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周子琼复诊的日子,周书墨提前处理好了工作,特地抽空陪她前往医院。
家里离医院不算远,两人虽然同居一室却也很久没有见面,便没有开车,计划步行过去。
周书墨推着轮椅,两人慢悠悠散步,期间多是他说,周子琼偶尔嗯上一声或是点头,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他心头雾霾散尽。
复诊结果比上一次有所好转,他要去药房取药,周子琼一个人单独等在候诊大厅的请求得到应允。放在以前,周书墨不可能放心让她独自待在嘈杂的环境里,这里人来人往,还间歇有些横冲直撞的小孩子,太多未知的风险,而周子琼的状况又大意不得,只是多日的担忧得到纾解,周书墨变得极好说话。
太久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事物,此时周围的一切对周子琼来说,有着莫名的新鲜感和吸引力,她告诉自己,或许可以再次尝试一下回归社会。
候诊区旁坐满了病人或家属,旁边几个孩子凑在一起玩躲猫猫,她们发现了坐在轮椅上的她,跑动间围着她打起了转。小孩子的天真无邪总会让麻木的成年人感受到温暖,纵使不说话,周子琼那双漆黑的眼也浮现了几丝笑意。
远处大步迈过来的周书墨看着这副景象,缓下步伐,悬着的心放下,只是看着周子琼清冷的模样心内沉痛,几年来,无论多么熙攘的地方,她总是这么毫无人气,谁能把以前那个笑容浅淡的妹妹还给他?
或许是因为那几个孩子的快乐感染了她,回去的时候,周子琼不愿再坐轮椅,扶着椅背一步步往前挪动,一开始有些虚浮无力,但是等最初的失重感散去,身形渐渐变得坚定,步伐也有了力量。
周书墨跟在她身后,盯着她逆着光的背影,期待又惊喜。他此刻有些茫然,实在是周子琼病的太久,辗转几个城市,治不好她的病。对此,他一直感到无力,乍然看到她这般,竟然觉得今日的阳光刺眼,晒湿了他的眼眶,嘴唇翕合几次,张嘴竟然无声。
良久后试探开口:“我今天不忙,带你去吃点粥好不好?”
周子琼点了点头,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进食不过是维持生命体征。反倒是周书墨整日忙于工作,消瘦许多,有她陪着,他也能放松的吃点东西。
A市寸土寸金,品粥阁并没有开在路边,反而藏在居民楼里,店主是一对夫妻,约摸对这里有了感情,这些年生意越来越红火,也不见他们搬到别处扩张店面。
来这里的都是熟客,客人也是口口相传吸引过来的,周书墨从同事那里听说后,来了一次,此后便常常过来打包。
他们的粥熬的极好,入口即化,尤其是皮蛋瘦肉粥,每次打包回去,周子琼总能多喝上几口。
其实周书墨和周子琼口味都重,周母是s市人,两人从小吃惯了她做的饭菜,有些无辣不欢,后来周子琼生病,须得饮食清淡,周书墨陪着她一起改了饮食习惯,天长日久,如今反倒吃不惯辣味了。
还不到11点,品粥阁已经有不少人,周书墨推着周子琼进店,倒是吸引了不少目光。无他,A市虽是大都市,但是公共设施不怎么全面,平日里大家很少见到残疾人,如今乍然看见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坐在轮椅上,出于好奇或惋惜,总会多打量几眼。
对比之前在医院那会儿多出来的窥探,两人早就习以为常,几年下来,再多的不愉快也会消磨殆尽,如今他们已经学会了对形形色色的眼光视而不见。
两人都是寡言的性格,点餐后周子琼自顾自地发呆,周书墨低头飞快的在手机上打字,似乎在回邮件,好在彼此已经习惯了这样沉默的相处方式,倒也不见尴尬。回神抬头间,周子琼似乎看见了熟人,只是太久没有动脑,看见对方一时之间有些转不过弯,而且好像跟记忆中的人有些变化,正待细看,对方已经结账出门了。
周书墨恰巧忙完,顺着她的目光扫过去,没看见那人的正面,只看到对方转身的背影,突然心头一跳,那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是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被刚才出现的人扰乱了心神,周子琼脊背上出了汗,似乎过去的旧相识突然出现在眼前,那些刻意遗忘的过往在脑海中有些蠢蠢欲动,她有些怕。
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周书墨以为她没胃口,也不强求,只另打包了一份准备当作二人的晚餐。
门外的钟杰在墙角拐弯处怔忡良久,身侧有大叔骑行经过,叮当的自行车铃铛声让他回过神。心不在焉的打开手机,摩挲着屏幕,眉头紧皱,目光偶尔看向餐厅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周子琼二人出门的时候,向杰终于下定决心,偷拍了几张照片存在相册里,深吸了口气,伸手招了辆出租车跟了上去。
12月31日晚,H市夜色酒吧。
季青临结束一场商务饭局,酒气未散,稍作休息来参加朋友组的第二场局。
他到的时候,专属包间里的其余三人已经到了,还贴心为他备好了醒酒汤。
这三人都是跟季青临一起长大的发小,大家家境类似,成长路数也相差无几,如今各自接手家族业务,年底该有的应酬更是大差不差,因此都是结束饭局后才来。此时人手一碗醒酒汤,旁边还贴心的备着温开水,这阵仗一时让人摸不清头脑,季青临不动声色,他有些猜不准三人的意图。
H市商界利益错综复杂,势力盘根错节,哪怕是父辈,素日里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也颇费心神。但是季青临自从接手季氏子公司后,仍旧凭借自身智计过人撕咬开了几条口子,将相关业务收拢到自家旗下,一跃成为金融权贵,季氏从此稳坐龙头。相比之下,孟韩陆三家虽稍微逊色,但在各自领域中也颇有地位,自从季青临站稳脚跟后,其余三人守望相助,事业也跟着上了一层楼。
几人身上都带着些酒气,却都没有喝多,到了如今的地位,纵使应酬,在酒局上也是被敬酒的一方,只是生意往来,不可能滴酒不沾,很多时候也需要给面子回应。
陆浩然,韩子钰,孟嘉齐三人原本组织好了措辞,如今事到临头,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和季青临面面相觑,室内一片静谧。三人实在有些为难,不敢触碰逆鳞,只互相使眼色,盼着有人递个话引子,季青临揣摩三人神色,似有所悟,不动声色解开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腕,活动了下手指,抽出了根香烟,没有点燃,只是放在指尖把玩。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孟嘉齐推过来一杯白开水,温声开口:“没喝多吧。”
“没喝多少。”季青临端起水杯轻啜一口,他今日穿的一身黑色西装,站在桌前,长身玉立,气质卓然,骨子里透露出令人难以忽视的疏离,一开口,对生人的冷漠散去,添了几分暖意。
室内寂静被打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许多,韩子钰递过来一个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男女。
男子身材修长,身着墨蓝色西装,正弯腰俯首给下方的人戴围巾。那个女子病态的坐在轮椅上,脸色消瘦苍白,神色冷清,眼神无悲无喜。
后面的几张照片也是二人,偷拍的角度很好,尤其女子的脸庞轮廓清晰,季青临紧紧攥着手机,掌心突然有些潮湿,几张照片来来回回翻了几遍,照片中,那个女子毫无人气的模样,灼伤了他的眼眶。
其余几人看他静立在窗前,一时不敢走近,迟疑片刻,陆浩然劝慰:“青临,她在A市,好像生病了,你又一直放不下她,去看看吧。”
季青临回身扔回手机,语调冷淡,扣好外套上的扣子:“早就忘了,我有事,先走了。”
三人一时没有说话,看着他掩门而去的背影,只有喉间的叹息落在寂静的包间里,惆怅萦绕。
那杯只喝过一口的白开水,由热转凉,再无人品尝。
真的忘得了吗?三年了,大家对周子琼一直讳莫如深,看着季青临一日日的将自己泡在公司,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东山墅的书房里常常灯亮至凌晨。
聚会或应酬,偶尔喝醉酒的时候,笑起来的样子异常难看。
季氏企业事务繁杂,这中间他不是没有生病的时候,几次生病高烧,只一味握着颜默如的手喊:“月亮”。
或许其他人不知道,但是他们却知道那是周子琼的小名。
当年二人分手惨烈,几人或许不知道所有事,但是也猜到其中或许有几分隐情。作为季青临的朋友,不是不恼恨周子琼辜负季青临,但是见了他这几年来的冷寂,如今有故人的消息,总想试一试能不能破镜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