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想哪里去了。”乌修平不理解穴鼠又在发什么癫。他努力辩解,“我不是一直被你管着吗?”
穴鼠声音陡然高了几分,“所以没有我管着,你就会找别的人吗?乌鸦。啊——”他被狠狠凿了一下,气急了双手抓住乌修平的耳朵,又咬又拧,“滚出去。你给我出去。”
乌修平明白,他要真听穴鼠的话退出来,才是真完蛋。
他抱住穴鼠的双腿,身体重压下来。彼此骨肉完全融合在一起,黏腻的汗水冒着种冷意。穴鼠瞪大双眼,呼吸变得急促,他尖叫的频次变得频繁起来,话语里全部是无理取闹。
“那个人是谁!是谁!我要把他杀了。”
乌修平一声不吭。
“你把他认成我。是不是和他做了。”
乌修平捂住脸,穴鼠十指扣住他的指缝,硬生生要看男人的脸。
“说话!”穴鼠歇斯底里地命令道:“丑乌鸦说话啊。说话。”
乌修平不想说话。他不是话本里的贞洁烈女,但他也不是什么**玩具,他自认为还有点个人意志,有想做的事情,有喜欢的事情。穴鼠毫不在意地将他拐到床上,毫不在意评价他的家人和朋友,毫不在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穴鼠永远用那点颜色想法评价乌修平身边出现的人。
乌修平真不想说话。
他撤离出穴鼠的身体,感恩的心荡然无存,“他救了曙雀。”似乎要把这句话变成一把锋利的刀,乌修平声音抬高,“要不是那个人,我和曙雀,还有仁爱院都要死了。”
“怎么?”穴鼠也不甘示弱,反讥道:“你难道是在怪我吗?就因为我喜欢你,我看上你的玩意儿,就要我给你们这帮渣滓当牛做马,做一辈子保护伞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对你朋友有意思。”
“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你就是怪我没保护你们。”
乌修平怎么敢这么想。
但问题不在于他怎么想,在于穴鼠会怎么想他。
“你就是这个意思。”穴鼠怨恨道:“当初真不该心软。你这种狗男人只配睡在狗笼里。”
乌修平脸色铁青。
他要是等级稍高一点,都能对穴鼠甩脸色。可他只有15级,最多穿上衣服,板着脸什么都不说。穴鼠的歇斯底里从他的前后左右刮过。
乌修平没有说半句辩驳。
这是一个人最低限度的反抗。
穴鼠先生总是这样。乌修平已经习惯了。多年相处下,他还是不理解穴鼠为什么执着自己。过去,他尝试和穴鼠讲道理、从穴鼠身边逃跑、背着穴鼠修复伤疤,他甚至尝试过去改变自己的性取向,叫自己在穴鼠面前硬不起来。可到最后,一切都是无用功。
乌修平没有办法改变身上的诅咒。
他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性取向。
他也没有办法离开穴鼠的魔爪。
漫长的死寂的看不到光芒的绝望,包裹着乌修平的人生。
那时,平安生与他的队友们前往更高级的副本;仁爱院里姥姥和修女都更喜欢自强努力的叶生光;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的穴鼠变本加厉朝他所求。
痛苦无以言复的时刻,乌修平会想起沈曙雀。
从早上起床那一刻,他身边就是沈曙雀。他们没有床,一起睡在吃饭的桌子上。沈曙雀会借他的衣服穿,他没衣服时也会穿沈曙雀的裙子。他们两用同一块皂角洗澡,给彼此打水,在火光中看到对方的雀斑、干皮、伤疤,还有看着看着,忍不住呲出的门牙。
沈曙雀身上有一种野草般的生命力。
在给穴鼠梳头之前,乌修平在沈曙雀身上学会编辫子。和穴鼠那种光泽柔顺的丝绸发不同,沈曙雀每一根发丝都凌乱、粗糙,好似眯上眼,梦从她头上碾过去。乌修平找不到梳子,用手指一点一点顺着女孩的头发,给她编成麻花辫、丸子头。
“啊呜。你编得真好看。”沈曙雀对着窗户左看右看,捂嘴笑起来,“你以后的老婆真幸福。”
乌修平一直给沈曙雀编头发,直到沈曙雀不再读书。
家长们的联合举报让沈曙雀没有学上,女孩背着书包跟着乌修平上学,目送乌修平走入大门,一个人踢着石头,回到仁爱院。放学时间又兴冲冲跑过去,背着书包装做放学的样子,和乌修平一起回来。
到他们再大一点,沈曙雀又让乌修平给自己编头发,特地穿上新运动服。她说,找工作要穿得好一点。乌修平问她去做什么,她说餐厅招洗碗工。
“洗碗工也要穿这么好吗?”
沈曙雀有点不高兴,“我难得有机会打扮一下。”
也是。哪怕在仁爱院内,作为极少数被抛弃的男孩,乌修平也算备受瞩目。他那时候还没遇到瓶颈,还有看上去光明的前景,内心也抱有期望。高二那年,平安生为鼓励他,还给他买了一套结实的运动服。
那套运动服,乌修平和沈曙雀轮着穿。
不管工作有没有面上,那套运动服一直是两个人轮着穿。
唯独穴鼠先生。
乌修平下意识描绘出一个“可靠的老板形象”,不止一次强调过穴鼠的强大、穴鼠古怪的脾气、穴鼠作为老板的可靠。
“天啊。”
和过去无数次一样,沈曙雀向乌修平投来羡慕的目光。一如上学、找工作、得到平安生赠送的新衣服那样,沈曙雀憧憬道:“我要是也能遇到这样的老板就好了。”
她脸上那种纯粹的少女天真,因没有接触到太多男人而显得光辉。乌修平呆愣愣看着,抬起手拂去她脸庞的碎发。
“和我说说你们是怎么遇到的吧。”沈曙雀迫切许愿道:“我也要去碰碰运气。”
他们躺在吃饭的桌子上,挤在肮脏的防水布下,亲昵说着话。空气里充盈着皂角的硫磺味,沈曙雀杂草般的头发茂密铺开。她策划养头发到一定长度,偷摸拿去卖掉,“头发总不会传染疾病吧。”
乌修平用两根手指圈住曙雀的头发,粗粗一把,两个人吃着穴鼠那得到的残羹剩饭,咯咯地笑起来,又害怕又满足。
“老鼠先生是个好老板。”
“穴鼠。”
“老鼠。”
“穴鼠。洞穴里的老鼠。”
沈曙雀瘪瘪嘴,“那就是老鼠啦。”不过这不重要,她羡慕乌修平从穴鼠那得到的工资和一些剩饭优惠。她碎碎念自己在酒店后厨的遭遇,拿最低的工资,干最重的活,经理要求她每隔半小时把双手泡在消毒水里十分钟。同事们从不叫她的名字,只会叫她“艾滋病”“有病的”。
说到难过的地方,沈曙雀露出泡得发白的双手。二十出头的女孩有一双过分苍老的手,一层一层皮从指甲和指节处剥出来,消毒水灼出的泡里全是脓水。
“他们还要扣光我这月的工资。”沈曙雀埋怨起来,“真该死。他们再这样,我就躺大厅赖着不走。看谁耗得过谁。啊呜,我能去老鼠那工作吗?”
——不行。
——绝对,不行。
乌修平看着越来越近的穴鼠。他的眼瞳睁大,巴掌、拳头、各种属于穴鼠的惩罚模式在他脑海里运行,仿若俄罗斯转盘。
他想到曙雀面试失败,穿着平安生买给自己的运动服,仰躺在荒山坡上。想到曙雀与自己并肩躲在角落,狼吞虎咽。他环抱着双臂,用一种漂浮的微妙的视角欣赏着曙雀,一如富二代少爷欣赏他狼狈的样子。
乌修平为自己深深地羞愧,又被沈曙雀深深地满足。
他对沈曙雀的情感不是他对平安生的情感,但两个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并驾齐驱。
乌修平始终都记得,沈曙雀开口向他借用高中的校服裤子,用针线修改裤脚。她说她会拆开弄回去,还给乌修平。
她想去面试好一点的工作,没找到西装裤,用乌修平的高中校服裤子凑合凑合。
“我要升级。我要做人上人。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沈曙雀道:“啊呜。你有老鼠先生,我什么都没有。”
“是穴鼠。”乌修平强调道:“穴鼠先生。”
一个愿意给乌修平工作,对优待乌修平的好好先生。
乌修平情愿自己在沈曙雀心里活得光明磊落。
他不愿意让沈曙雀和其他人知道自己在穴鼠眼里是什么。
“你在想什么?”穴鼠扑上来,眼泪无法克制地掉下来,显得那么不可理喻,无法理解。他对乌修平道:“你是不是一直没听我说话,你刚刚在想什么。臭乌鸦。你在想谁。”
我在想。
想曙雀。想你。
想那个忽然出现救下沈曙雀的人,想那个出现在阳光缝隙里和你极为相似的男人。
那个人会是曙雀的穴鼠先生吗?
乌修平多么希望穴鼠说“是”。他伸出手,虚虚环绕住暴怒的穴鼠,慢慢地收紧。这忽如其来的亲密叫穴鼠僵直,他的怒火与他的暴力在此刻消失殆尽。穴鼠小心翼翼,像追逐泡沫一样的追逐着乌修平的手。
不敢靠得太近,又想无限靠近。
他不太理解乌修平为什么要拥抱自己。正如他对爱与温情的理解,都是在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后,带着双方温度的喘息与拥抱。
“我在想你。”乌修平回答道:“不要再闹。好吗?”
“你骗我。”穴鼠这么说着,却随着乌修平臂弯的收紧,安静躺在男人怀里。他贴在乌修平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耳朵压住的地方正好是心脏。
心跳声沙漏般填满穴鼠的耳廓。
“你真的在想我吗?”
乌修平没回答。
他在想沈曙雀,以及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男人背影。
不管穴鼠如何否认。乌修平一厢情愿将那个男人当做穴鼠:这样会让他好过一些,在无能为力时,人只能用念头欺骗自己。他只有将曙雀的救命恩人当做穴鼠,才能让自己对穴鼠好。同样,他只有将曙雀的救命恩人当做穴鼠,才能让自己不对曙雀产生嫉妒。
他很早就认清,自己是个卑劣的人。
“真的。”乌修平亲吻穴鼠的嘴唇,“我在想你。”
他的回答并没有那么容易说服穴鼠。
“喝下这瓶吐真剂。再说一遍。”
乌修平喝掉。药水一点都不苦。面对同样的问题,他面不改色,“我在想你。想穴鼠。还要证明什么吗?”
“那个男人是谁?”
“不重要。”乌修平道:“不管他是谁,不重要了。”
救了曙雀的人,乌修平就当对方是穴鼠。
他主动环抱住穴鼠的腰,提议道:“去床上吧。”
22章,我已经懒得数他们做了几次了。
两个扭曲的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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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29日,小修语句,没改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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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章