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讯问下来,浔茵感觉很不得劲儿。尽管对方有问必答,但那答案摆明了就是事先准备好的,又或者说标准得像事先准备好的。
真是太有意思了,这样的情况怎么一直在发生。
浔茵若有所思地玩着手里的笔,于果在一旁飞快敲着键盘记录着刚才的对话。嫌犯坐在那里一直垂着脑袋,不想抬头看眼前两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讯问室里的气氛沉默得有些令人窒息。
该问的浔茵也都问了,于果也补充了一些问题,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没能打破目前这个奇怪的氛围。浔茵想叫于果出来聊聊,但却也碍于不能留嫌疑人一个人在讯问室,于是只好作罢。
按照嫌疑人所说的,他利用了玉器市场的公账以及拍卖的便利,向有需要的人销售假/币和假贵金属,最典型的就是假金条。主要经营模式是通过互联网发布售卖信息,每举办一次拍卖都有相关的“货物”售卖,有兴趣的人可以选择电话联系或者现场开价,一般为了防止不知情的人在拍卖过程中拍错,他们都会有托在现场。不知情的人叫价太猛,自己人就会抬高价格直至自己拿下。
至于货源是境内境外都有,主打的就是境内行情不好就境外拿货,不过境外拿货也有不小的风险就是了。
对于境外拿货的事浔茵想追问,对方却对此闭口不提,只是自顾自地把该承认的问题给承认了,没有多余的陈述。至于浔茵关心的之前那批假金条,也确实出自他们这边。据对方所说,要这批货的人是在本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具体是谁他也不清楚。
“你做的这些事,你们公司其他人不知道?”于果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头也不抬地询问了一句。
“我自己干的,他们不知道,因为账是我管。”
“我看不见得吧?一个人做了全部?你自己听听合不合理。”浔茵立刻反驳了对方,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俩是傻子?”
对方闻言抿了抿嘴唇,再次沉默。几秒后他又说道:“你们不信就去问吧,随便问。”
这么自信?
浔茵的好胜心被激发了起来,她就想在对方身上盘点什么出来,于是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办案子的细节。然而也不知道怎么地,她就直接脱口而出了一句:“你那晚在码头港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码头港。”
“还给我装傻是吧?我可认出了你手背上的痣了,你那晚肯定在。不用说别的,你可以说一下不在场证明来反驳我。”
于果在浔茵问出那个问题时有点惊讶地抬眼看了浔茵一下,她自己那晚确实没注意对方有什么特点,她只记得有个被她掰断了胳膊,还有一个把浔茵搞伤了。
“我说什么不在场证明,你有本事自己去查。”
“这么有底气,是真不在场还是觉得我不可能看到你?”浔茵不疾不徐,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一扬嘴角,笑出了声:“就是你吧,那晚放冷箭的人。”
什么玩意儿?
随着浔茵这话一说完,于果打字的动作停了下来,整个讯问室突然有好几秒死一般的沉默。不禁于果愣住了,嫌疑人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抬起头眯起眼,一副没听清的样子问:“你说什么?”
“说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我们手头都是有证据的。我说你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原来早就是关注对象了。”
对方盯着浔茵看了许久,浔茵也没有任何躲闪和心虚,与对方对视着:“哟?还敢瞪我?想不起来我再帮你回忆一下,记不记得某群香烟的烟头?”
闻言对方的手握了一下,他眼神乱飘,似乎在回忆什么,然而越想越紧张,额头上冒出了汗。浔茵突然就手握成拳掌心朝下用手指关节重敲了两下桌子,提示对方回神:“你以为对方只是想让你顶包这件事,过来拖拖时间过后再捞你出来?实际上你已经是弃子了,进来了必然没个五年十年出不去的了。继续拽吧,我们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等待了几秒,浔茵见对方还没有开口的意思,当即也就挥了挥手,示意于果结束对对方的讯问环节。于果会意,起身去按联络按钮联系外边的民警开门。
在门锁打开的瞬间,那个嫌疑人突然就冲向了门的方向,那阵势显然就是想逃跑。浔茵在对方动的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她也几乎是同步启动追上去,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刚好对方跑到了门边,于果离门近,虽然比浔茵启动得迟了一些,但是也在他们之后赶到门边,抬起一脚就把刚被推开一条缝的门给踹关上了。
对方使劲扬着胳膊,试图挣脱开浔茵的手,而浔茵肩膀有伤,一下就被对方挣开了。于果把门踹上后也立刻过来帮浔茵制服嫌疑人,她的方式简单粗暴,由于嫌疑人双手戴着手铐行动受限,她直接伸手按着对方的头让他侧脸贴着门,另一只手的前臂卡在对方后背上,加上一些自己体重的压制,对方当即就无法挣扎且老实了。
“嘶……他妈的跑,你还跑,你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得亏你还在这里边,跑出去你看看其他人怎么收拾你。”浔茵捂着发疼的肩膀,过来抬脚踹了对方一下:“心虚了他妈的就给我老实交代!跑能有用吗。”
有监控还敢这么踹,胆子真不小。
于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吐槽出声,毕竟踹人行为如果对方追究了,那么浔茵很可能就会有点麻烦事。
最终对方明确表示不会逃跑,浔茵才让于果把人带回座位上。
认识到自己无法逃跑后,对方老实交代了那晚在码头港的事。他承认了他就是那个拿十字弓放冷箭的人,那晚他是临时被安排去看管仓库货物的,也没打算射中她们,只是想提示她们赶紧离开。
“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吗?”浔茵和于果对视了一下,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不信,当即果断打断对方的胡诌:“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
“确实没打算射中你们好吗?现在的弓都带红外线瞄准,指哪儿打哪儿,人这么大一个目标,完全没射到压根不可能。如果说你觉得是你自己躲过了箭,好好想想,就人的反应速度得有多快才能躲暗箭啊。”
“你还教我判断上了?陈述客观事实就行,其他的少说。”
“说了你不是不信嘛……”对方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后继续说道:“反正我也不知道集装箱里有什么,只是听安排行事,做好看管工作。”
于果皱了皱眉,她刚刚就觉得嫌疑人说话和他职业对不上号,于是又追问了一句:“你是出纳财务还是保镖?”
“当然是……你问这个干嘛?”
“问了你就好好说!”浔茵也感觉出来比起干财务,对方更像是一个干体力活的,这个问题即使于果不问她也会问。
对方显然也发现自己可能露馅儿了,于是选择了沉默应对。虽然答案已经十有**了,但为了后续材料好做,浔茵依然选择了恐吓对方:“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你什么内容说了谎,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我们用客观证据判定时你的笔录可就会显示出你说谎。到时候检察院就不会让你签认罪认罚,那么你也没机会酌定从轻减轻处罚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对方却还是没下定决心开口。眼见着对方肯定还怀有侥幸心理,于果默默打开了自己笔记本电脑里检察队伍内部使用的量刑测算软件,敲了几个罪名并简单描述了一下具体违法行为,算出预计量刑区间后把电脑屏幕转向了对方:“以防你不知道,我们现在初步是推断你涉及这些犯罪行为的帮助犯或者共同主犯,预计刑期你可以参考一下。”
看见电脑屏幕里那么多个罪名以及超出预料的刑期,对方破防了:“不是……你不如把所有屎盆子扣我头上然后拖我去枪毙得了。这么多罪名,写着玩儿呢?”
“我们定罪不是无凭无据的,如果你能配合如实说,那其实可以皆大欢喜。不配合,那就不能怪我们给你从重认定。”
好一个从重认定。
浔茵这会儿才意识到于果也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她紧紧咬着后槽牙,拼命憋住让自己别笑出声。
显然一串的罪名和量刑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把对方心理防线压垮了,他手指着于果的笔记本电脑,脸上写满了着急:“什么从重也不能这么重啊,那些事情我都没参加,这么搞能对吗。”
“那你倒是好好给我们说说你做了什么呗。”
于是对方把自己做过的事进一步进行了叙述,但是他依然坚持自己是财务,只不过他同时打两份工,另一份工就是帮忙在开船的时候守岸上的仓库。码头港的船开了之后就会在船上搞拍卖会,拍卖会结束后参会人员会被随机安排在其他码头港下船,而船上的集装箱也会随机卸在其他码头港,这些具体都由玉姨安排。
“那就难怪那晚船等不到,人也等不着了。”浔茵不禁眉头紧皱,小声嘀咕着。
一直做着记录的于果听到玉姨的名字,当即追问了一句:“玉姨安排了这一切吗?”
对方这会儿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于是第n次陷入沉默。
知道这些让对方现在说确实很强人所难,于是于果在确认对方已经说完所有之后,就把笔录整理了出来拿给浔茵看。
浔茵看对方尽管知道事情严重,但依旧选择说谎,就感觉他肯定还是有所顾忌。而且这个顾忌肯定还是来自玉姨,也就是颜珏的,这就意味着她依然需要去对玉器市场的相关人员进行一个大型问话。感觉短时间内应该在对方身上也捞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了,浔茵也就选择暂时结束了这次讯问,并让对方按基本流程确认了笔录内容。
看着民警进来把人带走,浔茵和于果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双双瘫倒在椅子上。
“你属望远镜的吗?怎么就记住人家手背的痣了?知不知道你刚刚说出来的时候把对方都吓坏了。”
“不是吧,这你也信吗?”
“我不信啊,但还是得确认一下你那些忽悠他的信息都是从哪儿得来的,说得这么笃定。”有一些是猜中后加顺势推理这一点于果还是知道的,但是这个头是怎么起的她是怎么着也想不出来。
然而浔茵的说法却让于果两眼一黑,开头直指对方是放冷箭的人其实就是一个灵光乍现的瞎说。这个回应把于果给气笑了:“你特么……”
“你先别急嘛。”浔茵也去嘿嘿一笑,继续给于果合理解释。
从合理推断来说,这个人既然被推出来顶包,平时应该也替玉器市场做过一些事情,再怎么差应该也是那晚码头港的参与者之一。浔茵为了诈他身份,也就选个最离谱的猜,无论猜对猜错都不会有损失。毕竟对方的心态是来认做假账的,结果一个天大的帽子扣下来,怎么着都得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了。再加上雷打不动的信息不对称,心理防线弱的一下子天就能塌。
“所以你那会儿说对方是放冷箭的人之前笑出声是笑场了?”
“对啊,一想到我要胡说八道就忍不住想笑,我们现在很多时候都处于人比证据先到的情况,审人可不得一阵瞎猜吗?”
至于认出痣其实也只是挑了一个明显的特征来说罢了,毕竟那个痣的位置在手背,正常人在平时行动时都不会戴手套,手背都会处于裸露状态,好认且合理。香烟就更不用说了,把人关起来前自然要搜光他身上的东西做个清单,浔茵向来都有看清单的习惯,顺势也就知道对方抽烟,现场看对方的手指和牙齿也可以判断出是个老烟民。烟瘾重的人总该会随地大小抽,烟头什么在现场有也不意外。
“其实都是一些简单的东西,还是全靠打了个措手不及,后边他想清楚了或者玉器市场那边知道这回事可能会给他支招导致翻供,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确实如此。
于果听了浔茵的话后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拿起手上的扣押物品清单看了看,顺便随口问道:“继续审第二个?”
“说实话,第二个我都不知道怎么来的,要审些什么。那天进邵琳家对谭娅下手的人不是被派出所来的人当场抓获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这个归我们审吗?”
“听你安排咯组长大人。”
“不是,你嘲讽我干嘛?审审审,我审总行了吧?这次换你凶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