,似乎都陷入了某种紧张的情绪中,她想,自己的计划似乎成功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计划,因为温先文与其父,确实是两头抓两头都想要,他们既想要加入太子这一派的阵营,又不信太子会有能活着跑出皇帝五指山的那一天。而皇帝与温家一直有较为密切的联系,如今温家分裂,皇帝似乎并不在意,与两位内讧的温家“家主”都有接触。
这就让温家的两派,都有了向皇帝献媚的想法,而温先文与其父,就将太子这么久以来的许多事,都事无巨细的告知了皇帝。
但皇帝未必多想听,以他的性,怕也是冷笑着嘲讽温先文。
温先文其父并不怎么能猜透皇帝的脾性,在皇帝曾经打断过他的报告后,他竟然以为是皇帝不想让他当面讲,回家去写了个洋洋洒洒的厚折页本,搞得跟政府工作报告似的递交给皇帝。
皇帝过两天叫温先文之父过去了,当时坐在蒲团上,拿脚上的鞋和那厚折子,一并扔在了温先文之父的脸上,只骂了一句“连狗都不会当”,就走了。
温先文之父这才后知后觉,手抖的拿着那折子回家想要去烧。可温骁联络府内旧识,拿到了几片没有烧干净的碎片。
那几片碎片其实并没有什么太重要的内容,但宫内是没有藏得住的事情的,皇后又还在后宫,太子应该很快就得知温先文面圣并且被皇上拿鞋扔了。再从从温先文借来的书那儿看到了这几张碎片,以太子的聪颖,自然能认出来这是温先文其父的字迹
一切就等着太子快速的联想出真相了。
俞星城认为,以太子的出生环境,对于这种怀疑只会扩大,而永远无法再相信。
处理掉温先文,更是削弱太子实力重要的一环,小燕王甚至找人去模仿了温先文的字迹,写了一版给其父消息的信,并且找人从世学学府送往温府。俞星城不知道这信中具体的内容是什么,也不太清楚太子是如何拦截下这封信的。但温先文第二日便没有再来学府了。
其实这一些事也有些刻意,太子或许也可以想到,是小燕王想要跟他在暗斗削弱他的势力,但温先文与其父将他的事情透露给皇上,这是从宫中很多人嘴里都能问到的事实。
太子确实无法再去相信温先文了,这不代表他不想和温家再合作了。他本意是稍稍惩戒温先文之后,且使得其父自辞,而后再捧温家同一派的另外一位长辈。
可太子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怒斥并威胁温先文之后,温先文第二日,就被发现死在了东宫向城外通路中的沟渠里。
死态可怖,甚至可以说连全尸都没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