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子琼的眼里,自己和季青临像是两条相交线,彼此只会有一个相交点,之后便只剩下各奔东西再无交集。
2016年的冬天,A市比往年更暖和一点,少见的没有雨雪,连续的暖阳天似乎也晒暖了人心。
阳光明媚,整个城市都暖洋洋的。
从阳台上俯瞰,楼下马路两旁的树叶都添了几丝绿意。周子琼端着水杯起身,一步步慢腾腾踱到窗前,最近病情反复,饮食和作息都失了规律,身体变得极度疲倦,纵使已经休息了十几个小时,此时脑袋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阳台上特地养了很多绿植,最初搬到这里时有人提了句生病的人或许可以多看看花草,周书墨便特地在栏杆前加了防护网,养了几十盆各式各样的花草,偌大的阳台从此便热闹起来。
周书墨让她亲自养护,也是让她有个寄托,只是她实在不擅长此道,几十盆绿植陆陆续续都被养死。等最后一盆绿叶枯黄以后,从此,任由周书墨怎么要求,她都只作壁上观,久而久之,由周书墨本人接手。
其实看着那些一盆盆逐渐枯萎的绿植,周子琼深夜会躲在被窝里无声落泪,这么多年身边的事物都渐渐失去,到如今连这么点东西也留不住,那些枯黄的叶子好似自己,一点点被夺去希望。
初相恋那年,20岁的周子琼曾意气风发对季青临说:“大不了我以后只住二楼,想见你就偷偷买个梯子。”
后来,两人分开,她生了一场病,过往似乎被淡忘。如今,周子琼住在15楼,因为医生对周书墨说病人需要多晒晒太阳,于是他精心挑选了向阳的高层以便于她不出房门也能躺在摇椅上接触阳光。
一病三年,生活不过单调的两点一线,时间久了,她越发不愿意出门。不敢见太多人,怕自己形容惨白的样子被别人看见,怕他们的眼神里隐隐约约的同情与怜悯。
最初她也尝试出门找工作,可是几次下来病情严重,连行走都困难,最后只能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封闭自我的时间太久,浑浑噩噩间今夕不知何年,近来情绪才有所好转,好歹不像以前那样需要人时时刻刻盯着。
她也曾对周书墨控诉:“我又不是神经病,为什么需要看管。”
可是后来呢?打破的窗户,破碎的餐具,像一道响亮的耳光,劈头扇过来。周子琼只能仰头看向房顶,眨眼吞回泪水,任由悲伤肆意生长然后又被掩埋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再后来,关于过往的人和物,都被周书墨强势粗暴的隔绝开来,周子琼便也一句不提,好似前尘尽忘。
每日遵循医嘱按时吃药,定期复诊,如今家人看她好转许多,便不再看管似以往严密。毕竟大家各自有工作要忙,谁也没有精力长期关注一个病人。
2013年的周子琼天不怕地不怕,像小草一样坚韧生长,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倔强又坚强的小姑娘;2016年的周子琼,倔强被掩埋在日渐温柔的面貌下,是个温婉又沉默的病人。
入口的白开水,竟无端感觉有些苦涩,不知道是太久没有进食还是近来吃药太多败坏了胃口。
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明灿灿的阳光,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有发出声音。自己很久没有正常与人交流,如今已经很难正常说出一大段的话语了,发觉后,她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沉默居多。
楼下响起尖锐的鸣笛声,她从自己的幻想中惊醒,扭过头静静看了一会儿,不远处的路口好像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已经引起了群众围观,楼层太高,看不太清晰,于是又转身回到躺椅上阖眼休息。
许是阳光太好,不过片刻便进入了梦乡,只是睡梦中仍旧难以心安,刚才的情景牵连往事,她梦到了季青临,几年过去了,那场车祸仍旧让她心有余悸,在梦中她看见了大声哭泣的自己。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有一天偶然和季青临重逢,自己还能不能轻笑对他说一声:“季青临,好久不见,这几年你过的还好吗?”但是又很快的沉寂下来,三年未见,他想必已经有新人在侧,也未必还愿意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说话。
无人知道,此时,季青临也在车祸现场,且距离她只不过两公里。
季青临刚走出酒店门口,许明熠已经眼明手快的打开了后座车门,跟在季青临身边六年,身为特助,早就对老板的日常生活细节铭记于心。季青临畏寒,自从几年前生病后一到冬天便腿疼,许明熠早就调高了车内温度,坐上副驾驶后,又向后座递了一个热水袋。
季青临暖了一会儿手,才将热水袋敷在膝盖处,浑身这才有了几分暖意,他看向大腿处眼神晦暗,刚才的好心情已然转坏。
许明熠从后视镜中窥见老板的神色,不敢出声,只是轻微碰了碰司机的手臂示意出发。
车内顿时安静下来,上司情绪不好,他准备好的财经报纸犹豫间没有往后递。
车子不过走了几分钟便堵在路口,许明熠拿出手机划拉几下,转身轻声汇报前方出了车祸预计会堵车半小时,并递上报纸。
季青临收拾心情不过几分钟,开始认真留意行业动向,对前方的车祸并不关心,所幸今天需要参加的会议不太重要,倒也不怕迟到。
交警疏通现场极快,不过四十分钟,几人便到了参会酒店,季青临将报纸随手扔在一边,下车后整理了下西装,早已等候在酒店大门处的合作方迎上来,寒暄后一行人迈步进去。
许明熠没有跟上去,让司机原地待命,走到隐蔽处拿出手机拨打花店的电话预定了一束花。
虽然不知道用不用得上,但是想必接下来几天老板的心情估计不会好,给季青临做事不能轻忽大意,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许明熠从一众秘书里脱颖而出靠的就是这份细心与体贴。
A市CBD中心,世纪大厦。
周书墨刚开完一个会议,不待众人反应,率先打开会议厅大门,匆匆回到办公室,不待放下笔记本,便回放了一遍家里的监控。
他的办公室很大,却低调且不张扬,办公桌置放在正中间,桌后是一排文件架,旁边不能脱俗的放着一盆发财树。
宽大的落地窗前没有置办什么只有单调的一组沙发,上面竖着几个与这间办公室风格迥异的抱枕,抱枕是各式各样的动物,颜色极为鲜艳俏丽,与沙发格格不入。
倒是侧边的茶水机上方特意做了照片墙,处处可见的风景照片,中间夹杂着几张人物照,是周书墨和一个女子的合影。
只是照片里的周书墨与平日里同事接触的有些不同,眉目间少了冷然,神情较之平日更加和煦,看像女子的目光里满是柔情,倒是依偎在他身旁的女子直视镜头,唇角飞扬,笑容明媚似春光。
照片墙从布置开始便引起了众多下属好奇,他只是淡淡一笑表示这是内子,其余的消息便不再透露,时日久了,周太太便成了公司之谜。
周书墨此人,从小到大都是学校里的三好学生代表,偏偏又长得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人物。刚来公司的时候,荣获众多芳心,谁知没过几天就公布已婚,从此,提起周书墨,便会有人遗憾地叹息一声英年早婚。
此时的电脑屏幕里,画面好似静止,谁也看不出来那里其实住着一个人。周书墨再次回放,一整天都没有人经过走廊,门外餐车上的食物也没有动过的痕迹,不由眉心紧皱,拿出手机发了几条信息,不待对方回复,又打了个电话,这才坐回办公桌前安下心来整理手头文件。
这一日的周书墨终究没有留在公司,不到下班时间便带着文件回了公寓,到家的时候,楼上主卧的房门仍旧紧闭。
晚餐时间也不见人下楼,只有一人的餐厅很空旷,饭菜早已变凉,周书墨疲惫的闭上双眼,靠着椅背,沉沉的烦躁压在心头。
寂静的夜,有人从梦中惊醒,没有开灯,就着月光下床,斜依着窗框看向窗外的星零灯火,声音平静,呢喃似无声:“又梦到你了,你如今还好吗?”
夜风从缝隙中挤进来,周书墨惊觉已经凌晨三点,捻灭手头的香烟,走进厨房,端着牛奶上楼,手指蜷缩了几次,还是没有打开房门,只将餐盘放在了主卧门外的餐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